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尔烈平生最大作为,在于司职御师任上。由于他学识笃厚,禀赋纯正,施教得方,竟然将一个放荡不羁、所向无成的皇子永琰,塑造成一位继“康乾盛世”之后,“瑞征再见”、敬宗法祖、勤政爱民、品端德方、体恤众生、颇有作为的帝王嘉庆。
王尔烈平生最大作为,在于司职御师任上。由于他学识笃厚,禀赋纯正,施教得方,竟然将一个放荡不羁、所向无成的皇子永琰,塑造成一位继“康乾盛世”之后,“瑞征再见”、敬宗法祖、勤政爱民、品端德方、体恤众生、颇有作为的帝王嘉庆。
这点,从崇立于河北易县永宁山下清西陵的《大清昌陵圣德神功碑》碑文中即可以看出。昌陵,即嘉庆皇帝死后的陵寝。其碑文为其子道光皇帝旻宁于道光元年(1821年)辛巳岁四月十一日亲笔撰写。碑文中,虽多有褒奖颂扬之词,广含扩张宏大之意,但是也体现出一些实事来,表露出一些真情来。不妨节录些字:
乙未(1799年)春正三日,皇祖开遐,皇考时诏行三年丧礼。百日缟素,擗踊哀慕之诚,有倍于寻常万万者。临轩初政,饬纪整纲,天下翕然景仰文明协帝之德,而睿怀乾惕,永念彝之。以敬天、法祖、勤政、爱民四大端为君之本,心法治法,单精宥密。奉火祀必躬心亲敬。致南郊北郊两祀,阐园之奥义,摅昭事之小心,诚祈雨雪,为民省岁,雩坛朝告,岱宗又应,故能变之化。平四气,转歉岁,锡康年。至诚感德,格有明 。为惟圣人,为能飨帝,考孝子为能飨亲。四孟时享,岁终大袷格庙也。陪都肃驾,每谒丹邱,松杏纪功之碑,大礼庆成之记,报本也。东西陵寝,岁时躬谒,秩祀有恪,发声必哀,嗣统述之圣心,终身常懔懔焉,盖孺慕之至也。实录圣之以夙兴诵肆,动遵成宪,事鲜创举,著守成论,深鉴前朝,更张之弊,而勤修列圣创垂之法,盖继述之善也。恩逮宗室,莫厥攸居,而擢其秀,俾以科第,是惇是叙,笃亲亲也。天性恭俭,不宅异物,莅位之始,杜绝四方之供献,诏大吏毋侈奇瑞,以廉能饬庶司。论勤政之要,革因循怠玩之习,制官箴儆于有位。书无逸,法周铭,寻言纳谏,披章觐吏,岁无虚日。巡津淀以观防,幸台山以祈福。搜狝诩武,阅兵之暇,亲御弧矢,校射奖能,靡遑靡逸。念刑法为弼数之具、惟明惟慎,期于止辟。每岁秋审,诚大臣再三审核,覆情实,毋枉勿纵,然后定之献之。而圣心矜恤恻怛,终不能自已。尝为息讼安民论,曰:“慎刑以息讼为先,息讼以勤政为本,勤则有废俱兴,以训政于无讼。”大哉,仁人之言,其利博矣。河患自古有之,我朝以工代赈,最为良策。癸亥(1803年)秋,河决衡家楼,注大名,入山东境,横贯运河。皇考念民命致重,漕运攸关,出帑金千万,数月大工告蒇,民不知灾。丙寅(1806年)夏,青黄并涨,启五营,减坝分泄洪流,治云梯关黄河故道,疏浚流通,自是无下壅上溃之患。己卯(1819年)秋,霖积涨豫,河复有溢漫,武陟横流,厥势綦重。事闻立沛恩施,工赈工举,堤防孔固,而全漕挽运,较数岁愈形迅畅。斯皆宵旰肫诚之哀,上恪苍灵。凡四方水旱偏灾,蠲租缓贷,无岁无之用之。中外之安,时和民乐,而轸恤爱育之恩,有加靡已。爱于六旬万寿圣节,特诏免天下欠积,数至三千余万。所以休养黎庶,涵濡群生,至深切远也。万几之暇,从事翰墨,文二集,诗三集,余编续纂,炳耀日月;而味余书室,全集,随笔成于潜邸者,又数十卷。民胞物兴之怀,用人行政之绩,即寓于文字之间。临辟雍而典字,幸翰院而赓咏,御经筵而抒论,取石渠而选笈。汇唐文之菁华,订明鉴之得失。四开庆榜,两举召试,于是薄海内外冠纸之伦,斧藻琢磨,风会日振。适宜皇考元命之岁,春闱取士,逐拔三元,盖自乾隆迄今,瑞征再见。非圣德光波四表,甄陶培养,畴能攻之哉?文教聿敷,武功有赫,荡平三省,筹策七年,洋海廓清,渠魁授首。属以奸民,滋扰禁城,蔓连曹滑,神威所震,霆击风驰。遂奠齐豫,绥关陕余孽殄夷,万民安堵。当时申严保之令,俾民自卫,诏书宽大,听其悔罪,胥匡以生。盖覆载生成之德,不遗一物,禹车汤纲,视滋福矣……
碑文中嵌有“味余书室”一词。“味余书室”何也?乃嘉庆皇帝永琰(即永琰)做皇子时的读书之所。他做皇子时,曾著有《味余书室记》一书。书中有这样的话:
予居禁中,有室五楹,不雕不绘。公余绎昼所习书史,游艺于诗文,或临法帖一幅,怡然自得其趣也。欲题其楣端,请于君武先生(即王尔烈)。先生曰:“勤学者有余,怠慢者不足。有余,可味也。’名之‘味余书室’。”
永琰的师傅有:6岁时起,从礼部侍郎奉宽读书,开始启蒙教育,并通五经;13岁时起,从吏部侍郎、经筵讲官谢墉学习今体诗;从翰林院侍讲学士、日起居注官、文渊阁直阁事、曾任福建学政的朱珪学习古体诗;18岁时起,从翰林院编修、内阁侍读学士、乙未科会试同考官、癸卯科江南乡试主考官、三通馆纂修官、曾任陕西道监察御史及后任大理寺少卿、顺天府丞王尔烈学习诗、文、典章、书法,诸大全,一直到即位登极,前后达18年之久。
永琰的四位师傅中,王尔烈任职时间最久,影响最巨。他们中,除奉宽外,谢墉、朱珪、王尔烈三人都参加了《四库全书》的纂修,可见皆是真才实学、有德有识之士。
在王尔烈的教导下,不仅使永琰日渐懂得如何成为一个有为帝王,不为桀纣,要成尧舜,大展宏志;同时,文学、知识、翰墨、思想,也得到了极好的陶冶。
永琰对于“味余书室”和他的这个王尔烈老师很是有些留恋。他即位成为嘉庆皇帝后,仍念念不忘,遂编辑刊刻成《味余书室全集》,此乃其于味余书室读书时的文学作品集。《味全书室全集》收诗数百首。其中,有自然景物的吟咏,如《花朝》《柳线》;有感发于由衷的浅唱,如《百日有感》《夜窗喜雨》;有游于书海的趣记,如《映雪读书》《雪窗临帖》《读陶诗》。并有娱于琴棋书画、翰墨书林的文章,如《古砚微凹聚墨多》《秋琴》《山月照琴图》《风篁清听》《题赵子昂画马》《马远梅花诗思图》《颐和书室》《床上书连屋》诸篇。
永琰的诗文,朴实无华,清新流畅,且近于陶渊明的田园诗。这点,不能不说受到王尔烈文风、诗风的影响较深。事实上,他的许多诗文,都是经过王尔烈过目和指点的,有的则帮助修改过,甚至有的干脆是代笔之作。如他的《柳线》,写得是何等的清浅、素淡,且韵趣悠然,宛如一幅水墨丹青。看后,也不能不想到:它与王尔烈游千山诸诗在风格、意境上是何等相似,几乎同出一格。不难看出,此作出于王尔烈手也。诗云:
万条萦拂间青黄,袅袅拖烟绣线长。
丝乍飘来鱼欲遐,翦难施处燕空忙。
锦城花片编劳织,金缕歌声宛若扬。
最是风情三月岸,几多公子系游缰?
尽管如此,亦透露出嘉庆帝的英才。想象可知,若无御师王尔烈殷殷施教,勤勤辅育,谆谆布典,嘉庆帝安有如此所成!
王尔烈育帝如此,持家亦如此。
他逝后,三位夫人携子女儿孙及诸眷属仍居于辽阳城内的御赐翰林府第。赵茹倩、赵茹傧二姐妹年已四十有余,陈月琴年近八旬。然而,陈月琴却精神矍铄,神采流漓,并无老态龙钟样。为此,家业事自然落到她的身上。赵氏姐妹二人又识书达理,对陈氏极为敬仰,以老姐相称,日子确也过得和睦。
常言,“树大没有不分枝”的。不久,王氏家庭中出现了一个孽子,名叫王志鳌,刘氏淑香所生,王尔烈四子也。
他贪图玩耍,无所事事,日渐地与一些不肖之徒混在了一起,时常参与赌博。这个时期,王氏家中并不富裕了,生活所用,只是靠朝廷所抚恤的微薄俸银度日。为此,陈氏将家里佣人也都打发了,为的是减轻开销。正因如此,才小得温饱。而今出了这样不孝逆子,哪里有余钱可供他去挥霍!
王志鳌在外面赌博赌输了,无有办法,便回来盗家物典当或出卖。王家也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可盗。只是有嘉庆元年正月“千叟宴”上乾隆与嘉庆赐给王尔烈的“鸠杖”、“如意”、《集古三星图》和御制诗章一首,以及翰林院124名翰林所赠并加盖“皇帝之玺”大印的“百寿图”。此外,便是乾隆与嘉庆赐给他的御笔、御砚、御瓶、御书、御画、福字及灯盏等。这些赐物赠品,为珍贵之物,被陈氏夫人珍藏起来,哪准倒卖!不但不能倒卖,即便稍有差错,便会犯有欺君之罪,那还了得!一日,他又赌输了。赌徒们见他无钱可还,又知道他家有御赐珍品,明白那物值钱,便逼着他拿出家中所藏御赐珍品还债。可是,由于陈氏看管得严苛,他盗不出去,便吓得不敢出屋了,而那些索钱的赌徒却手持棍棒,堵在翰林府第大门外,等待着,不肯离去。
王志鳌吓得没有办法,便哭着来找赵氏姐妹二人,道:
“二位小妈,可为我想想办法吧。”
赵茹倩、赵茹傧二人合计了一下后,由赵茹倩出面,说道:
“孩子,你怎么不找你二妈呢?”
“不敢。”
“为什么?”
“自大妈刘氏过世后,家业就由二妈陈氏执掌。她管理家业,秉承父愿,向来严苛,岂敢随便去问!”
赵茹傧听了,在一旁说道:
“这就明白了。当初你父临终前曾留下遗言,将你与志翰过继给二妈陈氏名下为子,以图后嗣。可是,自那时以后,你并没有喊过她一声妈,她心中不感到冷酷吗?现在,你兄志翰为官在外,只你在家中,当前去认妈,然后再图他策。”
王志鳌一听有理,便来到陈氏房中,跪倒在地,呼道:
“二妈,孩儿不对了,前来赔礼。”
陈氏看了,说道:
“赔礼是小事,恐怕还有他图吧。”
王志鳌听了,这才不得不实说。
陈氏听了,眼里落下泪来。
她心想:自王尔烈死后,便把这个孩子与志翰托付给我,以期教育成人。志翰已为官放任外地。只是这个孩子,未得教育成功。这里有两个因由,一是自己未能尽到心意,管束不严;一是自觉不是亲骨肉,怕管教过严,生出闲言,因而才导致如此。
想到这里,她随即说道:
“孩子,此乃妈之过也。”
“二妈,您何过之有?”
“你爸临终将你托付给我,是我未尽到教育的责任啊。”
“哪里是二妈未尽到责任,而是孩儿太不争气了,实在有辱门庭。”
陈氏听了,见孩子明白过味来,心里暗自有些高兴。认为只要从此认真教管起来,为时还不算晚,目前正是机宜。但有一点,必须从严,毋得放宽。于是,她擦了眼泪,说道:
“面对今日此景,为妈是有办法。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件事情。”
“二妈,请讲,孩子没有不听的。”
“没有别的,你得连叫我三声妈。”
“二妈,方才我不都叫过了吗?”
“叫是叫过了。当初你爸临终时还让你叫来着,结果你叫了吗?”
志鳌一听,深觉失礼,说道:
“二妈,今后孩儿不了。”
“只这样说了不行,还得有个表示。”
“咋样表示?”
“你得从我胯下钻三次,并连叫三声妈。不然,你别认我这个妈,我也没有你这个儿子。”
孩子听了,只得依从。
于是,陈夫人将自己平时穿过、现放置在一边的裤子悬于门首,叉开裤腿,让志鳌去钻。
志鳌明白,这是一种象征。
于是,他趴下,从裤裆底下,连钻三次,并向陈氏拜了三拜,连喊了三声妈。
最后,跪在陈氏面前,听从吩咐。
陈氏看了看,说道:
“这还不中,还有要求。”
“二妈,请讲,孩儿在听着。”
“从今往后,不准你再和赌徒赌棍混在一起,要在翰林府前院辽阳义学馆好好读书,以求上进,将来好求个功名。”
志鳌道:
“二妈,孩儿样样依从。”
“好,起来吧。”
“那么,今天的事怎么办?”
“孩子毋急,为妈自有办法。”
说着,陈夫人精神抖擞,立即叫人安排好仪仗、随从,备好翰林府的轿子、回避牌、肃静牌、执事旗诸物,并让人鸣锣击鼓开道,打好了排场,便要拥出翰林府门。
这时,有人禀报辽阳知州张国泰。
张国泰,湖南安乡人,乾隆四十五年庚子科(1780年)进士,嘉庆十三年(1808年)出任辽阳知州。他虽然也是正途科第出身,中了进士后,还授予翰林编修,但是其政绩却远远不及前任州官。他养成势力眼,攀官结贵。他见王尔烈翰林府不如先前,日渐衰落,便不看在眼里。眼见王府受欺,非但不管,有时还暗地怂恿,助长歹徒恶势。他想借此以张扬自己的威风,恫吓百姓。
此时,张国泰闻听有人禀报,心想,老翰林王尔烈已故去多年,现在是孤儿寡母,有那个庙没那个神了,何用!此举,只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便没有介意。
陈夫人梳妆打扮好,端坐轿上,命人点炮起轿。
那时候,辽阳城里,只有御赐翰林府老爷进京,才能鸣炮起轿。按《大清律》明文规定,炮声一响,当地州官、县官必须过府送行,迟到便被视为欺君,按律问罪。
这起轿大炮一响三声,惊动了州官。
州官张国泰想:倘要王府人真的进京告准御状,皇上怪罪下来,岂不罪在不赦!
想到这儿,他急忙穿戴整齐,来到翰林府。
这时陈夫人早已起轿,出了府门。
张国泰紧赶。直跑到辽阳城西门高丽门外传胪桥头才赶上陈夫人轿子。
传胪桥,系因王尔烈于辛卯科殿试取中二甲一名进士,家乡人以为给辽阳争了光,为纪念此事,便修建了此桥,并以此命名。
这会儿,陈夫人见张国泰赶到,便撩起轿帘,说道:
“州官大人,有劳你了。”
“何往?”
“小民去京面见皇上,州官大人有何见教?”
张国泰一听,忙答道:
“下官来迟,还望夫人海涵。只是不知夫人尚有何难处?”
陈夫人见机会来了,便正了正头上插的御赐玉簪,说道:
“州官大人,这还用问吗?”
“怎讲?”
“御赐翰林府在你辽阳知州地面,有些事你不会不知吧!”
“怎说?”
“如今这翰林府的人,连大门都不敢出了。”
“何事?”
“那些市井无赖,已堵在府门口,成何体统。本夫人此次进京,是求圣上给条出路。”
张国泰一听,吓得发抖,连连作揖求饶,说道:
“夫人息怒,都怪卑职不才,办事不周,未有保护好御赐翰林府。恳求夫人,看在王翰林王大人面上,就不要进京了。有事就地办理,一切好说。”
陈夫人道:
“先死王爷客满堂,后死夫人无人抬。哼,亏你还记得王大人!”
“见轿如见官,下官一定为夫人做主也就是了。”
“那好,限你在今日之内,把那些市井无赖全部给撵出翰林府府门,不准他们再到府第胡闹。”
州官一听,哪敢怠慢,一声“喳”,便去执行。
陈夫人看了,这才收起执事旗,打道回府。
随即,州官大人将这般赌徒一干人等抓获,并装进木笼囚车,准备在辽阳城示众游街三日,以施震慑。
陈夫人看了,便又找到知州张国泰说道:“州官大人,慢。”
州官有些莫名其妙,问道:
“夫人,又怎的了?”
陈夫人正颜说道:
“州官大人,已行吏治,可佩可嘉,此乃辽阳之福分也。
可有一宗,王子犯法,当与民同罪呵。”
“怎么讲?”
“犬子也是个不肖之徒,也当同样受到惩处才是。”
张国泰一听,知道陈夫人心怀大义,不护己短,不枉王府遗训,很受感动。当即,将志鳌也依罪打入囚车,游街示众。
百姓看了,都说:
“王府家风,千秋百代,荫荫不绝。”
从此,辽阳城市井无赖、地痞流氓,尽皆销声匿迹,地面变得风清气和起来。
志鳌受此教训,痛改前非。
陈夫人建议州官重整辽阳义学馆并将志鳌送入其中。然后,又进盛京书院住读。他革心洗面,认真攻读,学业日著。果然,老天不负苦心人。嘉庆二十一年(1816年)丙子科,王志鳌应顺天府乡试,取中举人第八十八名。
是科主考官:大学士富阳董诰、侍郎当涂黄钺、侍郎萧山陆以庄,解元王定甡。
董诰,字雅伦,一字西京,号蔗林,乾隆进士,累官东阁大学士、太子太保。和珅用事时,“大张盛福,力排异己,诰携拄其间,遇事多所纠正”。工诗古文,善画,进呈诸本,多有乾隆题咏。诰性宽厚,归籍族人多以董诰呼之,其仆从不满。董诰曰:“吾在族,齿最卑,其呼名宜也。”时多有其量。卒谥文恭。为王尔烈同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