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前世
杨忠发现主子自从外出归来后,情绪一直很低落。但苦于慧姑姑和秦嬷嬷都不在黎府,没人能够安慰主子,杨忠也不知道该不该问问。
正好遇到孙儿回来向主子禀报这几日铺子新开业后的情况,杨忠便叮咛杨严多说些喜庆的话。因为只注意照顾主子的情绪了,杨忠没有发现孙儿的眉目间带着几缕愁苦。
“知道了,爷爷。”
杨严应了声后,带着几本账簿去了老夫人的书房。
本来今日阳光媚眼,气暖风和,正是适合安安静静写字读书的时候,可安清念却手撑着下巴,目光略带呆滞地望向窗外,面无表情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虽然并未和这位老夫人有过熟悉的接触,但杨严仍旧一眼就能看出安清念的心事重重。
还未走到附近,杨严便重重踩着路,响起明亮的脚步声。
这脚步声果然将安清念的神思唤醒,她略带茫然地看向杨严,而后缓缓露出一丝并没有多少真心的笑:“杨严,你来了。”
说罢,低头一看,发现自己用来练字的纸上滴了一大滴墨汁,这墨汁正是从自己手中执拿的笔上落下的。
眼眸不由得黯然灰暗,也不知她是愣神了多久。
杨严在窗外请了安后,进入书房。等他进屋后,安清念已经恢复了正常,让下人倒了热茶,和杨严分坐两边,相对而视。
看着杨严手中拿着的账簿,安清念猜明来意,一边翻看着账簿,一边听杨严说明这几日铺子里的事情。
“许是因为前段时间关过一阵子门,所以这几日生意不错,本来萧掌柜和各个分号的掌柜们都很担心生意会变差,没想到并没有。”
一边查看着账簿上一笔又一笔的出入,一边心中计算着和之前的对比,听到杨严说话,安清念道:“那是因为重新开门时请了热闹,闹得整个皇城的人都晓得了。否则,生意是一定会差的。”
一日两日不开门,需要买药的人就会另投他家。一连大半个月不开门,皇城中便有许多小药铺都尝到了肉汤的滋味。安清念当初之所以吩咐杨忠再开业是要办得热热闹闹的,一是为了宣告黎家药铺更名易主,再一个就是为了防止黎家药铺被百姓们遗忘和忽略。如今看来,果然没有白费功夫。
将铺子里的种种杂事交待清楚后,杨严没提告退,反而露出有口难言的苦闷之色。见状,安清念主动问道:“怎么了?”
闻言,杨严紧皱着眉头,张口想说什么,又忍下了。
良久,“扑通”一声,杨严跪地,重重给安清念磕了一个头,极为响亮。
“你这是做什么?”安清念惊讶。
杨严沉声郑重地说道:“老夫人,奴才是黎府的家奴,便是您的奴才。不管日后发生什么事儿,奴才也绝对不会背叛您!也还请老夫人……相信奴才!”
突如其来的表忠心让安清念十分纳闷,看杨严这幅郑重其事的模样,不像是心血来潮的,定然是有事刺激了杨严,才会导致杨严说出这番话来。
然而,无论安清念怎样苦思细索,也想不到杨严究竟收到了什么刺激。
安清念起身,伸手将杨严扶起来,没有将杨严的这次下跪看做一回事,因为她从来就没有怀疑过杨严的忠心。
“你是杨忠的孙子,我自然是信你的。”
本以为这话可以给杨严镇定,但哪料杨严面色一变,眉心抖了好半晌后,说:“爷爷的子孙,不一定都值得老夫人您信任。”
安清念一怔,盯着杨严隐忍闷气的脸看了好一会儿。脑中急速地思索这话是什么意思。杨忠的子孙?杨忠唯有一子一孙,杨福泽是子,杨严是孙。而杨严这话的意思,是杨福泽不值得信任?
杨福泽当然不值得信任,安清念很清楚地知道这一点。但安清念不知道并且很好奇的是,杨福泽对杨严说了什么,才使得杨严满含不悦。
“老夫人,若无他事,奴才先告退了。”
既然杨严不打算多做解释,安清念自然也不会逼问太多,缓缓点头,目送杨严离去。
看着杨严的背影,安清念渐渐地模糊了双眼。尽管岁月经历过多么残忍的变幻,可有些人,永远不变。
这让她不由得想起前世的点点滴滴……
(前世)
皓月当空,安静的夜色中,蛐蛐儿的声音响亮极了。
安清念低垂着头,夜色掩盖了她脸颊上的红晕,但缠绕送着手帕的小动作却仍旧在无意间泄露了小女儿的心思。
嘴角噙笑的景逸岚看着她,唇瓣上似乎还残留着方才偷亲姑娘面颊的羞涩。
一向“天下我最狂”的景逸岚错开眼,低声问道:“你到底是哪家的千金,我明日便上门提亲去。”
相识许久,二人已互相倾慕,但可笑的是景逸岚却除了她的姓名外,府上哪里,家中还有何人等等一概不知。他是真心喜欢她的,所以不会私下派人去调查她,只等待她主动告诉他。
可谁料,听到他问,安清念却害羞地捂着脸跑了。
夜风中,依然还是那句老话在打着旋:“莫跟着我!”
……
四年后。黎府大宅。
仍旧是夜,一个凄凉的秋夜。小院里的落叶在飘飘荡荡地下坠,安清念面色灰败地站在院中,怔望着没有月亮的天空。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她喃喃地道,同时,缓缓地将手中燃烧的火折子送向布满火油的屋子。
忽然,一道清朗的男子声音响起:“夫人,您一定要这样做吗?让奴才救你出去不好吗?”
转首,安清念的面上已是生无可恋。
她看着杨严,凉凉地说:“事到如今,你还在说笑。你一个黎府的奴才,如何救我出去?”况且,她想要的,可不仅仅是逃出去。
怔怔地,杨严哭了:“是奴才无能,救不了夫人。”
“不,只要你现在帮我,就是在救我。”
闻言,杨严僵着身子站立着,半晌,默不作声地点了头,转身向院外走去。
就在他即将走出这小院时,安清念唤道:“杨严,我是要与黎家同归于尽,不是和你杨家!按照之前你我约定好的,逃出去!尽心侍奉你爷爷,为他养老送终。”
她看不到,没敢回头的杨严已是泪流满面。
“奴才知道!”
“记住,照顾好你爷爷。”
两盏茶后,杨严看着那禁锢着绝色女子的小院上空,率先燃起了黄亮火光,咬牙,阴狠着面目地将事先安置好的着火点,一个一个点燃。
轰然间,黎家大宅陷于一片火海!
飞腾的火龙顺着一切布洒火油的地方,倏然直进。燃烧,一切都在燃烧,在跳跃!然而,一切也都是那样的沉默与死寂。
黎家上下总共二百三十四口人,都因为在晚饭时服下了安神药而昏睡不醒。
杨严逃至城门处,看着闪烁的火光和着浓密的黑烟,耳边似乎听到了那个将年华埋葬于黎家的绝色女子,站在熊熊大火中痛快大笑!
“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天道不存,自有替天行道!”
“哈哈哈……覆灭吧,一些都覆灭!若有来生,吾必将黎家上下驱使似奴仆,鞭笞如牲畜!”
疯癫恍然时分,安清念似乎在火光中看到一道修长峻拔的少年身影。
他面白唇红,却横眉高挑,何时都是一副嚣张肆意的猖狂模样。
“为何看我?我虽俊美,但你也不能目不转睛地看。半大女儿不知羞。”
“你看什么呢?看我,只准你看我,知不知道!”
“念儿,你家住何处,家中还有何人?我想……登门拜访一下。”
纨绔儿郎……阿岚。
一字一句,是遥远却又清晰的记忆。看着火光,安清念忽然凄苦地笑了。
四年了,再未见过,她被困守在这黎家大宅,而他是否已娇妻在旁,稚子逗笑?
那是她此生最美好的时刻,每次见他,都是冬去春来的暖阳,都是心花绽放的娇羞。是谁害她至此?是谁令她蹉跎时光!
黎家!黎家!
让尔等陪葬也不够!同归于尽也不够!
“去死吧,都去死吧!”
火舌扑来,狰狞的艳丽面容终于被覆盖,那双死也不愿闭上的血红眸子里,怒恨昭昭!
大火烧了一夜一天,至第三日,皇城卫兵才勉强扑灭了凶火,为奉旨前来查案的三皇子开路。
巡捕御史指着空地上被盖上白布的一具具尸体,道:“三殿下请看,这是黎家上下包括奴仆使役,总共二百三十四口人,均葬身火海。整个黎家大宅被洒满火油,定是有人蓄意纵火。但尸首俱毁,死无对证,毫无线索。”
景逸岚扫了一眼,皱眉不语。
这时,搜寻大宅的兵卫有了新发现,抬着一具尸体而至。
“禀三殿下,黎宅东南小院新发现一具尸体,烧毁严重,应是女尸。”
“女尸?”巡铺御史想了想,“那么偏的院子,许是哪个丫鬟婆子。一起置放着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