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心难测,皇上明明有意放过煊武王,为何突然又改了主意?”允清王府,宁伍将朝殿上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宁清秋后,遂有些不解的问道。
庭院内,宁清秋安于一亭,垂头喝着暖茶,仿佛并没有把宁伍的话听在耳里。
半晌,他放下茶杯。施施然开口:“客人应该到了,你去府前迎一下。”
宁伍虽然不明所以,却还是躬身应下。
不消片刻,再次出现在宁清秋眼中时,宁伍的身后跟了个长身玉立的青年人,来人的官服还未及换下。
青年人见到宁清秋,立刻躬身行礼,“臣周宗杰拜见允清王殿下……”
“太常寺卿不必多礼,请坐。”宁清秋神色温和,示意他落座。
周宗杰随意一看,这院中除了一张石桌和四个石凳外,就是满院的枯枝环绕,不由好奇一问:“臣斗胆一问,这些枯枝……”
宁清秋轻佻眼梢,眉间陡现一抹笑意:“这是梅枝,尚未含苞待放。”
周宗杰露出了然神色,“原来如此。”
“只是用这么素雅的梅枝装饰内院,王爷的想法还真是独特。”
宁清秋淡淡浅笑,顺从他的话与他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
几句闲谈过后,周宗杰双目深凝,表情渐转郑重:“王爷费心相助,臣本不该疑虑,只是臣尚有几个问题不能理解,故来一一讨教王爷。”
见周宗杰终于步入正题,宁清秋也就大方应道:“太常寺卿请问,本王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宁清秋算准了他会来,也算准了他会带着疑惑来。
“其一,王爷为何要把那本账薄交给臣,其二,王爷为何要救李巡抚?其三,王爷提醒臣不要在大殿上同高溱争辩是为何意?”
周宗杰一连问出三个问题。
宁清秋稍作停顿,解答道:“其一,本王不管将那本账薄交给谁都无可厚非,只要最后那本账薄到了父皇手里便可。其二,李巡抚一介清明,莫说本王与他交情不深,即便是素未相识,本王也不会让一个无辜的人蒙冤。至于其三,太常寺卿难道心里还没有答案吗?”
高溱作为御前统领,他的女儿又是煊武王正妃,在身份如此敏感的条件下,他更不该急于替煊武王申辩。周宗杰只要细细一想,就能明白过来。
对于帝王而言,最忌讳身边人存以二心。试问如果煊武王谋反,高溱作为御前统领,是会保护皇上还是会助其谋逆?
短暂的沉默过后,周宗杰还是心有不诧,“可惜皇上还是没有严惩煊武王!”
宁清秋心中是无比清楚的,无论如何宁宣都不会受到重责。因为他那位父皇心里装的不是贫苦百姓,而是皇位权谋。
而宁宣是皇上用来制衡他和宁闻择的手段之一。
所以他本身就没抱多大希望,只是见周宗杰面色郁结,这才开解道:“已经够了,若不是高溱开口,本王的那位二皇兄怕是一点实质性的惩罚都没有落下,现在至少让父皇对他稍有芥蒂。”
周宗杰涩然一笑,煊武王的脾气秉性他是最看不惯的,“臣还是没有王爷看得透彻。煊武王杀伐过重,实不相瞒,其实臣并不看好煊武王继承大统。”太常寺卿不禁说出心声。
“如今整个朝堂之上,敢于和煊武王对峙的,恐怕也只有太常寺卿了……”宁清秋正是欣赏他这份果敢和坦诚。
“王爷过奖,只是王爷做了这么多,应该不只是惜才,其实更有拉拢李巡抚的意思吧?”周宗杰带有试探性的问道。
宁清秋并未作答,而是不慌不忙的给自己和周宗杰的杯中分别续上茶水,“太常寺卿觉得这茶如何?”
周宗杰方才落座时就已经喝了一杯,此刻他不用再喝第二杯就已经有了答案,“臣觉得这茶过于清淡……”他向来不会说谎,都是有一说一。
宁清秋旦笑不语。
难道是我的口味变重了?他不禁怀疑起自己。
少顷,“太常寺卿不如再喝一杯看看。”
周宗杰又喝下一杯,结果得到的答案却让他更为疑惑,“奇怪,这茶怎么又变浓了?”
明明是同一个茶壶倒出的,怎么味道却截然不同?
宁清秋淡淡浅笑,握住空了的茶杯在手中旋转:“本王却觉得这茶不浓不淡,刚刚好。”
“太常寺卿饮第一杯时,可觉入口滚烫?”
他们喝的是后来宁伍重新换上来又刚沏好的新茶,玉器盛装,摸不出温度,周宗杰一时不慎,等喝到嘴里后才体会到滚烫之感。只不过当着宁清秋的面,不好失了礼仪,因此才忍着舌根麻木一口便入了喉咙。
这会宁清秋主动问及,他自然不需掩饰,点头应道:“确实。”
“当饮这第二杯时,由于在杯中放置了小会,再入口可有冰凉之感?”宁清秋再问。
虽至早秋,院中的风依旧带着丝丝凉意,吹拂每一个角落。
周宗杰双眸明亮,骤然惊醒过来:“确实!”
原来他先前喝的是烫茶,当温度把茶的味道覆盖时,他才会感觉茶水清淡。后来又喝下冷置过后的茶,那时茶的苦涩皆已沉淀,喝下去的味道自然就变浓了许多。
这就是他前后喝出两种末端味道的原因。
“臣今日贸然过府叨扰,还望王爷不要介怀,改日若有机会,再来向王爷讨一杯清茶。”三杯茶过,周宗杰突然起身,执手拜别。
宁清秋淡淡浅笑,与之点头应承,“本王这府中最不差的就是清茶一鼎,玉杯一盏,太常寺卿有空可以常来。”
宁伍送走周宗杰后,顺便去前院取了一件披风过来。一边给宁清秋披上一边说道:“这位周大人好像很懂得分寸。”
自服用了鬼蛊子开的药后,宁清秋的气色显然已经比昨日好了大多,这会已经完完全全看不出病态。他抬头看了宁伍一眼,饶有兴趣的问道:“何以见得呢?”
“王爷刚才不过是打个比喻,周大人便立刻止口不再询问李巡抚的事,想来定是明白了王爷的深意。”
“那你说说,本王是何深意啊?”宁清秋拾起茶杯,轻轻浅酌一口。
宁伍兴致盎然,仰着脖子答道:“自然是不该问的别问,不该说的别说!”
宁清秋仔细想了下,宁伍的这番言论到底是从哪里得到的,只是想了半天也没什么头绪。后来实在庆幸一点,“若是周宗杰也如你这般想法,本王断不好意思再邀人入府品茶了。”
这下宁伍就是再愚钝,也知道是自己理解岔了。当下挠挠头,不好意思地说道:“原来不是这层意思啊?!”
宁清秋无奈的看着他,“本王是觉得,对待李巡抚就像这杯茶一样,操之过急则索然无味,不徐不缓则为时已晚,”宁清秋轻轻放下茶杯,“所以时机,很重要!”
周宗杰问的那个问题,他用一杯茶给了答案。可让他意想不到的是,周宗杰的拜别之语,隐隐有着向他靠拢之意。
“小姐,天悬司已经接下悬赏,相信不出三日,元施聪必然落入他们手中。”天觉商会温疏晏的休息室内,付珞儿拿出天悬司留下的悬赏令。
温疏晏坐在桌前,翻阅着手中的账本,不声不响的嗯了一声。
“小姐,你真的不担心那封信被天悬司看到?”珞儿凑过来,有些担忧的问道。
“即使看到了,也好过元施聪一直躲在八皇子府中。”那封信捏在元施聪手里,而元施聪又躲在八皇子府中足不出户,她早已没有其他办法,与其时刻提心吊胆着那封信会不会落在八皇子手上,不如索性赌他一把。她相信以元施聪的精明,那封信一定会成为他和自己谈判的筹码,而不是随意把它交给一个不可靠的人,然后换来一个未知的结果。
即使天悬司真的拿到了那封信,她也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而这个打算里,就是她向宁清秋坦白,争取得到他的帮助。
“平昭王如果真是被人算计,小姐准备怎么做?”
听到珞儿提起平昭王,温疏晏这才抬起头,目光落在尘封的棋盘上,不禁想起她和大皇子的相识,正是因为面前的这个棋盘。
两个酷爱下棋的人,遇到一个心爱之物,怎么着都是免不了要争夺一番的。虽然她是女子,可也没见大皇子怜香惜玉过,用他的话来说,那就是天下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而棋盘只有一个,最后实在没办法,两个都不愿相让的人决定,以棋子定胜负,谁赢了这棋盘就归谁。
结果下了这么多年,两人的棋艺还是不相上下,最后落个平局收场。
后来不知怎地,她和大皇子慢慢地就成为了朋友,或许更准确的来说应该是棋友。
直到三年前,平昭王接帅印奉旨出征,虽然最终大获全胜,可是一向骁勇善战的他却死在了战场上。而随行平昭王的贴身侍卫遵从他的嘱咐,将那封信秘密交给了温疏晏。
如果不是那封亲笔书信,温疏晏恐怕也会同世人一样,以为平昭王是以身殉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