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她居然认为是我害死了她母亲!”
“先生,请您冷静点”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推了推鼻梁上的镜框“我们已经对她进行了催眠,她现在的状态很不稳定,因为您那天开车前酗了酒,并且还在车上和她母亲发生了争吵……”
“可那只是一时的争执,她不知道我们有多爱彼此”中年男子争辩着,“我明白,可她现在还深陷在失去母亲和哥哥的痛苦中,还不能从对您的怨恨中走出来”医生顿了顿,又解释道。
“那该怎么办,有什么办法能结束这一切吗?”
“给她时间吧,给她空间吧,这个我们也说不好”医生耸了耸肩“如果她的母亲和哥哥能跟她说些什么就好了”
“你这不是无稽之谈吗?我付你这么昂贵的医疗费你就跟我说这些废话!”中年男子怒火中烧,揪住了医生的衣领子。
……
我猛地睁开了双眼。
我坐在床上,静坐了很久很久,一阵小风吹过,我感到了一丝寒意,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这才发现身后的衣服都湿透了,没事,不过是一场梦罢了,我这样对自己说着。
只是,它的画面是那样生动,它的感觉是那样熟悉。
忽然传来一阵敲门声,“岑,起床了,你快迟到了”父亲说道,我连忙应了一句,低下头开始穿衣梳洗,等我踩着拖鞋往餐厅走的时候,父亲已经坐在那里了,照例吃着他的早餐看着今日的晨报。
如果将他的面具揭下来,会不会是我梦境当中那张中年男子的面孔,我猜测着。
“您记得关于我母亲的什么事吗?”不知为何,我鬼使神差的问了一句。
“你的母亲?”父亲愣了愣“你什么时候有母亲了”,父亲的语气中满是莫名其妙,像是发生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一样,“正常的家庭不都有父母和孩子吗?为什么我一出生就没见过她”我轻声的说道,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的面具,父亲听后皱了皱眉,像是陷入了沉思之中,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的说道“我没有印象,一开始不就只有我们两个人吗?”
“那哥哥呢?您再仔细的想想,我是不是还有一个哥哥?”我有些急切的说道,眼神中是掩盖不住的焦急与不安,“哥哥?”父亲放下了报纸,他扶住额头不住的回想着,不住的思考着,思考着我这些无厘头的问题“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现在就是现在,就是你和我两个人,我是你的父亲,你是我的女儿,别的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存在,与我们没有关系。”
父亲抖了抖报纸,又重新看了起来,他像是笔记本电脑一时中了木马病毒,杀毒过后一切的程序便可以重启运行,将无用的文件和信息通通删除,放入回收站。
我默默的吃着早餐,不再多话,也无话可说。
我坐在教室里,双手托着下巴,注视着左前方那个空了的位子,心中有些说不出的空荡荡。
已经整整一天没有见到他了,那天晚上他还带着自己去翻山越岭,今天怎么就不见了呢?莫不是我回来了他却将自己留在了那里,有些说不通。
我有些苦恼,这时才反应过来没有留下他任何的联系方式,不知道他从哪来到哪去,不知道他的家在哪里,甚至连他的电话号码也没留下,我不停的滑动手机屏幕,似乎在寻找灵感,忽然,听到有人呼喊:
“快来人啊!着火了!”
我猛地冲出了教室,来到了大街上,人们都是爱看热闹的,不管是否危险,街道上总是熙熙攘攘,我跟随着人流的方向,来到了灾难现场。
一辆黑色的小轿车停在马路中央,不该说是停,因为它已经侧翻了,车身已经燃起了熊熊大火,左面翘起的两个轮胎还在旋转着,发出“滋滋”的摩擦声,我们不敢靠近,那烧焦的铁皮味和漏出的汽油味道融为一体,刺激着我们本不怎么灵敏的嗅觉,我们也不能靠近,火星子碰到汽油就蹭的一下窜出冲天的火焰,水火向来无情,此时此刻,它在残忍的吞噬着一切,但凡谁稍有靠近,都会有生命之忧。
“这家人是造的什么孽啊…”,“也不知道能不能救得活…”这样的声音一句伴着一句,一层盖着一层,“救命啊,还有人在里面,快救救他们!”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拼命的喊叫着,她的脸上没有面具,但已然看不清她的面孔了,因为那上面满是鲜血和泥土,额角处还有鲜血在汩汩的流,她跌跌撞撞的冲进人群,试图拉过围观的人寻求帮助,可她却发现,那些刚刚还抱怨看不清,刚刚还争先恐后向前挤的人,此刻都如临大敌般的向后退去,他们的双手甩着圈子,他们的嘴里嘟嘟囔囔,他们在找着各种的理由来推脱。
女孩愣住了,她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救人,难道不是人的本能吗?她稚嫩的脸庞上写满了疑惑,她大大的眼睛蓄满了泪水,我一直看着她,想必是眼神交汇自有缘分吧,她转过身走向了我,而我,看着她徐徐走近,却下意识的倒退了几步。
“你也不愿意吗?”她嘶哑着声音
我摇了摇头,张开了干裂的嘴唇,可还没等到我开口说话,小女孩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准确的说,她应该是在咆哮,那哭泣声中有太多的情绪,她哭的很用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是愤怒,还是怨恨?
“不是我不想,我只是没想好,我只是不知道”我大声的说着,我的声音第一次这么颤抖,因为这是我的心声,我当然知道生而为人应当助人为乐,这是在我幼儿园的时候老师就教过的,可是,我却看见我的老师,刚刚也无情的甩开了女孩子求助的手。
“你们简直是一群怪物!”女孩子骂了一句,转身冲进了火海,我伸出了手,却没能拉住她,她是怎么想的呢?难道她宁可葬身在大火之中都不愿活在我们当中吗?是小女孩真的太傻了,还是我们太过于自以为是。
像所有的电视剧和小说一样,当主人公已经做出了断时,这些消防车救护车就刚好都来了,他们喷洒下清凉的水扑灭了大火,他们从车内拉出了几具尸体,围观的人再一次凑了上来,他们都没有面具了呢,肉色的皮肤黑色的头发,紧闭的眼睛,痛苦的神色,小女孩的尸体也在其中,在她的任性之下,她终于,如愿以偿的死去了。
“她可真傻,她本来可以活着的”,“一家子的人都死了,自己一个人还有什么可活得,孤孤单单的还不如一起死了”,“明天的报纸估计又有新的题材了,这么严重的车祸加火灾,真是可怜啊……”,有温婉的姑娘甚至别过头去躲在了丈夫的背后,他们哀叹着,哀叹着世事无常,心疼这一家人的遭遇,只是面具却毫无反应,呆呆板板一如当初。
我看着那烧焦的几具尸体,又看了看周围的人,最后看了看自己的双手,那上面,分明染上了鲜血,染上了肉眼看不见的鲜血。
武侠小说中有各类武功,各大门派的高手都求更快的出手更多的招式一招制敌,没想到在今日,不出手也可以置人于死地,我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却已经杀了人。
有人为他们盖上了白布,蒙上了他们血肉模糊的脸颊,可我透过白布却看到了,看到他们的五官渐渐隐去,逐渐变成了一张白色的面具,那面具镶嵌在他们的脸上,代替了原来的自己。
他们重新站了起来,走在了我们中间,成为了我们当中的一员。
我惊恐不已,喉咙不住的收紧,可身边的人却无动于衷,他们,看不见吗?
我看到其中一个人向我慢慢走来,他的脸色苍白无力,他的眼睛黯然无光,他是岑扬。
“你怎么...在这里?”我开口问道,感到呼吸都有些困难,“来向你告别”岑扬说道,他举起一只手,在空中轻轻的挥了挥,忽然,一道金色光芒穿过层层乌云,朝着我的眼睛射了过来,那金光似火,灼烧的我的脸部疼痛不堪,我蹲下身子拉着他衣服的一角“快藏住它,我感觉好疼!”,不光是我,这时全城镇的人都被那道光线射中了身体,他们都和我一样痛苦难耐,“这是什么东西!啊,好疼!”他们嚷嚷着,“这什么也不是,只是普通的阳光罢了”岑扬抬起头,沐浴在阳光之下。
“真是害人的玩意,当初就不应该留下你!”一个人怒喊道,他咬咬牙朝岑扬扑了过来,一人打头阵,而后是千千万万的人,他们络绎不绝的向这里拥了过来,想要压制住岑扬,灭掉他发出的光芒。
岑扬寡不敌众,很快,他就被推倒在了地上,阳光没有了,城镇又恢复了往日的黑暗,我们便也恢复了往日的安全,“你们谁再靠近我一步,我就让你们魂飞魄散”岑扬又挥了挥手,指尖处燃起微弱的光,众人一听不禁退了退,谁也不敢上前。
突然,旁边的人推了我一把,我一下跌了出去,“你去!把这个盖在他脸上!”,我跌的有些吃痛,还未反应过来,手中就多了一样东西,我定神一看,是一张白色面具。
“让他戴上这个,这样,他就再也没有伤害性了”镇长说道,他重重的拍了拍我的肩,似乎暗示我必须这样做“岑湘,我知道你是被这个怪物迷惑了,谁年轻的时候没犯过错,我也犯过,只要知错能改,那就是个好孩子,你父亲,也一定会为你骄傲的”,镇长的话具有安抚人心的效果,围观的人也不住的点着头,他们由衷的认为,镇长的说法和做法是对的,他们告诉我,岑湘,你会为你接下来的行为而骄傲的,你拯救了一个怪物男孩,你让他获得了新生,你让他重新做人。
可我的手却在颤抖,我的心也跳的厉害,这种感觉不太好,我觉得我在做一件错事,我慢慢走近岑扬,举起了手中的面具,放在他脸的上方,大概二十厘米左右。
“你已经杀过我了,”岑扬的声音有些哽咽,他看着我说道“难道你还要杀我第二次吗?”
我的面具有些抽搐“你说什么,我何时杀过你?”
“就在刚才,我被困在那辆车里,可你却没有救我”岑扬的眼睛闪烁着点点泪光,随着他每一次的眨眼,都有几滴泪珠掉了下来,那几滴泪珠似乎很重,重到让我举不起双手,重到让我盖不下面具。
“可我现在,我现在是在救你,”我扫了一眼周边的人,闭上眼睛哀叹道,“骗人!你知道这样会杀死我,为什么还要骗自己呢?”岑扬晃了晃我拿面具的手,万分气恼的道。
“你不该寄希望于我的,我和他们是一样的,一样的面具人”我自暴自弃的闭上了眼睛,不敢再看岑扬一眼,他的眼神是那样清澈明净,一如泉水叮咚作响,可是很快,就再也看不见了,从此以后,这个人将不再拥有笑容,不在拥有泪水,或许我可以一直陪着他,陪他去很多很多的地方,陪他看很多很多的美景,只是他戴上了面具,失去了心灵,那看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
我的双手渐渐向下盖去,已经触碰到了岑扬的脸颊,这是一张多么年轻有朝气的脸庞啊,生平第一次,我发出了痛苦的呜咽,虽然我不会流泪,但是我的确难过了,我不禁低吼一声,撕破了面具,将它扔在了地上。
我也重重坐在了地面上,筋疲力尽。
岑扬慢慢张开了眼,他看了一眼破碎的面具,站了起来,冷冷的说道“你们自诩这里是秩序井然的社会对吧,不是野蛮的原始部落”岑扬环顾了一下四周的人,又开口道“若是你们所有的人都不喜欢我,我大可不必留在这里,只是,若还有一个人不想我走,谁都没有权利逐我离开。”
岑扬转过身,注视着我道“岑,你想我离开吗?”,他又走近了些,低沉的问着我“岑,你喜欢我吗?”
围观的人唏嘘一片,他们在惊愕岑扬怎能在大庭广众之下问出这样的话语,我才不过是一个十几岁的初中生而已,哪里能明白这样的事情,可我却将头深深埋在了臂弯里,半晌,我低声的回答道“喜欢。”
这两个字像是定心丸,沉在了我的心中,我听不见父亲有些愠怒的呼喊,听不见周围人指指点点的不屑与嘲讽,只能听见岑扬轻轻的笑声,围着的人渐渐散去了,岑扬扶着我,慢慢站了起来。
“万一我真的给你盖上面具怎么办?”
“我知道你不会的”
“你怎么可能知道,我自己都不知道”
“你一定舍不得,你还是善良的”
岑扬的眼眸柔情似水,我此刻站在他的身侧望着他的脸颊,不由得松了口气,还好,还好我没有听信他们的话,若是真的遮住了他的脸,那便也是遮住了自己的阳光了。
“方才那一切,全是真的吗?”我抬起了头
岑扬没有说话,他的眼神有些受伤,我抓过了他的手,沉痛道“如果我没有救你,愧疚一定会杀死我!”
岑扬搂过了我,在我耳边嘀喃着“别想了,全部都是假的,是我造出来的幻境罢了,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我心中的石头放了下来,感到眼皮变得无比沉重,我就这样,在他的怀中,沉沉的睡了过去。
还记得吗?
我微笑着说的话
还记得吗?
你流着泪的回答
想哭的时候背对世界转过身
任何的别离都拆不散的缘分
还记得吗?
我用眼睛说过的话
还记得吗?
你用亲吻的回答
你是阳光烙印在了我的灵魂
世间的相遇相信我们会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