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淅淅沥沥的在长安城下了三日了,这场雨淡雅且凄凉。
傍晚,长安宣阳坊郧国公府邸,一名小厮冒雨飞奔而至,由于路滑,一个趔趄跌跌撞撞进了府门,一边小跑一边口中欢喜高喊:“大公子……大公子来信啦!”
管家见状,原来是府中大公子的贴身近侍,但他还是嗤之以鼻的叫骂道:“狗东西,喊什么?不知道国公爷抱恙卧床吗?滚。”
说完,管家夺过书信朝正堂而去。
俗话说,打狗还得看主人。可见大公子在这个府中颇不受待见。
此刻,雨彷佛小了些,可依旧带着那种秋之萧瑟,凉意不减。
但见一名衣着华贵的俊俏小郎站在廊下询问:“何事喧哗?!”
“二公子,这不是大公子又来家书了,小的们故而欢喜。”管家笑道。
二公子接过书信管家递来的书信,打开后一目十行的阅览完毕,脸色陡然生变,而后将书信掖进怀里,说道:“大哥的事儿,以后不准在府里提起,若谁不从,家法不容!”
“遵命!我这就交待下去。”管家匆匆退下。
这府中的大郎韦尊字义节,二郎韦略字韬世,大娘子韦珪字泽,都是韦圆成的儿女。(此时女子多以其姓、行第再加“娘”呼之。)
韦圆成,字天禄,北周太傅韦孝宽之孙,骠骑大将军韦总长子。大隋朝开府仪同三司;陈、沈二州刺史;袭爵郧国公。
而韦韬世之所以不让父亲韦圆成得知大哥的消息,是有原因的。
盖因韦圆成的病就是老大韦义节气的。所以,老爷子发下狠话,待病愈之时,便召集族中各房家长,将不忠不孝的韦义节逐出韦氏门墙。
所谓:南城韦杜,去天尺五。韦氏,便是关中巨姓望族,更深受大隋国恩。开皇初年,隋文帝追录韦孝宽旧勋,诏令韦圆成食邑三千户,收其租赋。
如此一来,韦圆成对隋朝可谓忠心耿耿,但长子韦义节却为了韦氏家族的长远考虑,投靠了在晋阳起兵的唐国公、大将军李渊。
毕竟韦圆成是个老顽固,韦氏一门本是望族,李渊在他老人家眼里,不过是一个蛮族遗丑而已,他甚至一度认为李渊绝无胜算,故而苦劝儿子不要如此,但无果,最终被气的落下病来。
韦圆成卧病一个月,病情刚有好转,没想到韦义节便来信了。其实他写这一封书信并不是为了再气老爷子,而是证明自己的观点是对的,毕竟李渊大胜,自己还立下了军功。
少时,便有侍者前来通知韦韬世,说老爷子召见。
韦韬世来在正堂,还未进门便听到了父亲的咳嗽声。
“咳……咳,二郎,方才外面……何事喧哗?”韦圆成咳的直颤抖,手中的书都拿不稳了。
韦韬世急忙来在切近,为老爷子抚胸捶背说道:“哦,父亲放心,不妨事,只是下人们摔了跤。”
可韦韬世没发现,自己俯身之时,怀中大哥的信封漏了一个角出来。
这可瞒不过韦圆成的眼睛,便问道:“这?何人书信?!”言毕,老爷子顺势将信封扯了出来。韦韬世意欲捂住胸口,却已然晚了。
韦圆成虽然患病,形如枯槁,但那深陷眼眶之中的眸子却格外有神,彷佛能看穿一切,任何事都瞒不过他。
他不再搭理韦韬世,只是阅览信件,一目十行过后,满是沟壑的老脸之上,五官几乎交错在一起。紧随着,便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逆子……咳咳……大逆不道!”说着,重重的拍打在桌案之上。
韦韬世急忙替老爷子轻捶后背,劝慰道:“父亲,大哥他毕竟是建功立业了嘛!您老消消气。”
“哼!建功立业?”韦圆成嗤之以鼻,抬抬手朝茶盅示意,韦韬世急忙递过香茗。
韦圆成怒气不散,将茶水一饮而尽,而后长舒一口气道:“他是为我大隋朝建功立业吗?!眼见我朝大厦将倾,他分明是为了谄媚李渊这鲜卑蛮厮,这个逆子……唉……咳咳。”言毕,再次咳嗽起来。
缓了少时,这才意识到韦韬世定然看过信了,这才又问道:“二郎可看了此信?”
“儿看过了,大哥信中讲的详细。”韦韬世如实答道。
原来这信中所言,西京留守、代王杨侑派霍州刺史宋老生,率精兵两万守霍邑抵御李渊。
适逢久雨,李渊军中缺粮,意欲召集将领北归,被李世民劝止。韦尊韦义节本就跟李渊女婿柴绍要好,便抓住契机,主动请缨运粮,李渊欣然采纳,不久,军粮果然准时运达。
八月,李渊率兵直趋霍邑,宋老生固守不出。
韦义节又献计,让李渊带着幼子李玄霸率轻骑诱其出战,李渊再次采纳其计,亲率轻骑数百与李玄霸先至城东,由东门佯退诱敌,李世民断其南门归路。
宋老生见李渊跟李玄霸军退,以为怯战,遂引兵向前,离城数里列阵。
这老将生的是背阔腰圆,悍壮魁梧,手执一口砍山大刀,面如紫茄,黑鼻大耳,胸前飘散白胡须,年近花甲,却是老当益壮,宝刀未老。不由得让人想起闻名三国的老将,黄忠黄汉升。
可天意弄人,这老将却碰上了勇猛大将军、西府赵王李玄霸。
果不其然,不出三合,宋老生便死在擂鼓瓮金锤之下。李渊军遂占霍邑,初战获胜,正为进军关中打开了通路。
而此时已经是大将军一职的李渊,必定会封赏韦尊韦义节。遂授其右领军大都督主簿一职,而这右领军大都督正是李世民。自此,韦尊韦义节与柴绍柴嗣昌一文一武辅佐李世民左右。
韦韬世拿起书信,折叠放好,又言道:“父亲,大哥他此番已然在李阀之内占据一席之地,倒也不是坏事。”
韦韬世这么说也不无道理,不少世家大族能在改朝换代后依然兴旺,有一个重要诀窍,那就是“把鸡蛋装在不同的篮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