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陵陵毅然决然地离开了侯府,然而她却没有再回医馆去,不知不觉又晃到了之前她准备跳河的那座桥,巧的是,她再次在这儿遇到了之前那个救她的少年穆乔。
只是这次穆乔一脸的生无可恋站在桥上,生生将上次二人的情况倒了过来。
苏陵陵站在桥下看着他,穆乔很快便察觉到了她的目光,也看了过来,苏陵陵便走了上去,问道:“你站在这儿做什么?”
“看风景。”
苏陵陵毫不掩饰地嗤笑了一声。
穆乔没理她,往桥下走去,走了两步才回过头来,打量了苏陵陵几眼,问道:“你头发怎么了?”
苏陵陵随便用一根带子系住了半长不短的头发,浑不在意地道:“削了。”
穆乔看了她腰间的长剑一眼,忽然笑了,“准备出家?”
苏陵陵嗯了一声,“是有这个打算的,不过佛祖可能不太愿意收留我,我心不诚。”
穆乔笑了笑,侧过脸去,苏陵陵盯着他看了片刻,忽然一种奇异的感觉涌上心头。
眼前这个人,和嫣然长得有些相似,尤其是这样侧脸微笑的时候!
她被这个念头惊了一下,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你认识一个叫嫣然的人吗?”
穆乔整个人都僵住了,苏陵陵几步追上他,穆乔仿佛一匹受惊的马拔腿就跑,苏陵陵在后面跟着,两人穿街走巷跑了一阵,苏陵陵还是将穆乔跟丢了,她心想这穆乔,肯定是和嫣然有什么关系了,不然他为什么一听到她的名字就跑?
难道是姐弟?
苏陵陵愈发觉得有可能,既然问穆乔无果,那就去问问嫣然?
可是快走到医馆门口的时候,她又觉得自己这样未免管太多,嫣然自己说过不想提过去的事情,穆乔也明显是在逃避,她一个外人瞎管个什么劲?她自己的事情还没捋清楚呢。
她正要转身离开,医馆的门已经开了,乔婶见到她便笑嘻嘻道:“回来啦?吃了饭么?正好晚饭做好了。”
苏陵陵心里蓦然一暖,眼眶瞬间便红了,乔婶的目光在她头发上闪了几下,随后又移开了,将门打开了些,“快进来吧,等会饭菜凉了。”
苏陵陵觉得自己愈发没出息了,眼泪居然又流了出来,乔婶一边拍着她的肩膀一边道:“傻丫头哭什么呀,受了什么委屈跟乔婶说说?你不愿意说也没关系,哭吧哭吧,哭出来心里好受些!”
苏陵陵一贯地哭得隐忍,没发出一点声音来,眼泪却不要钱似的流,她这些日子怕是比在侯府还娇惯了,被孙弦寂拒绝的时候没哭,被宋临照强/奸的时候没哭,这会儿受到关怀了,反而要将这一辈子的眼泪都流完似的。
太不争气了。
苏陵陵咬着自己的手臂,一会儿眼泪便打湿了半条衣袖,乔婶看着她,叹了口气,心疼却又不知道说什么,便只是摸了摸她的头,这一模不要紧,让苏陵陵好不容易决心止下来的泪水又决了堤。
有时候安慰才是催人泪下的利器。
苏陵陵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后来竟然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她坐了起来,觉得肚子饿了,身上也有些粘粘的不舒服。
她起身开门,决定先去烧点热水洗个澡,随后去厨房找点吃的。
哭过之后睡一觉心情舒畅了许多,苏陵陵去厨房烧了水,随后洗了澡,一头半短的头发海藻似的挂在头顶,她浑不在意地抓了抓头发,想要再去厨房,却看到嫣然的房里灯亮了。
她轻手轻脚走过去,房门忽然打开了,苏陵陵急忙道:“抱歉,是我吵醒你了么?”
嫣然摇了摇头,苏陵陵这才发现她穿戴整齐,并不像已经睡了的模样,倒像是刚从外面回来。
但是苏陵陵并没有问什么。
“你头发怎么了?”
连问的问题都如出一辙。
苏陵陵忽然这么想,她愣了一下,随后道:“跟侯府决裂了,以后就只能靠医馆收留了。”
嫣然皱着眉头看了她一眼,苏陵陵笑了笑:“不用担心,我没事,早就想这么做了。”
她对侯府并没有什么感情,时不时地回去也只不过是因为对京城还有那么点牵挂。
苏陵陵指了指自己的肚子,道:“我饿了,去做点吃的。”
嫣然忽然迈出了房门,朝着她眨了眨眼睛:“其实我也饿了,我们一起去吧。”
于是两人便溜进了厨房,乔婶其实给苏陵陵留了饭菜的,苏陵陵很快便将这些饭菜热了一下,两人便蹲在灶边毫无形象地吃起夜宵来。
两人很快便解决了剩饭剩菜,回到了院中,刚吃完,两人都没有睡意,便在院中的槐树下做了下来。
沉默了一阵,嫣然开口道:“你怎么不问我?”
苏陵陵挑了挑眉:“嗯?”
“我都没有换衣服。”
“我问了你便会告诉我,你为什么出去了吗?你会告诉我,你虽然身体奇差,但是武功还没丢完吗?”
嫣然微微睁圆了眼睛看着她,随后又别过去,笑道:“其实我真正的家,离这儿并不远。”
苏陵陵静静听着,并不发问,嫣然能告诉她多少她便听多少。
“我还有个孩子,十多年前,比你还小的时候生下的,又是早产,我还没来得及见他一面,他们告诉我我生下来的是个死胎,我不信,非要去找,但是找了几年都没有找到,倒是被仇人盯上了,被下了毒,嗓音变了,身体也大不如前,我以为自己要死了,便想回……回家去看看,可是却听到他们外传,我生孩子难产去世的消息。”
嫣然低着头,嘴边依旧挂着淡淡的笑,好像说的不是她自己的事一样,眼神一派平和安然,苏陵陵看着她,却仿佛是看到了她自己。
会不会是嫣然她腹内的那个孩子,在她家里看来并不是那么光彩的孩子,所以才不愿意让那孩子生存下来,因为嫣然让她家里人蒙羞,所以他们才对外称她已经死了?
苏陵陵心里正唏嘘,忽然有什么东西从她脑中闪过。
十多年前生下的孩子?!
“嫣然,你,你孩子应该多大了?”
嫣然一顿,又低头浅笑道:“十七岁了吧,我生下他的时候,也是那么大年纪。”
苏陵陵觉得今晚的风儿似乎有点喧嚣。
“你是不是,姓穆?”
方才还缀在嘴边的笑在听到这一句话一僵,随后比风吹跑了似的消失了个一干二净,嫣然侧过脸看向她,轻声问道:“你知道?”
“我遇到了一个和你长得很像的少年,他的年纪和你所说的你儿子差不多大,我跟他提到你的名字的时候他反应很大。”苏陵陵一句一顿,小心看着嫣然的脸色,嫣然本来就脸色苍白,也看不出什么,只觉得她那双眼睛更黑了。
“他叫穆乔。”苏陵陵最后道。
乔叔替嫣然把了脉,随后又将她的手放回了被子中,苏陵陵问道:“她怎么样?”
乔叔沉吟道:“老毛病,她体内的毒素无法彻底清除,拖了十多年了,再加上她心里有什么事也不愿意说,一直郁郁寡欢,所以——”
苏陵陵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她的身体已经被那毒侵蚀得差不多只剩下一具空壳了,她本来也没多少日子了。”乔叔重重叹了口气,出门去了,苏陵陵跟过去,追问道:“无论如何都不能祛毒吗?”
“祛了也没用了,她的身体补不回来了。”乔叔撂下一句话便走人了,乔婶站在一边,深深地看了苏陵陵一眼,随后也转身走了。
苏陵陵回到嫣然房中,她想,如果穆乔真的是嫣然的孩子,那她无论如何也要将他带过来看她一眼。
苏陵陵一夜未合眼,在清晨天光微亮的时候才打了一会儿盹,乔叔乔婶都已经起了,苏陵陵站起身,忽然听到一串铜铃的响声,很轻,叮铃铃的,十分悦耳,但却莫名多出几分孤寂的意味来。
苏陵陵在窗边找到了这一小只铜铃,铜铃上面绘满了彩色的花纹,系着铜铃的线也是彩色的,看上去十分艳丽。
苏陵陵回头看了嫣然一眼,将那铜铃挂在了窗户上,一阵风吹来,那铜铃响得更欢快了。
嫣然便在这一阵清脆的铜铃声中醒了过来,她看到苏陵陵,挣扎着要坐起来,苏陵陵急忙去扶住了她,将她摁了回去,道:“你还是躺着吧。”
嫣然沉默地看着她,苏陵陵看向窗户上挂着的铜铃,问道:“那是你以前的东西么?”
“嗯,以前,我很喜欢色彩鲜艳的东西,衣裳也好,花草也好。”
苏陵陵只觉得心脏揪的生疼,她想,嫣然以前在家里应该是十分受宠的吧?
嫣然转过头去看着那铜铃,轻轻地笑了:“那是他送给我的。”
苏陵陵用膝盖猜都猜得到那是谁了,笑了笑,却不说话。
“他应该已经不在世间了吧。”她收回目光,重新闭上了眼睛。
苏陵陵终于忍不住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青南山庄,穆嫣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