自那一夜之后,萧启和柳从从之间似乎多了些什么。
可惜这点东西太过微末,对于二人的感情发展并不能起决定性作用。
纵然旁观者清,可是无论是路策还是张德总管,亦或者皇后与淑妃却都都不能做的太过。
因为萧启毕竟是一位高高在上的帝王。
柳从从更是迷迷糊糊,完全不在状态。
这一日,只听得新来的小丫鬟红玉正絮絮叨叨地和她报告:“那许昭仪最近得了一个弄指甲的法子,说是叫美甲。天天给那些小才人,小宫女们弄呢。说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她们虽然不能拥有好看的衣裳首饰,但是可以拥有好看的指甲。”
“美甲?”柳从从来了兴趣,毕竟没有女人对打扮这些事情不热衷的。
小才人,小宫女?
难道许昭仪觉得跟皇后已经注定敌对,如此这般这好收买人心?
而且许昭仪以往不是最爱强调自己的身份高贵与一般妃嫔不同的吗?如今这般是因为上次事败,所以想通了要走亲民路线了?
“就是许昭仪不知道从哪里弄了些染料,染得指甲颜色好生漂亮。还会往指甲上贴花钿,总之弄出来就是非常好看了。”
红玉是柳从从升了昭仪之后从新赐下来的一众奴婢里挑出来的。
这丫头长相老实憨厚,可是打听消息的能力连红糖都望尘莫及。更难得的是性格单纯,几块糕点就觉得“娘娘是世界上最好的人了。”
“她一个昭仪,干什么要弄这玩意儿?”
柳从从有些疑惑不解。
一旁的远芳姑姑则是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看着柳从从:“娘娘,自古哪有女子不爱美的。许昭仪弄这些东西,自然能与后宫诸位娘娘们打好关系。娘娘很该警惕!”
远芳姑姑自先帝朝的惨烈斗争中活下来,原本就是个难得的人物。
到了本朝,先是到皇后那里。三妃紧张皇后简直比紧张自家亲密姐妹还要厉害,这让只能管些宫内小宫女吵架的小事的远芳姑姑很感杀鸡焉用牛刀。
被皇后派到了柳从从这里,这又是个心比天大的主儿。如今好不容易闻到一点宫斗的味道,一代宫斗高手远芳姑姑竟有些忍不住开始兴奋了。
娘娘,您说话!咱们怎么弄死那个小婊砸…
看着远芳姑姑的这样热切的眼神,柳从从竟感觉有点毛骨悚然:姑姑,淡定啊!
“就算她会弄好看的指甲,到了性命攸关利益纠结的时刻,大家就会因为这个原因帮她就会让她吗?”
“应该不会吧?”连头脑最简单的红糖也表示出这样的答案。
虽然平时可能会觉得这个人很厉害,很不错。可是到了性命攸关的时刻,谁还会在乎指甲不指甲。
红玉则更直接了:“还不如多给我两块糕点的好。咱们是宫女,要漂亮的指甲也没什么用处,银子多了不过引人觊觎。不如好吃的糕点,可以填饱肚子。还能让人心情好!”
最后一句红玉特地加重了语气表示自己内心真的是这么想的。
没想到红玉还是个大智若愚的,很多如红玉一般的人待在深宫之中目睹了全天下顶级的富贵权势之后却难有这样的清明之心了。
柳从从不由得对红玉高看一眼。
有心提点众人的柳从从又道:
“更何况,宫中的衣裳服饰皆有规制。这是本朝最为推崇的《礼典》中所讲的后妃之德。许昭仪虽然看似聪明了,可是还是跟以前没啥差别嘛。陛下的案头,怕是要被御史的奏折给埋了。”
“会是这样吗?”纵然是远芳姑姑多些见识,可是也是从宫女过来的。
本朝太祖皇帝为防宫奴乱政的前朝之祸,特别下旨不准宫女太监读书。
所以纵然是远芳姑姑,目光也就限于宫里这些斗争之中,终究还是非常狭隘的。
而《礼典》一书,则是本朝开国皇帝爱慕书香的结果。
因为太祖皇帝实在太得读书人的心,大家纷纷献计献策,堪称百花齐放,百家争鸣地为陛下的江山万万年著书立说。
就算子孙不争气,只要这些学说还在,哪怕其中有一样被当朝皇帝采用也足保江山平安百年了。
其中最厉害的就是一位号称真.学富五车.百家学说皆涉猎.独爱礼学一家的一代大师王尚海留下的一本礼典。
太祖皇帝作为王尚海的狂热粉丝拜读过后,竟不顾它的厚度刻成石碑藏于皇家学堂之中,作为皇家学堂学子的入门读物。
更是于死后留下的金匮之中,写下了“不尊礼典者,非我萧家子孙,天下共讨之…”的最后遗言。
对于这部书,因为皇帝的推崇,历代研究它的人就越来越多。后来竟发展成几大学派,在如今的学术界也是各自争锋,交相辉映。
而《礼典》作为皇家学堂的入门读物,每个皇家学堂的学子都要有一篇“关于自我对于《礼典》的认识”的文章,文章需有理有据得到先生认可之后方可毕业。
不得不说,有些东西在你念书的时候觉得是心里阴影,等到你长大之后用到它的时候却只会感谢当初逼你背书的先生,因为这些东西真的非常有用。
柳从从甚至感谢自己的出身,让她得以接受皇家学堂最顶尖的教育。虽然没有变成一代才女,可是遇事的时候永远会多几分沉着的理据。
要是有一天,大家都能接受这样的教育,这个世界会变成怎样呢?
这个想法刚刚冒头,柳从从下意识就掐灭了它。
因为她知道,这个想法是非常危险的。
如柳从从所料,萧启的案头果然堆满了参许昭仪的折子。
若单只是许昭仪还好,一参许昭仪不免牵扯到太后,太后的家族等一系列问题之后,就必然是萧启这个皇帝。
总结起来就是萧启不修帝王德行,才会有这样不守后妃之德的妃嫔。
反正以一本《礼典》的厚度,大家可以尽情的发挥…
也是因为《礼典》的原因,皇帝被骂成狗头也不敢还嘴,因为要守《礼典》中的君王之德。
太祖爷爷可是有言,不遵《礼典》的萧家子孙,天下人都可以来骂啊…
萧启还记得老师对自己说过:“旁人皆以为天下要治理得当,必须的要什么藏于秘山里的旷世秘典。可是学问一道,若不经天下人阅读验证哪里会知道好坏一说呢。治国安民的旷世奇书,其实已经尽在世人手边。不过一般人虽然知道它好,却懒得翻阅。因为这些书太过无趣,不如话本子来的吸引人。聪明人读透了他们,便可将一切尽在掌控之中了。《礼典》便是这样一部书了。”
路策则一边翻着雪片一般的奏折一边发笑:“我看陛下关于许昭仪的说法甚有道理。这许昭仪以前虽然麻烦,好歹还守些规矩。如今这般,尽是给陛下惹麻烦了…”
萧启则没好气地说:“你可是研习《礼典》的大师,就不能想办法来帮帮我。”
路策一撩衣袍,发现自己连坐的地方都快要被奏章埋掉,干脆不顾仪态直接坐在了奏章上,若是别人如此定像个市井无赖,偏路大人腹有诗书气自华,如此作为竟有几分日夜不停研究学问因为有些疲累所以不顾仪态的大师风范。
“陛下既然说臣是研究《礼典》的大家,就该明白臣是绝对不会帮陛下骂回去的。臣还记得,毕业那篇文章,陛下的得分比臣要高嘛…”
皇帝一个茶杯砸过去,嘴贱的路大人终于闭了嘴。又很好心地又陪皇帝陛下过了几招,让陛下满肚子怨气总算有了一个发泄渠道。
“若是听我的,立柳从从做皇后就好了嘛。陛下哪里还用现在的烦恼。”路策说这句话绝对是真心实意的,就算他眼里柳从从蠢钝如猪,可是哪个皇家学堂的学子对于《礼典》的噩梦不会伴随终生呢?
“别说那些有的没的,还是赶紧解决了眼前的事情才好。染指甲,这都是什么事?”
萧启一个大老爷们自然对这些东西不会关心。更不会明白为何王尚海大师为何要在后妃之德里反复强调这些小事:什么衣裳不可太过华丽啊。钗环首饰皆有定制啊。连妆容都按照品级一级级规定好。
幸好这位大师除了是礼学大家,还是位颇通戏曲的风流才子。一生红颜知己无数,对这些女人的东西自然颇有研究。
如今许昭仪染指甲这个问题,其实是《礼典》中的一个盲点。因为王大师并不能娘炮到指甲都给你规定怎么染的地步。
可是王大师的《礼典》里又有后妃之德一说。皇后没有染,妃位上的娘娘们也没有染。你一个小小昭仪就开始染,还带着一些低阶宫妃一起弄,这就是很不讲规矩了,乱了《礼典》最为推崇的地位尊卑。
毕竟这指甲也是身体的一部分吧?作为一个后妃身体的一部分,那还得按照《礼典》里的规定来。
“我觉得,这要是柳从从。你想想办法,下个罪己诏书也无妨。你那表妹进宫,一个县令的女儿得了昭仪的位置原本就有许多人不服。你看你加封柳从从,有人说半个不字吗?全因她是英国公家的女儿,朝堂之上多的是她家的故交亲朋。”
路策坐在一堆奏章上,觉得实在有些不舒服。
“这,才是朕最忧虑的。”萧启不愿意把柳从从牵扯进来,也就一直不愿意直面这个问题。可如今,真正的问题摆到了眼前:这些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勋贵世家才是他心中最为忧虑的地方。
而他最为心爱的女人,却出生于顶级勋贵家族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