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渐渐落下,路灯们不约而同的睁开了眼睛,把街道照的通亮,宽阔的马路笔直的斑马线也露出了温柔的一面,我坐在酒吧的高高的椅子上,眼里如同带着雾气一般看着这淡淡的黑与橙黄的闪耀。夜已经悄无声息的来了,侵袭了这座古老而神秘的城镇,忙碌了多年的城镇也终于疲惫了,它已经绽放了太多的光芒,此刻它年老色衰,犹如瞌睡人的眼,徒留下一片死亡的寂静和无声的黑色。
可我们却夜不能寐,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了,它从我们的脚下,手中,眼底,毫不留情的离开了,有些人选择千里迢迢奔赴家乡,和自己的家人团聚在一起或欣喜或哭泣,不知有没有人察觉到,面具虽然还在他们的脸上,可他们,却已学会了哭泣和大笑,他们隐退于繁琐复杂的职场,选择了最为平常的生活,收获了最为简单的喜悦;也有些人,一生受到的束缚太多背负的责任也太多,年纪轻轻却活得犹如七八十岁的老妪,元日给了他们一个理由,一个为自己疯狂的理由,去看吧,现在的城镇已经呈现出了与往日截然不同的模样,平日里安分守己兢兢业业的人,此刻却在酒吧和舞厅中挥洒着自己已然逝去的青春;而那些叛出家门无所事事的街头浪子,却又费尽心思的寻找回家的路……这是他们,也是我们,更是你们。
夜晚的灯火虚幻浮夸,却比白日多了缥缈的希望和朦胧的暧昧,街灯将这座城镇点缀的五彩缤纷,仿佛一个绚丽的大舞台,我们在竭尽所能的演着,我们将永不落幕。
阿邦走了过来,照例在我的桌上放了一杯橙汁,我四下瞄着周围的客人,思索着今天跟哪位幸运儿能换一下,突然,阿邦将那杯橙汁挪到一旁,转手放下了一只火红色的高脚杯,那杯中的液体飘飘洒洒,红的像少女娇羞的红晕,“你……”我吃惊的道,“你不是一直想喝酒吗?这杯算我请你的,尝尝吧”他摆摆手,用眼神示意了我一下,我怔住了,握着杯子的手也顿住了,“红粉佳人,该是很适合你”阿邦说道,将我桌上的橙汁拿起一饮而尽,他忽然笑了起来,不住的转着手中的杯子“你不知道吧,我日日在这里工作,闻见酒的味道都觉得恶心难受,我实在是受够了!今天,尝了一下这个,它比酒好喝多了呢,早知道,早知道……我就应该早点尝尝它”他一面说着,一面又因情绪失控哽咽住了。
“阿邦,你怎么了?”我站起身,想扶过他,谁知他却推开了我,他有些恍惚的道“我要去再喝几杯…再喝几杯…”,他挣脱后便摇摇晃晃的走了,我望着他的背影,心中的悲戚涌上心头,再看圆桌上的鸡尾酒,红色的妩媚中倒映出了煞白的面具,我整个人都眩晕了起来。
任世人千般解读万般审阅,那不过只是一张面具,看不到那柔情的眼,细腻的嘴角,和一颗诚挚到无可保留的心。
只有在彻底的死亡面前,我们才会卸下伪装,每个人都在做着选择,其实,在某些特别的时刻,被选择,也是一种选择。
“岑湘...是你吗?”一阵软软的声音传了过来,我的头向下重重点了点,终于从迷失中回过神来,我迷惘的抬起头看着她,心中疑惑渐起,面前的人是个女孩没错,她穿着超短的红裙,胸前佩戴着闪耀的项链,整个人神采飞扬,可她却又没有头发,准确的说,她是个光头...光头女孩。
“抱歉,请问...你是...”我试探性的问道。
“哈哈哈,连你也看不出来了,看来我是成功了”光头女孩大笑了起来,她掀起裙子一角,颇为帅气的坐了下来,“我,就是那天找你帮忙提水的那个,还记得不记得?”她用手指点着自己的鼻尖,几分俏皮的道。
“啊,是你啊!”我惊诧万分,那天的她分明还是个唯唯诺诺乖巧听话的小女生,怎么几天不见竟变成了这副模样?看到我眼中满满的疑惑,她笑道“也没什么,这不是就快要到元日了吗,我生下来就安安静静的听课,安安静静的学习,安安静静的考试,可要我安安静静的等死,我可是办不到,这不,虽然有点非主流,但也还算符合心意了”她一面说着,一面轻轻抚摸着自己光洁的额头。
“你知道吗?这几日我在家收拾以前的东西时,突然翻到自己小时候的照片,那时候的我,其实是会笑的,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露出几颗白白的小牙,傻兮兮的”光头女孩眯着眼抿着唇,努力学着照片上的样子,逗的我有些忍俊不禁,“可后来,有人告诉我,我们这种人,天生就是没有笑容的,我便再也没有笑过”她喝了一小口酒,颇为苦涩的说道“我也记不得是谁告诉我的了,要是我能想起来,我非得...好好的教训他一顿”,“管那些陈芝麻烂谷子干吗,你看你现在,笑起来不也一样明媚吗?”我不想勾起她的哀怨,连忙打断道。
“对了,你今天怎么来这里了?”我问道,谁知她一听这话顿住了,良久,她低声道“我也不知道去哪,现在,还能去哪里呢?”她转过头,看着窗外熙熙攘攘的人群,感到空前绝后的迷茫“学校早就不上课了,把所有学生都放回了家,我也回家了,可第二天清晨,我竟不自觉的又早早醒来,背上了书包带上了前一天的作业,糊里糊涂的又往学校走去,直到看到那紧锁的大门时,我才意识到,自己再也不用去上课了”光头女孩的眼眶里不知何时蓄满了泪水,让她清澈的眼睛又添了一层星辉,惹人生怜。“可笑吧,我曾经暗自诅咒和唾骂,我真的一点也不想去学校了,不想再听那无聊的课,不想考无聊的试卷,可有一天,我真的不用去了,我却又有些舍不得,我忽然有些害怕和彷徨......这真是太可笑了,我自己都无法理解我自己......”
酒吧的灯光柔和昏暗,照的光头女孩的神色都黯淡了几分,她的唇角向上翘起,勾起了一抹笑意,可眼角处又控制不住的下坠,我看得出,这是一种难以言状的情绪,是强颜欢笑的复杂,是掩饰不住的哀伤。
“不过,这也是我第一次有闲暇的时候,我一个人听着音乐,漫无目的的走在大街上,没有任何羁绊的走着,我去了很多地方,商场,首饰店,酒吧,都很有趣,都很漂亮,甚至,我还去了美容院,花钱打了耳洞呢”她突然别过头,大大方方的露出了自己的耳朵,那粉红的耳垂上,确实有两个小小的耳洞,只是现在做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呢?打耳洞,美容?可过不了两天,我们便都会死了罢,“你这么做...我是说...”我心中实在好奇,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询问,毕竟,提到死亡总归是件不礼貌的事,“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没想到光头女孩直接打断了我,她舔了一口面前的香草冰激凌“你不知道吧,我曾经买过一对耳环,那耳环是我精心挑选的,很是漂亮,可惜我没有耳洞,便也只能将它放在抽屉中了,谁能想到,我这一放,就放到了生命的终结,我想,戴一次试试,应该是很漂亮的,不是吗?”
“也许我戴上了这对耳环,别人就不会觉得光头那么怪异了,也许阎王爷见了这么奇怪的打扮,将我名字勾掉了也说不定”她将舀冰激凌的小勺含在口中,轻轻咬着说道“其实也无所谓了,我只是不想再千篇一律的活着而已,最后的这几天,我一定要过的淋漓尽致!”
听完她的这番话,我伸手拿起酒杯,跟她的冰激凌轻轻碰了碰,当酒入喉时,我听到了一种破碎的声音,仿佛夜莺鸟绝望的歌唱。
“出事了!出事了!有人...有人死了!”
我的脑神经迅速紧绷,与光头女孩对视一眼后赶忙冲了过去,那是马路对面的咖啡馆,它矗立在这座城镇的最中心,颇为骄傲的矗立着,因为那里价格昂贵装修精美,所以往常只有高层人士才能进去一品咖啡之香,可如今,它那古色古香的门已被数不清的人团团包围,生生冲破。
此时,咖啡馆内已是人满为患,我们好不容易挤了进去,可却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折腾了半天,终于站稳了,可我除了前面几个黑色的脑袋,别的什么都看不见,可即便是这样,还有源源不断的人在疯狂的往里冲,转眼间,又硬塞着挤上了几个人,现在的咖啡馆可算得上是水泄不通了,我身旁的一个男人似乎被挤得有些烦躁,手不时的晃动着,呼吸也加重了几分,我立马不敢动了,害怕激怒了他。
忽然有人叫道“岑森,有人认识岑森吗?”
我的头好像被雷劈了一般,从头麻到了脚,连舌头都麻木了。
前面的人一听都不动了,他们在脑中检索着,检索着这个名字,吵闹的声音也弱了下来,“她认识,她是岑湘,是那位先生的女儿!”光头女孩喊了起来,她看我呆呆愣愣的,连忙在我身后推了一把,将我推出了人群。
我猛地一下栽了出去,右腿膝盖弯了几分,头也栽的很低,这一跌倒,竟我看到了尸体,看到了那具熟悉的尸体。
他笔直的躺在那里,身上还穿着严肃的黑色西装脖子上还打着白色的领带,我有些不敢相信,这个人分明是睡着了,怎么能说他死了呢?父亲现在和他平常在家休息的时候,分明是一模一样的。
哦,我知道了,知道那些人为什么说他死了,原来父亲的脸上,已经没有面具了。
我凑近些看着他,父亲的脸很瘦,眉毛黑且浓密,他的鼻子高挺,看起来像一座巍峨的高山,我颤抖着伸出了手,在他的脸上触了触,他的肌肤冰冷无一丝光泽,脸上的笑容却犹如受过春风轻拂,我的视线渐渐向下,看到他胸前的标签:岑森。
这是唯一证实他身份的凭证。
他真的是我的父亲,
岑森。
“咖啡馆的人说你曾与岑森先生一起交谈是吗?”
“是的”
我猛地一回头,看到一个年轻的身影,出现在父亲尸体的旁侧。
“你们是有约在先吗?”
“是的”
“你是岑森先生最后见到的人吗?”
“是的
“那时候他还活着,而且听说你们起了争执是吗?””
“是的”
......
那人一路问下去,岑扬一路回答着,算不上什么对答如流,因为他只是机械般的回应着,不带丝毫情感。
“既然如此”那人合上了记事本,抓住了岑扬的胳膊“那麻烦你要和我们走一趟了,我们需要做进一步的调查,还请你能配合”
“都这会儿了还调查个什么劲啊,过几天元日就要来了”一人不耐烦的说道,“就是说啊,到时候不管是不是他,不管他做过什么,反正都是个死”另一个人接茬道“就算这小子杀了人,你将他枪毙了,不也就比咱们早死了两天,白白免受了元日这一大灾难,还真是走运!”
“先生,你这话是有问题的”那人站下,注视着人群道“即使是个死刑犯,在死刑的前五分钟,他的权益仍然是受到保护的”
“我一直谨记着自己的身份,我是个警察,我的职责就是维护社会治安,即便是在元日到来的那一刻,我也依旧如此”那人扫了众人一眼,眼神中满是锐利之色,他再一次抓住岑扬的手臂,带着他离开了这片是非之地。
岑扬却回眸看了我一眼,他轻微的摇了摇头,眼神中宛如寒潭之中的一股冰流,冒着说不出的寒气,又犹如浩瀚的大海,一眼望不到边际。
蓦地,我的心被狠狠揪住,我听见了梦境破碎的声音,我记得,我曾梦见过,一位父亲,一位医生,和一个得了病的女孩子,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我一下扑到了父亲的身体上,仔仔细细的看过他的容貌,这样的五官,这样的轮廓,他竟与那梦中的父亲同为一人!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抱着双肩,越抱越紧,接着是忍不住歇斯底里的尖叫,我感觉整个人都快被撕碎了,就连我的灵魂都变为了满地的碎片,我的脚渐渐无力,我的眼前渐渐发黑,我就这样,昏死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