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尘古道,夕阳正西落。
申酉之时,地面经过太阳一天的炙烤,正是温度最高的时候,热风却仍扑面而来,如火炭压着赵小北的皮肤。
他感觉这光芒至少比他的书包要沉甸甸很多,他感觉浑身的骨头感到快散架了。
好累。但是心不累。这就是离开衡木中学后,他的肉体和内心感受翻了个个儿。
“这是哪里?你不是要回到你们赵家做皇帝的大宋吗?大宋朝富庶天下,你不是王爷也是贵族,再也不用受衡木中学的绑缚了。可是,这里哪里北宋,哪里像是清明上河图上的汴梁?”
靠祖宗荫庇,这碗饭这么难吃?赵小北内心有些想哭的感觉,摸摸额头,一半是冷汗,一半是热汗。他心里有种苦说不出来,难道刚刚逃离虎口,又要入狼穴吗?这分明我不是我印象里的国姓大宋啊!
他想起老爸让他的东坡词——
“绿槐高柳咽新蝉,薰风初入弦。
碧纱窗下水沈烟,棋声惊昼眠。
微雨过,小荷翻,榴花开欲然……”
赵小北想着老爸让他背诵的这古词,虽然最后一句忘了,可脑子里充满了憧憬。那是多美的地方啊,赵家的天下,过云淡风轻的好日子诗人的日子,过定国安邦的将军的日子,多美啊!
还有刘永的婉约派,对潇潇暮雨洒江天,这总让他想起老家奶奶的邻家女孩文青青,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好的女孩——即便读了7年书,见的女生有上千个。
可是,眼下这一切都还在当初的幻想中,目光所及,赵小北看到的是杂乱的绿,这里两侧的茂密丛林灌木,比得上衡木市最好的西山公园了。然后是刺目的黄,这是黄土路的颜色,这条驿道足有两丈多宽,合计成米有7米多了。
然后,就是静寂,只有只有虫鸣与蝉声不怕炎热。可是,它们的叫声更衬托出周围的死一样的静,越发让人有一种恐惧感。
“老爸!你在哪里?”赵小北心里有些慌张了,自己在梦里铁了心回到了大宋王朝,“老爸,我们给怎么才能再见,我等不及跟你一起商量了?援藏,你在高高的青藏高原聂拉木没有高原反应吗?听说有人犯了心脏病,有人流鼻血,你好吗?”
微风起,几匹快马“嘚嘚”的蹄声从远到近而来,吓得赵小北慌忙躲进路边树丛之中。
透过树隙,只见几个宋代士兵装束的人纵马掠过,只留下黄尘如烟。
过了片刻,又是几个骑马的路过,看装束和骡马驮着的东西,似乎是商客。
赵小北继续向前走着,漫无目的的。不觉接近日暮,他看了一下表,已经是傍晚7点多了。
仍然不见一个两条腿走路的活人,不见一处村庄,死人骷髅反而见了几个。
赵小北有些懵懵懂懂,他觉得自己仿佛进入大荒,纳闷这些死人没有家人掩埋吗。
他稍微有些鲁莽离开自己的家和学校,没有做好准备。尽管现在远离这两个地方,他内心里有了另一种安全感。他只离不开一个人,那就是老爸。
又走了一个半个多小时,转过一处山角,听到溪水淙淙的声音,再往前走,他终于看到了一处村庄。
山重水复,他心里顿时感觉一像是一块石头落地。毕竟,天色已渐渐暗了下来,尽管是暑夏,天色黑的晚。
村子不大,不如8000人的衡木中学大小。起脊的房子,灰色的瓦片,土墙颓塌,赵小北走进村庄,终于听到了声音,人的说话声,他确定这不是一处聊斋里的鬼村。
村西头,驿道从村庄的侧面修过,再向里走,看到一处大大的碾盘,碾盘旁边有几个影影绰绰的影子和星星点点的火光,看不清楚是些什么人,但口音带着河南府的拐调儿。
见到背着包裹的赵小北,有人吆喝起来,“嗨!哪来的,找谁家?”
赵小北有礼貌地应道:“你们好,我不找谁,就是路过。”
碾盘边几个乘凉的人面面相觑,对这言语很好奇的样子。一个头戴灰色渍巾的老者用眼神上下打量赵小北一番,见赵小北装束与他们大为不同,但面色和善天真,也和气地跟他说:“你不是中土人吧?怎么到这里来了?”
“我是2006年出生的,就是公元2006年,是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学生。我大概是坐着时光机回来的,我姓赵。”赵小北一连串地解释自己,“这里是宋朝吧,赵匡胤皇帝是我们一家,现在是谁的皇帝?”
哈哈哈!
“这娃娃,你这说的哪儿跟哪儿呀!”老者止住笑问道,“什么2006年,老头不明白,你怎么敢直呼始皇帝名讳?真是大逆不道啊。”
赵小北追问:“到底现在是谁的皇帝?这里是哪里呀?”
“娃娃,你真的不知道?看你这打扮像是天上掉下来的。”另一个簸箕着双腿的壮汉道:“现在是大宋端平三年,赵昀吾皇。你也姓赵,真是奇怪了。”
“唔……是离开宋太祖多少代了?”赵小北想,自己看的历史书不少了,从哥哥的、姑姑的到老爸的,还有大陆和台湾学者的通俗历史,咋没有这个皇帝呢?
“蒙古鞑子也叫我们南宋了,因为金狗快被蒙古鞑子给灭了,你猜猜多少代了?”
“唔……那你们老百姓怎么样?”赵小北知道南宋偏安一隅的历史,心想这哪儿跟哪儿呀?还想见见我崇拜的苏东坡老师,这可没有谱了!
“你这娃娃是从哪里来的,不像是我朝中人啊。现在乱世,你这么乱走是什么打算,你爹妈呢?”还是那位老者,善意的问。
“老爹,可不是。我也是稀里糊涂就来了,你看我包里啥吃的都没带,能给点吃的吗?”赵小北真有点儿饿了。这半个多月,他为了给老爹打电话,吃饭往往只吃几口,而且处在林进钢、妈妈还有一个同学林景润的监视下,整天都在斗智斗勇,精神高度紧张,真是累坏了。
尤其是现在,鼻子还有些酸痛,心里更酸。想起周日夜里,赵小北偷偷拿起妈妈的指头,想用她的手指解开手机指纹锁,结果居然被狠心的妈妈照着脸上一拳头,鼻子差点爆了的感觉。不知道老爸知道了,会怎么办,即便他们分居了,肯定还会跟妈妈干一仗!
“阴差阳错就来了!再糟糕的南宋,也比在变态打人狂林进钢和疯狂的妈妈身边好。”赵小北想到这里,鼻子有些酸。大丈夫做事,走一步就不会回头,只是不知道何时才能见到老爸,他该想死我了吧。
老者与赵小北面对面,烟火的明灭间,老人看到他眼眶里的泪水。
老者站起身,拍拍赵小北的肩膀说:“孩子,跟俺老爹回家去吧!谁出门也不能背着房子背着锅,是不?”
“现在,咱们这个上千户的牛家村剩下不过几十户啦!兵荒马乱的,跟老爹在一起,有事明天再说。”
众人逶迤散去,不觉夜已深,四周除了蛙声就是虫鸣,一轮弯月当头照。
老者家有两间矮房子,柴门一响,先听到犬吠声,接着一个银铃般低低的女孩声:“老爹,回来啦!”
“青儿,快把刚才高粱稀饭端上来,还有梁上篓子里的片片拿两个出来。”老者边掀开门帘边分吩咐。
屋内,一灯如豆。一个与赵小北年龄相仿的女孩站在灶房。
幽暗的灯光下,女孩的眼睛乌黑有神,分外亲切美丽。
当赵小北定睛看时,他几乎要喊出来——
“青青!你怎么在这里?”
难道古人说的有缘千里来相会,有缘千年不离开分是真的?
这个女孩居然是文青青!
接下来该轮到老者诧异了。灯光下,赵小北才看到这为老爹有60上下。也许才50上下,毕竟古人老的早、寿命短。老者脸上颧骨分明,太阳穴凸出,一双眼睛却比他的年纪要少,神采奕奕,只是露出诧异的神情。也难怪,凭他的认知是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赵小北的来历,更想不到这孩子居然认识自己的青儿。
同样诧异的还有女孩,她没有说自己到底叫什么,只是与赵小北一样,似乎跟他一样似曾相识。这个身高六尺开外的年青人,皮肤黝黑,面露稚气,腼腆一笑,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
已经太晚,三人闲聊片刻,各抱心事,匆匆睡下。
一夜无语,赵小北真的累了,在衡木中学的日子,尤其是这个月,他太累了,累得脑子都懒得转了。
一觉醒来天光大亮。赵小北醒来时,明媚的夏日阳光透过破屋子的窗棂照了进来,一切充满了新奇感,一切都是生气勃勃。
他一骨碌从破木板上坐起来,发现老者和女孩正在屋外。屋内,泥墙刷着一层白灰,贴着灰色印花的纸张,看起来像老古董的感觉。墙上,挂着几幅画,人物画,有岳飞、文天祥、财神爷的样子,因为都是繁体字,赵小北看不太准。
“孩子,起来了!”老者吆喝一声。
“嗯,老爹。谢谢你们。你们这里是什么地方呀?”
“说起这个地方,还真不简单。这是有名的商洛官道必经之路,牛家村,当年先祖时曾经有上万户了。”
“喔,你们在这里好多年来吧?”
“孩子,我和青儿来这里不到5年,现在已经十室九空喽!”
赵小北心想,这个女孩真的叫青儿,不知道是不是我认识那个。
“怎么变成这样了?”
老者道:“那还用说吗,金狗掠过,现在蒙古鞑子、江湖刀客也常常来掠劫,人都跑了,死了。”
“大爷,我可以出去看看吗?”
“你一个人?让青儿带你去吧!早点回来吃饭。”
大街上,零星有人走过,路边的招子也就是广告牌还真不少,“牛家村酒坊”、“龙行客栈”、“驿道第一坊”……虽然大都脏兮兮的、破破烂烂挂在空中,但依稀可见这个牛家村当年的繁华。
“青青,你确定不认识我?”赵小北问。
“几年前,老爹把我带到这儿来的。我跟你怎么可能认识?”女孩微皱眉头沉思着回答,“不过我真的感觉咱们好像在哪里见过,虽然你的装扮很奇怪。”
“喔!”赵小北不想解释自己的来历,觉得女孩对自己没有坏的印象就好,自己在这里也不能久留,必须到临安去,那是都市,应该更能找到出路。
走进小巷,则只见断瓦残垣、茅草丛生,里面不是钻出夜猫、野狗,土墙经过雨水的冲刷后,仿佛随时可能倒塌。
“你知道吗,这里经常闹鬼。老爹说这里牛家村的人很复杂,过路客大都不敢轻易相信。”女孩突然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