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帝都去往郡县走陆地要经过十三个官道,途径三个大州。马车日行百里,抵达陇襄口时,宁清秋命宁伍宁玖带着护卫先行一步,而他则和风栾两人乔装打扮后改换了另一条路。
两人都换上了普通农民的穿着打扮,来到陇襄江边,江边停了一艘小型客船。
“这位船家,请问这艘船驶向哪里?”风栾上前询问道。
老伯打量了他们一眼,问:“客人打哪儿去?”
风栾和主子对视一眼,回道:“去郡县。”
老伯伸头看看他后面的宁清秋,瞧着这二位面生的很,“你们是外乡人吧,郡县闹水患严重的嘞!你们去干啥子哦……?”
郡县那可不是一般人能去的,现在碰到郡县的人能躲就不错了,哪还有上赶着往上凑的。
老伯心里嘀咕了一声,忍不住劝道:“我看你们还是不要去了,那地儿现在又是水患又是饥荒的,民不聊生啊……”
“是这样,我们有个亲戚在那儿,已经有好几个月没联系上了,所以打算去看看……”风栾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您看,能不能载我们一程。”
老伯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这郡县堤坝发大水呢,又离这陇襄江远,我这只船只怕是驶不到那儿……”
“您只要送我们到离郡县最近的地方就行,您看行吗?”
老伯想了想,还是不敢冒这个险,他进去容易,可这要出去可就难了,万一再不巧遇到打浪,那可不得了。
他指着船上的其他客人说道:“他们都是要去上蓨县的,不如你们跟着他们一块下……也就离郡县不到五十公里了……”
风栾用眼神询问宁清秋的意思,看到他点头,才对老伯回道:“多谢老伯了……”
登上船后,两个人坐到了船尾。
船发动后,宁清秋听到船上人之间的谈话才得知,原来船家是上蓨县的人,三代都是梢公,之所以在陇襄发船是因为经常会有本县里的人要到这里经商作贾,所以他和儿子每两天会发一次船,前两天是从上蓨县出发,这第三天也就是今天刚好是往回捎人的时候,正巧被他给赶上了。
陇襄的经济发展的很好,可这一带,还真的就只有他们一家船是开往上蓨县的,其他的都是往帝都和各个大洲来往的多。
“哎,你们听说了吗?郡县水患闹了那么久,总算是要来人管管了……”
船上,只听一个带着小帽的男子,帽顶钉有一个大红襻疙疸的商人说道。
他身旁的另一位船客摆摆手,满不在意的搭话:“顶什么用啊?之前朝廷不是下来过人吗……没个几天还不是又回去了……”
“说到底啊,就是朝廷没有把这事放在心上!我看啊,这回又是敷衍了事……就是苦了郡县百姓了……”船上的乘客纷纷讨论起来。
“这回可不一样,”刚刚率先打开话匣的商贾一脸神秘的说:“你们猜猜派下来的人是谁?”
“是谁都没用!”
“谁来也不管用……”
“除非叫皇帝亲自下来看看……”
旁人七嘴八舌的否决。
“那可不一定!”那商贾一脸崇拜的反驳道,“大华三皇子允清王,听说过吧……这回派下来的就是他!”
商贾名字叫做许惇,在帝都做生意多年,有关于允清王的事迹还是听的挺多的,虽然没见过他本人,不过一点都不影响追星男人的幻想。
不过他更不知道,此刻他口中的允清王正在船尾认真听他们讨论着关于郡县还有自己的事情。
众人一听派下来的是位皇子,更加不看好了。
“许商人,我看你也别抱什么希望了,这些个皇子王爷什么的,都是养尊处优的贵人,哪里懂得治理水患啊……幸好啊,这大水是往下方流,不然咱们上蓨县也怕是逃不过一劫了……”
说起郡县水患的事情来,众人大都是摇头叹息,只有百姓最懂百姓。
“谁说不是啊,你说这皇上是怎么想的,派谁不好非要派自己的儿子下来受苦……”
“依我看啊,十有八九是个不得宠的皇子……也就是下来走走过场的。”
风栾一听他们这样诋毁主子,忍不住要反驳几句,却被宁清秋拉住手腕,小声说道:“没事。”
“主子……”
他倒真气不过,却见宁清秋面带笑意,看起来丝毫不在意被别人误解。
只有在百姓口中,才能听到最肆无忌惮的言论,无论是真实的还是不真实的。他没想为自己辩驳什么,因为结果会证实一切。
“我说许商人,你在帝都混了这么些年,跟我们也说说看,天子脚下的帝都到底有什么不一样的啊?”
“说起这帝都啊……”
陇襄江上,一对父子一头一尾的划着船桨,船上坐着七八个乘客,除了宁清秋和风栾安静了一路外,其他人皆七嘴八舌的互相聊着天。
偶尔还会有几声欢声笑语传荡在辽阔无边的江面上,场面看起来十分悠闲和谐,仿佛刚才郡县的事只是一个小插曲。
太傅府,八皇子进门后就迫不及待的嚷嚷起来:“张砌,明日的诗词会,你陪我去……”
人未到声先至,等到他从一片树吖后面露出脸庞,顺着园中央的一座拱桥望去,这一抬头差点吓出了心病,“父、父皇……”
皇上从鱼池的方向转过身,面朝着他不怒自威。
宁斐走过去,唯唯诺诺道:“不知父、皇在此……儿臣……失礼了……”
皇上虽然剜了八皇子一眼,却没有训斥他半句,相反还对着张先仪开起了玩笑:“太傅,朕当年……也是同斐儿一般顽皮吧?”
张太傅扶须而笑,看了看低着头不敢吭声的八皇子,又看了看陛下,方才回道:“八皇子身上的童性与陛下简直如出一辙!”
“是啊!朕看着他,总能在他身上看到朕年少时的影子……”皇上向前走了几步,拍打了两下八皇子的肩膀,叮嘱道:“斐儿,你要认真聆听太傅的教导,莫要让朕失望。”
“儿臣遵旨,儿臣一定不负父皇厚望……”宁斐抬起头,在父皇凝肃的面孔下谨小慎微的回道。
“好了,朕就不打扰你们了,”皇上唤过赵喜:“摆驾回宫。”
直到皇上消失在视线范围后,众人才挺直腰杆,八皇子长吁一口气:“早知道父皇在这,我就晚点过来了。”
宁斐自小就很怕宁永隽,即便是父皇一句话不说,但只要看着他不怒自威的气势,心里还是不停发怵。尽管他们都说父皇最喜爱他这个皇子,可是他见到父皇还是会害怕,会小心翼翼地怕惹到父皇生气。
大概是小时候的记忆中,存下了一副怒不可遏的面孔。
张先仪瞧八皇子畏缩成这个样子,当下苦口婆心的教育了起来:“八皇子要多跟皇上亲近,要常在皇上眼前走动,怎可想着如何避开呢……?”
宁斐撇撇嘴,长身一拜,称道:“是……”
为了不让老师继续唠叨下去,忙转移了话题:“据说今年的诗词会,太傅也会去?”
“只是去看个热闹。”
“依本皇子看呀,太傅完全可以去当个评委!”
张先仪呵呵一笑,只当他是小孩子口无遮拦,“八皇子可知,此次诗词会的评委是什么人?”
“什么人?难道还有人比太傅更博学多才?”
面对八皇子的问题,张先仪没有马上回答,他将手里的鱼食一把洒向池塘,津津乐道的看着一群鱼儿围着他抛洒下的食物打转的场景……
八皇子被吊着胃口又沉不住气,只好给一旁的张砌使起了眼色。
张砌接收到八皇子的眼神暗示,有点想笑但还是忍住了,故作一本正经的样子,向自己的父亲虚心请教了起来:“父亲,孩儿也很好奇……诗词会的评委究竟是哪位大能?”
张先仪拍了拍手掌心,拍掉手上沾着的几粒鱼食,转身面对着他们,“此次评委是陛下特意命人请来的,禹州禹文崇。”
八皇子还没有什么反应,张砌却惊讶到了,“父亲……您说的是文坛第一人?禹老前辈?”
“正是!”张先仪脸上多了些许郑重:“自数年前,禹文崇封笔避世后就极少有人提起他了,可是禹文崇依然是公认的文坛第一人,你们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八皇子和张砌一同摇头,表示不知。
“因为他在最鼎盛的时候让世人记住了他!”
说起这个,张先仪和禹文崇还有过一段渊源。
同窗读学三载,两人虽然不太对付,但要论诗词这方面的造诣,张先仪自认比不过。
“既然这个禹文崇已经封笔不面世了,那父皇又是如何请动他的呢?”宁斐提出疑惑。
“因为陛下以一支笔相邀。”张太傅回道。
“一支笔?”
“不错!一支笔……但却是禹文崇拒绝不了的诱惑。禹文崇平生酷爱收集毫锥,因此当陛下拿出神豪笔时,他的那些规矩就成了浮云……”
八皇子听完,笑言道:“原来再厉害的人也有软肋。”
一句无心之言,让张太傅直愣了须臾。
“太傅……太傅……”八皇子伸手在张先仪面前摇晃了几下,直到张先仪回神,“我今日来,是想让太傅把张砌借我一用,诗词会在即,还需要二公子助本皇子一臂之力。”
张先仪回神过来,目光由浑浊变得清晰:“砌儿能伴八皇子身边,对他而言也是一种磨炼……”
他转头对儿子说道:“此次对你而言也是一种机会,为父虽然不想让你走上仕途,但既是为了八皇子,为父也该任你去争一争……”
另一方面,张先仪也清楚,男儿当志存高远,他不可能让张砌当一辈子的平凡人。
张砌一听,不可置信的抬头望向父亲,这可是父亲头一次松口。
扬名立万,是他的理想抱负!
“多谢父亲!”他欣喜的冲着张先仪的背影喊道。
锋芒毕露必然妒忌人口,正所谓站得越高摔得越惨,这就是张先仪一直不愿意让张砌往上爬的缘故。
尤其是这么些年来,他站在这个位置上看了太多太多示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