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黄昏将近,县城的大街上。
一行人就这么矗在那里,又没人说话,气氛实在是很尴尬了。
张其文死要面子,不可能向余潮说软话。
士绅们对余潮颇有看法,觉得这厮的性格古怪,脾气也比年龄大了许多,有心想帮张其文,却又不好火上浇油。
杨大方就是个小透明,而他的爷爷杨重,心中有愧,因为刚才自己从来没有站在侄孙子的立场上考虑过,只一味讨好上官和士绅还有孙思邈……
杨重虽然油滑世故,但他也是一个真性情的人,要不然他不会当余潮母子是自己的家人来收留照顾。
杨重也是有点恼了,心道自己就好好看戏吧,谅张其文和士绅们也不敢拿余潮如何,不说余潮那父亲是真正的大人物,自己在军中也是有点人脉的,大不了把余潮送进军中当个府兵躲躲风头。
至于孙思邈,他才是最难受的一个。
余潮刚才所言,连天下苍生都不放在眼里,却独独给自己面子,这让孙思邈有点不适应。
另一方面,孙思邈也算见识了这个少年的古怪脾气,很爱面子,脾气简直一点就炸啊!
孙思邈不能让余潮一走了之,因为他明白余潮是一个有本事能解决天花问题的人,最起码余潮在这方面比任何名医都要有见地。
可孙思邈也不想双方关系太恶劣啊!
不说这对大事无益,恐怕对余潮来说也不是一件好事,恶了堂堂父母官还有盘踞地方的士绅,岂不是招灾引祸的根源?
孙思邈觉得单独劝说任何一方都是不妥的,余潮年轻气盛爱面子,张其文可也是堂堂县令,这两人谁也不服谁,岂能偏帮一方?
孙思邈没办法,只好尝试一下和稀泥大法,想了半天才道:
“恩……老道却是肚子饿了,大家饿不饿?”
“哎呀!”
“孙老不说我还未觉得呢!”
“对对对,我也饿了!”
“……”
这话一说,气氛顿时变了,谁都知道这么尬下去不好收场,连余潮也摸了摸肚子表示自己很饿。
不过这货还问了张其文一句:
“张县令,县里能管饭不?要不学生回家吃算了!”
这话说的,搞得张其文这个父母官贼小气一样,就很气人的。
张其文实在忍不了了,狠狠瞪了余潮一眼,不过也没啥实际行动,只对孙思邈道:
“孙老,我马上令人去准备宴席……”
孙思邈对这两人是没办法了,摆摆手道:
“没必要搞得太隆重,粗茶淡饭即可!”
张其文连忙道:“是是是,一切但凭孙老吩咐。”
说完,张其文便打发了两个机灵的随从先行一步,回去让县衙准备宴席。
就这样,众人才一道赶去了县衙,也就是张其文这个父母官的府宅后院,晚宴就是在这里举行的。
下人们因为时间太短,来不及上酒上菜,众人却因为座次问题又折腾了许久。
余潮觉得自己不讨人喜欢,所以非常自觉地坐在南面,这一般是地位最低之人的座位。
可孙思邈还想趁着这空隙,抓紧时间和余潮继续交流关于天花的事情呢。
吃饭应酬对于孙思邈来说本来就是一件难熬的事,放在以前他是直接婉言拒绝的,有一次皇帝留饭他都借故溜了,今天是阴差阳错才主动提议的。
可张其文哪敢让孙思邈坐在那种位置上啊!
这可是大大的失敬,一旦传出去,他的名声就毁了——你就是这样对待一位德高望重之人的?!
让张其文感到坑爹的是,孙思邈很不耐烦的样子,直说自己和余潮有话要聊,而且是关乎大事的,让他别管自己这个粗人……
张其文很受伤,万般无奈之下,好不容易让某个骂骂咧咧的老头子让开了一个座位,然后把孙思邈请上首席,他自己当仁不让坐在其右侧首位。(自秦以来,以右为上)
最后是余潮这个狂徒,张其文捏着鼻子认了,将其安排在孙思邈左侧首位。
如此,孙思邈才肯好好坐下来。
不过接下来让张其文更想不通的是,自己频频为孙思邈斟酒劝菜,可这位老爷子却不怎么领情,甚至有点不耐烦的样子。
因为孙思邈全程就没怎么动过筷子,只顾着和余潮那厮聊得火热,而余潮这厮还顾得上吃饭喝酒,那狼吞虎咽的样子,简直比村夫还要粗鄙。
额,虽然张其文还有其他人都是这样认为的,但他们没敢吭声,终究是怕打扰了孙思邈的兴致,没看到孙思邈那眉飞色舞的样子吗?!
张其文可能还不知道,其实让他更难受的还在后面。
孙思邈和余潮聊着聊着,话题很快就转到如何在华原县试验天花种痘的问题。
余潮现在虽然只是一个半桶水的水平,但他向孙思邈提出了两个非常关键的建议,也是为以后的种痘工作做的准备功夫。
那就是隔离和卫生问题!
先说隔离,在对待传染病的状况下,后世往往会区别对待已感染患者、可疑病人和潜在感染风险患者这三种不同的人群,实行分开隔离,以暂时避免与更多人群接触,便于观察、治疗和护理,并可以最大限度缩小污染范围……
现在的人们也会这一招,但往往不区分对待,比如张其文之前下的隔离命令,那是把一个只感染了一个患者的村子直接隔绝开的!
这种办法虽有一定作用,但不得不说,这是一个最笨的办法,而且真正的效果也未必有多大。
其次是卫生,这个不仅仅指污染区的公共卫生,也指感染患者病房的卫生,如今对这一方面并不怎么重视,尤其是后者,因为人们觉得感染了天花的人是铁定没救了,自然会忽略掉这些不起眼却十分关键的细节。
余潮最后总结道:“孙老,如此两管齐下,再加上足够的大夫,我敢断言,就算没有成熟的种痘方法,也可以大大减少天花的危害!”
孙思邈十分激动,拉着余潮的手,道:
“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
余潮老脸一红,不着痕迹地抽出双手,才道:
“孙老谬赞了!”
孙老啊,能不能别夸我了,其实我也是拾人牙慧罢了,而且也没捡到多少牙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