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宋江猝不及防,竟被她一把推下了床。但见他唇上流血,狼狈不堪,口中大声道:“你在做什么?”
李师师一把扯起被单,紧紧遮住自己蜷缩的身子,咬牙嘶声道:“你这恶棍……你不是宋江!”
宋江茫然道:“我不是宋江?!笑话?你莫非失忆了么?”
李师师也不说话,只是死死地盯着他,就像看见了一条毒蛇、一只老鼠、一只无比丑恶的吸血蝙蝠。
宋江目光闪动,柔声道:“师师,你这些天来实在已太累,连我也认不出来……你真应该好好地睡一觉,就不会这样胡思乱想了。”
李师师双目赤红,身子不住颤抖。颤声道:“你这恶魔……我认得你……你怎会是宋江?”她死死裹紧了被单,像是生怕他会随时扑过来。
“宋江”目光闪动,一字一句道:“我不是宋江,那又是谁?”
李师师一字字道:“黄文炳……你骗得我好苦!”
“宋江”立在床边,盯着她半晌,眼中像是要喷出火来,突然仰天大笑道:“不错,我终于还是被你识破了!”
李师师嘶声道:“原来易容假扮宋大哥迫害铁骑帮,嫁祸给他的人就是你!你……你这恶棍!”
屋里的灯突然奇迹般燃起。黄文炳左手一掀,脸上的人皮面具应手而起,一张英俊、苍白而邪恶的脸立刻又出现在灯下。
他随手将面具抛在地上,哈哈笑道:“你猜对了!”
李师师狂怒道:“他与你无冤无仇,你这样做还有良心么?”
黄文炳大笑道:“无冤无仇?哈哈!我最想得到的女人却喜欢上他,怎会无冤无仇?再者说‘既生瑜,何生亮’,江湖之上既有他这样的人,我黄文炳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他语音清亮,中气十足,又哪里有半分受伤的迹象?李师师瞪着他,怒斥道:“卑鄙!”
黄文炳冷笑道:“只怕比这更卑鄙十倍的手段,我也用得出来——”他转了转眼珠,得意道:“我扮成宋江的模样,不仅能让他身败名裂,还可以不费吹灰之力便得到他的女人……这样的好事我若是错过,怎么对得起自己?”
晶莹的泪珠,不断自李师师面上滑落,她几乎已声嘶力竭。黄文炳的每一个字,就像尖锥般扎在她的心上。
她泪如雨下,喃喃道:“我竟然那么笨——我早就应该看出来了……你虽扮成了他的样子,但声音还是有些不像……你故意装作受伤,把嗓音扮得分外嘶哑,只不过为让我不起疑心。”
黄文炳微笑着点头道:“不错。”
李师师紧紧攥着被单,几乎已将它揉碎:“还有你的脸……你虽已易容,但还是怕时间稍长被我看穿,便故意设好圈套,串通别人来演戏,将我骗到这个黑暗之处,我便再也不能识破。”
黄文炳悠然道:“你果然很聪明。”
李师师流泪呜咽道:“我本该想到的——铁骑帮既然人多势众,我们哪能够这么轻易便逃出来?这里……又怎会如此恰好便有一间空屋。”
黄文炳微笑道:“你难道还不懂么,我把你弄到这里来,不仅是怕你看出破绽,还因为这里有一张多么舒服的床!这里岂非比那破旧的客栈强似百倍?”
他眼里闪着淫亵的光芒,搓着手大笑道:“若不是到了这里,你又怎会自动投怀送抱?”
李师师紧握着拳,十只指甲几乎都要嵌进掌心,嘶声道:“你这畜生!上天怎会造了你这样的人出来……”
黄文炳哈哈笑道:“我故意装作已活不到明天,让你断了生机。只因我知道女人在这样的情况下,通常都会做出一些很大胆、很意想不到的事情出来——我果然没有白费功夫!”
——这种世界上最无耻、最刻毒的语言,他偏偏能用一种很斯文很骄傲的语气讲出来。一个人的良心若不是被狗吃光了,又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他淫笑道:“你可知道你刚才有多热情么——你的那种神态、那份妩媚、你那迎合的动作,真是没有人能比得上……”
李师师此刻面上已无一丝血色,她忽然紧紧地掩起了脸,泪水泉水一般从她的指缝间涌了出来。
黄文炳看着她,慢声道:“我只是有一点想不通……”
李师师无语,只有泪。她已完全麻木。
他缓缓道:“既然我的计划已完美无缺,你却如何又能看破?”
二
李师师自然能看破的,黄文炳虽然能够假扮出那秀逸的眉、笔挺的鼻梁、温柔的神态,但却永远也改不了自己的眼神。
——宋江的眼神,如同星光般明澈、大海般宽广,充满爱心与正义的力量。而黄文炳的眼神,却怎么也掩盖不住那种淫邪恶毒之色,以及鹰隼般的贪婪、狐狸般的诡秘。
李师师却并没有将这些话说出来,只是猛然抬头,死死地盯着他,盯得他的心里也不禁有些发毛。
黄文炳目光游动,突然又大声笑道:“不管怎样,我们已经有了肌肤之亲,你又何必对我这么凶?”
他悠悠接道:“我听说女人若是真正属于一个男人之后,就会变得很温柔、很听话了——无论多凶的女人都一样。”
语声中,他的手又开始探上床来,似两条毒蛇在被单上逡巡。
李师师忽然斩钉截铁道:“你永远也休想!”“想”字甫一出口,她已抬起右手,往自己天灵穴上击去——她宁死也不愿受这恶魔的侮辱。
但她的手只抬到一半却骤然酸麻无力。黄文炳早已运指如风,点了她的左右“肩井穴”。只见他双目放光,咯咯笑道:“你刚才对我热情如火,我现在又怎么舍得你死?”
笑声中,他又接连点了她“曲垣”、“俞府”、“鸠尾”与“哑穴”四处大穴。李师师万念俱灰,如五内俱焚,眼前一黑,几乎已昏过去。
“!钡囊簧,薄薄的被单已被扯破。
黄文炳又扑了上来,口中淫笑道:“难道你就这般喜欢宋江么?我又有哪一点比不上他……我敢保证:你只要知道了我的功夫,就再也不想要他了!”
李师师紧紧咬住自己的下唇,甚至已尝到了鲜血的滋味。她知道:在这样的恶棍面前,乞求和挣扎只会激起他更强的兽欲。
黄文炳大笑道:“我亲眼看见宋江进了铁骑帮神剑堂,又将童贯手下四大护卫引了过去,他此刻腹背受敌,只怕正和那些蠢驴打得不可开交,又怎么抽得出身来救你……你不如就把我当作他吧,这样你心里也许会舒服一些……”
他的手,正要去解李师师的衣扣。
突听一个愤怒却镇定的声音在他背后道:“放开她。”
黄文炳的脊背突然冰冷,所有的动作都已停止。
——这声音并不陌生,之前他苦练数日,正是为了要模仿出这样的语声。
——莫非真是宋江?黄文炳僵直的脖子几乎已转不过来,一颗心顿时悬到了嗓子眼。
不错,就是他!除了宋江,谁还有这样低沉而极富魅力的声音?李师师心中忽然涌起一种喜悦、酸楚与羞愤交织的滋味,她若是还能够动,一定要狠狠把黄文炳推下去,扑进他的怀里。
只可惜她连一丝的力气都已没有,甚至连呼唤的声音都不能发出。
黄文炳的手已停在她雪白的脖颈上,口中却干笑道:“小弟见这位姑娘病得连路都走不动了,只好将她扶到这里暂时休息,好去找大夫。阁下既然来了,自是再好不过。”
他随口就编出一连串的谎话,却连眼皮也没有眨一下,当真是骗死人不陪命。李师师却清清楚楚地瞧见,他口中虽在打着哈哈,但背对着宋江的一张脸上却全是杀机,怨毒之意令人毛骨悚然。
宋江在他身后缓缓道:“哦?是么?”
他自然不会相信黄文炳的话,只是自己若有轻举妄动,对方的一双手便可以立即扼断李师师的脖子。他的动作纵然再快,也不敢拿她的性命去冒险。
黄文炳作色叹道:“阁下难道还不相信小弟么?小弟一片好心,却未曾想反倒招来误会!”
宋江沉住了气,道:“那么在下既然已经来了,阁下此刻便去寻大夫如何?”
黄文炳口中道:“兄台所言极是,但却不知身边的三位朋友又是怎生想法?”他果然有过人之处,虽然并未回头,却早已听出另外三人的呼吸声。
只见他缓缓翻身下床,一只右手却始终没有离开李师师脖颈。
宋江身后一人长髯及胸,先前看到他的服饰打扮和被扔在地上的人皮面具,早已须发皆张,此刻再目睹他的作为,忍不住怒斥道:“你这恶徒还不放手!”
黄文炳已将李师师瘫软的身子挡在身前,转过身来微笑道:“三位千万不要过来——这地方本就拥挤得很,万一挤得小弟失手伤了李姑娘,岂不是天大的罪过?”
他口中“小弟”、“小弟”地谦虚着,其实心里恨不得能握着一把尖刀,立刻插在宋江四人的心口之上。若不是惧怕对方惊人的武功,他早已扑了上去。
——什么时候该拼命,什么时候该逃命,他一向都清楚得很。
宋江神色不变,徐徐道:“阁下还想怎样?”
三
黄文炳目光闪动,故意叹了口气道:“铁骑帮‘霹雳火’秦明、‘圣手书生’萧让、‘美髯公’朱仝全都在这里,小弟始终有些不放心的……”
宋江心里暗暗叹息,面上却不动声色,转身向秦明等人拱手道:“在下实非得已……”话还没有讲完,秦明已抢着道:“公子无须多言,在下明白。”朝宋江一抱拳,便领着朱仝与萧让闪身出了门外。
房门合拢,屋内顿时变得格外死寂,黄文炳突然道:“你自然已知道我是谁——想必李姑娘早已对你提起过我的。”
宋江承认。黄文炳缓缓道:“铁骑帮自然也已知道昨日出卖他们的‘宋江’便是我所扮。”
宋江道:“不错。”
黄文炳沉默良久,终于道:“我眼见你和李师师从青州抚琴阁出来,便赶在你们前面来还道村做了这些事情。你只要找不到我,便百口难辩,没有人会相信那些事不是你做的……”
他目中已有嫉妒之火在燃烧,一字字道:“但我却终究低估了你——你竟还是能够找到这里来!”
宋江沉声道:“‘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这虽然是一句老话,但老话通常也是最正确的话。”
黄文炳不禁道:“但你究竟是如何找到这里的?”
宋江凝视着他的双眼,道:“你为了做一场戏,岂非找了不少人在客栈假扮铁骑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