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允清王府,宁清秋立刻差人把重伤的楮岸,楮峰,楮扬安排进一个庭院里,庭院四周有王府一半暗卫守着。由于他们三人的伤势太过严重,身上有多处都是伤到骨络经脉之中,不是普通医者所能解决的,因此宁清秋又亲自书信了一封,让人送去了百里郊外的临峰山庄。
那里住着大华第一神医——鬼蛊子。
“主子,骠骑军虎符可是您用命换来的!”偏厅里,风峦站于一侧,对于今晚发生的事很是不诧。
“一年前,匈奴举兵犯我边境,烧杀掠夺,无恶不作。皇上命主子率军出征,却只给了您八万兵马,连匈奴的三分之一都不及,分明就是……”风峦回忆起这些,不免替宁清秋不平,“主子用了一年的时间,才把匈奴的三十多万强兵全数歼灭,这才得以班师回朝。可皇上竟然出尔反尔,为了压制您……不惜让五皇子设了这么一个鸿门宴……”
宁清秋不急不缓的喝了一口茶,似乎没把风峦的话放在心上。“你说的没错,这的确是个鸿门宴,还是一个让所有人都能看出来的鸿门宴。”
皇家凉薄,这是宁清秋从小就明白的道理,只是他没想到,竟然已经凉薄到了这种境地。
哀莫大于心死,恐怕他再也不会有任何期盼了吧。
“属下有些糊涂了,主子既然知道这是个局,那谢先生作保的时候,主子为什么还要站出来?何不……让云华书院出头……”想起云华书院,风峦不禁有些怔仲。
云华书院有着近百年的历史,却无人知晓它的由来,提到它,总是让人想到神秘二字,只是听闻四十年前,太上皇亲至云华书院,与当时的院长闭门坐谈了三天三夜,出来时便立刻颁布了一道圣旨,一道强悍的让人羡慕又让人畏惧的旨意:大华皇室百年内,将予云华书院一切赦免权!
这是何等的荣耀和权利!抵得过千千万万个免死金牌了!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你以为本王如果不答应,能那么轻易的就从“章台”带人离开吗?”
“主子是说……躲在暗处的那些奇怪的人?”
“不错!那些人应该就是宁闻择花了大量的时间和金钱招揽来的能人异士,包括后来出现在大厅内的那个诡谲男子……那人的身法颇有些奇怪,本王观他的行动速度,怕是丝毫不亚于骑士谋。”
“不弱于骑士谋?”骑士谋的速度当世少有,即便是风峦这个大内第一高手,单论速度,都不敢说在其之上。
风峦的脸上头次出现了郑重,“可是云华书院的面子……皇上当真那么不遗余地?”
宁清秋习惯性地将手中的茶杯微微旋转着,“父皇……”他眸色更深,又渐渐转淡:“宁闻择已存杀心!如果本王不同意交出骠骑军虎符,他们三人会当即没命,谢红语根本没有作保的机会。”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为了骠骑军虎符,皇上可以视若无睹甚至暗厢授意。皇室暗地里的阴谋远比明面上的血雨腥风更加冷酷,无情。
暮色幽深,阵阵秋风萧瑟,吹起未落的窗户咯吱作响。
门外,一阵脚步声响起。
“王爷,云华书院谢红语求见。”一名侍卫前来禀告道。
“风峦,去迎一下。”宁清秋轻轻开口。
对于谢红语深夜到访,他并没有太大意外,之前在“章台”并不是交谈的好场所。
现在已过午夜,最适合促膝长谈。
风峦应声前去。不肖片刻,便领了一个黑篷遮身的人出现。见到宁清秋,谢红语方才解下黑篷,露出藏在袍内的明媚娇容。
风峦微微躬身退了出去。
厅门轻掩,谢红语慢慢近前几步,与宁清秋只相隔五步之远,微微欠身:“红语替楮先生,谢过三殿下!”
只肖一眼,宁清秋便能确定,眼前这个女子与楮先生之间必定渊源深厚。
他起身,双手托扶起谢红语如脂一般的芊芊玉手,眸中一片赤诚坦然:“谢先生不必如此,本王做的这些与楮先生相比,微不足道。”
“殿下为了楮岸,楮峰,楮扬三人的性命,可以拿号令一军的虎符相换,足以看出殿下的一片仁德之心……”谢红语在跟随着宁清秋落座后,继而说道:“以往楮先生总是在院长和红语面前夸赞,殿下的昭昭赤城,如何的雄韬伟业,红语听得多了,以往也总以为有几分夸大其谈。只是今日一见……望尽真实,方更能感悟楮先生之言!”
“楮先生,是当世最能理解本王的人,有此良师挚友,是本王之幸!”谢红语之言,让宁清秋的情绪略有些低沉。“不知本王能否冒昧一问,迦罗院长与楮先生之间……是何关系?”关于这个问题,宁清秋尽是疑惑。
他能全然信任谢红语,只是因为那枚当世仅有的别针。
“殿下以为是什么关系?”谢红语反问道。
宁清秋摇了摇头,他猜过一些答案,但是都被他自己给否决掉了。
“如果红语说,院长与楮先生之间……只是卖家与买主的关系,殿下信吗?”
“有何不信?只是本王不明白,究竟是什么样的买卖?”谢红语的话他深信不疑,因为只有如此,才说得通。
“还请殿下恕罪,红语现在还不能说……也许有朝一日,殿下会自己明白。”
“若真有说不得的事,本王自是不会强人所难。”
谢红语双眸流动,视线落在宁清秋的双手上,那双手不似其他的皇子般白皙修长,反而看得出青筋隆结,敏捷有力,男人的手不算好看但却很像是军人的手,能挥千斤重剑,远非那些娇生惯养的皇子们能比,这么一看更有一番视觉冲击。
“殿下喜欢茶艺?”谢红语见宁清秋亲自温水煮茶,不禁随口问道。
宁清秋递给她一杯煮好的温茶,与她闲聊道:“是本王的母妃喜欢……不过本王耳濡目染之下,便也就喜欢了一二。”他忆起往昔,眉间含笑,“从本王幼年起,就跟在母妃身边看她煮茶,品茶,论茶。这是母妃她独有的爱好,每每见她投身于此,本王总是能在她身上看到娴静,淡雅……”
如今想起,恍若隔世。
谢红语轻轻小抿了一口,犹如甘霖入口,可是转瞬就被无尽的苦涩淹没。
别人泡茶都是喝出来先苦后甜,然而宁清秋煮的茶却是先甜后苦,不过却也是另一番滋味,细细品来,倒觉得本该如此。
茶如人生,人生如茶。不一定都是先苦后甜,也有可能是先甜后苦。
这是提醒世人莫要思甜忘苦。
不过这份甘甜和苦涩,都是发挥到极致了的!“红语倒是忘了,舒妃娘娘的茶艺确实是天下无双。”
谢红语突然想起,十六年前,她的师父迦罗一代倒是有幸喝到过舒妃亲手煮的茶,便从此对舒妃的茶艺赞不绝口念念不忘。
“那时候本王只觉得,岁月静好,往后无忧……不曾想……”
“殿下不必如此伤怀,相信舒妃娘娘在天之灵,一定希望殿下能够放下过去,展望未来。”
“谢先生放心,母妃之愿,楮先生之愿,还有那么多的无辜者之愿,本王断不会让他们失望。”这是他许下的诺言。
一诺千金,来日必践!
“红语知道,殿下希望百姓安乐,天下太平,各国之间不用在征伐不断,战士们不用在尝受离家的苦楚……可是在这些美好的愿景路上,殿下可知有多困难重重?”
“本王知道,但本王无惧!”他的双眸清澈无比,字字铿锵有力。
“殿下选了最远,也是最难的路。”谢红语不免叹息道。
“是啊!”他跟着一声叹息。浅浅的,几乎不可察觉的。
“殿下,不会害怕失败吗?”
宁清秋有一瞬间的愕然,楮先生也问过他相同的问题,而他当时的回答是:“本王不去想是否能够成功,自然也就不会畏惧失败。既然选取了远方,便只顾得上风雨兼程。”
今夜,他给了同样的答案。
“便只顾,风雨兼程吗?”谢红语在心中轻轻默念这句话,这一刻她有些理解了宁清秋的心愿。
眼前这个男人是大华帝国的三皇子,身份珍贵无比,更是未来储君的人选之一。只要他愿意用手中的力量全力去争,未来的大华必有他的一席之地!可是他为的从来都不是这些虚名,而是拥有一颗真真正正为百姓着想,为未来天下思虑的明心。
不得不说,这是一个宏大的心愿。他不考虑自己,却把百姓和保家卫国的战士放在了最前面,足以见得他是一个无私的人!在这个朝不保夕的世界上,无私的人也有,但一位无私的皇子,就寥寥无几了。
一个人的位置越高,做起事情来考虑自己的成份就会越多,有多少人在爬到一定的高处后,早就遗忘了自己的初心?古往今来,这样的人比比皆是。
不是权势蒙蔽双眼,而是本性本就不坚定。
但是谢红语相信,眼前的这个男子不会!因为他本身就站在一个常人无法企及的高度上。
今夜的深入谈话,只是一切的开始。因为她需要明白,自己日后效忠的是一个怎样的人!
所幸,她没有将自己托付错,楮先生也没有为她选错。
谢红语走了,一如她来时一样,从后门悄悄地来,又从后门悄悄地走。
今夜,他们二人未谈起任何事件,也无关江山社稷,只是简单的谈心。又或者是谢红语对他的一种试探,不过他并不介意,他需要那种毫无芥蒂的相助,在这之前他们必须对彼此足够信任。
而现在他愿意信任谢红语,也相信今夜过后,谢红语也会愿意信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