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是安清念第一次看到景逸岚的字。
他的字笔锋张烈,走势轻扬,点横勾划间衬出贵气与不羁。字如其人,透过这一个个浓黑的墨团,安清念似乎就可以看到景逸岚扬眉畅笑的快活样。
人不风流枉少年,何况皇权贵胄。
他本拥有极为嚣张顺意的人生,她又何必横插一手,去干扰他的路?谁不希望一帆风顺?
深深一声叹息后,安清念定眼细看手中信。
“念儿,迎春会夜你不辞而别,真是令我万分伤心。但我知道是我的疏忽,天色已晚,你一妙龄女子自然该早些回府归家,是我的错,没有为你多考虑些。在此,我端端正正地给念儿谢罪,还望九天玄女能宽宏大量饶了我。”
“那几个宵小之徒均已受到惩戒,尤其是那个叫张刚的,穿着舞女服饰,跳起舞来极为好看。改日定捉他来,为念儿单独表演一番!”
看到这里,被逗乐的安清念不由得出几分笑,但看到接下来的话,笑意就倏地全部收起。
“也不知这封信念儿是否能看到,如果能看到,怎得不回我呢?迎春会前几日,我曾送信邀你一同游玩迎春会,但没有得到你的回应。我本以为念儿你是没有看到,但派去检查竹筒的下人又说书信的确是不见了,可见你是看到的。”
“既然看到,为什么不理我?若是我哪里惹了你生气,一定要告诉我。”透过字迹,景逸岚委屈又真诚的心意能够很清楚地表达出来,“另外,关于我的身份,念儿不要多想。之前没有告诉你是我的不对,但在念儿面前,我永远只是景逸岚罢了。”
“念儿,我真的有很多话想和你说。”
“本想当即就和念儿你见面,但近来我被父皇交待了许多事儿,要离开都城一段时日。下月初十,我和几位皇兄皇弟会随同父皇一起前去雁山围猎。黎府有数人于太医院任职,自然也会被应邀在列。倒时候你可以跟随你父亲或者伯叔一同前去。念儿务必要来,我等着你。”
看完信,站在巷口,安清念闭眸狠狠地压着不断升起的怒火。
复而低垂下头再次检查竹筒,确定没有其他的信件后,睁开眼,便猛然转身朝皇府回去!
瞧瞧景逸岚在信中说了什么!说之前还有过一封信,说那封信不见了!
她三番五次叮嘱慧姑姑一定要将信禀报给她,慧姑姑拿她的话当耳旁风了吗!
大力敲击着皇府的府门,安清念面色阴怒。
听到敲门声,慧姑姑满是戒备地打开门,看到是公主折返,不由得惊讶:“主子可是落下了什么东西?”
看着慧姑姑,安清念没说话,只阴沉着脸跨过门槛向内走去。
没有惊动秦嬷嬷,回到屋子里后,看着一脸困惑的慧姑姑,安清念冷声道:“把门关上。”
不知这么短短的一会儿工夫,公主会因为什么事情生了这么大的怒气。慧姑姑闻言听令,当即将房门紧闭,还很注意地留意了去歇息的秦嬷嬷没有被打扰。
“公主,发生了什么事儿?”看看这铁目黑面的,慧姑姑几乎从来没有看到过公主如此愤怒的模样。
盯着慧姑姑的双眼,安清念咬牙,从袖中掏出一封信来拍在了慧姑姑的怀中。
慧姑姑被吓了一跳,疑惑着要打开书信:“这是?”
“不准看。”安清念突然道。
被喝斥的慧姑姑手中动作一顿,更加不明白公主是何意思。
“你知道这信是从哪里来的吗?”
从公主翻滚着黑云压雨的目光中,慧姑姑心尖一抖,屏住呼吸低垂下头。不过是须臾工夫,也就够公主走到巷子口又回来,这仿佛凭空而降的信件来自于何初,慧姑姑不用猜都能想到。
“是、是从石盘的竹筒……”
“你怎么会知道!”安清念问出这句怪异的话。
慧姑姑顿了顿,低声回道:“公主之前嘱咐过奴婢,让奴婢时时查看竹筒。”
“只是让你查看吗?”
“夜交待奴婢,如果有信件的话,一定要立刻交给公主。”
听罢,安清念一声冷笑:“原来你倒是记得,我以为你是忘得干干净净了!”
一伸手,将慧姑姑拿在手中的信件给抽了回来。认真叠好,重新塞回袖笼中。看向慧姑姑的目光里,满是不悦。
在公主声色俱厉的斥责下,慧姑姑“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没有反驳,立刻认错:“是奴婢逾规了!”
安清念反身坐下,缓了缓气,轻声道:“哪里逾矩?”
音落,屋内死一般的寂静。慧姑姑趴伏在地上,没过一会儿便伤心地流下泪水。
安清念也不说话,静静地等待着慧姑姑回应。
半晌,慧姑姑压下哭音,从怀中掏出一封信件,双手向安清念递去,并说:“这是十三日那天,奴婢在竹筒里发现的信件。奴婢糊涂,不仅拆开看阅,还私自扣下了。”
说完,头低得更深。
任由慧姑姑将信双头举过头顶,维持着这个姿势,安清念也没有将信接过。只是看向慧姑姑的目光愈发具有压力。
口气更轻了:“你扣下多日,这封信对我而言,已经没有意义了。”
听到这话,慧姑姑的哭音难以压制:“公主……”
“为什么扣下?”不等慧姑姑回答,安清念便笑着自己给了答案,“是想替我做决定吗?你要干涉我,插手应该由我自己做决定的事情,替我做出决断,也就是……帮我,是不是?”
公主这样说话,对慧姑姑更是惊吓!一个奴才,哪里能做帮主子决定的事情!慧姑姑立即紧紧趴伏在地,身子发抖:“奴婢绝无此意!”
“怎么会呢,你明明就是这个意思。否则何必扣下这封信,替我做了不应邀的决定。”
慧姑姑无话可说。她虽本意是想阻止公主和写信男子的联络,但的确她的手伸得过长了。
“我的想法,我的感情,我的选择,一切都是我的!奶嬷嬷,我知道如今皇府败落得不像样了,上下也就我、你还有秦嬷嬷三个真正的黎国人。你如果不愿意侍候,随时都可以离去,我绝不阻拦。只要别在外多舌,你我只当从不相识!”
这轻飘飘的话语犹如九天落雷,炸在慧姑姑的脑海中,吓得她赶忙跪着挪到安清念的腿边,大哭求恕罪。
“公主莫不敢说这般的话啊!公主!”慧姑姑的泪水成串落下,连连不绝,“奴婢生是黎国的人,死是黎国的鬼,这辈子除了忠于公主,绝无二心!您不要赶奴婢走,是奴婢以下犯上,是奴婢犯了大错,任凭主子如何处罚,但求主子不要再说这般话!”
慧姑姑哪里会料想到这么一件在她看来只是“略有忐忑”的小事,会引得主子如此震怒。说什么离去皇府,她怎么会离去,她就是一头碰死在皇府门前,也绝对不会离去啊!
面对慧姑姑的痛哭,安清念忍住泪,偏首不看:“我前几日已决定不再和这人往来。”
慧姑姑的哭音一顿,霎时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又庆、又幸、又悔、又痛。
“奶嬷嬷,你扣压信件,纯碎多此一举。你为何会不知晓,断和不断,都是由我决定的,与旁人无关!”
恨恨地说出这话,也不知是因慧姑姑而生气,还是因为别的,心底一股酸涩冲上口鼻,让安清念不由得溢出泪花。
但她极快地用帕子将泪水抹去,眨了眨眼去掉眼中水雾。
慧姑姑不敢再说一句,只乖顺地趴伏在一旁,等待主子责罚。
好半晌后,安清念都没有开口。
这时,忽然传来三声敲门声。屋外秦嬷嬷苍老沉沙的声音响起:“公主,老奴可以进来吗?”
慧姑姑迅速地抹掉面上泪水,但依然保持跪地姿势。
静了静,安清念应了一声:“嬷嬷进来吧。”
房门被吱吱呀呀地推开,秦嬷嬷走进来后,也没说别的,只来到安清念请示道:“公主,天不早了,您还是回黎府去吧,事情交给老奴处理。”
安清念点点头。起身,垂首和满眼后悔的慧姑姑对视了一眼,没再说什么,抬步离去。
她同慧姑姑、秦嬷嬷,三人感情深厚,自然不用交代什么轻重问题,秦嬷嬷处理自有分寸。
公主走后,秦嬷嬷盯着慧姑姑,一声叹息:“你啊!”
……
终于等到安清念露出身影,白泉立刻悄悄跟上。回头看了看安清念出来的方向,似乎是重门巷。不过还是决定先跟着安清念,看看她要去什么地方。
这一跟,就懵了。眼睁睁看着安清念进入了黎府的大门,那守门的小厮还对她万分谄媚,似乎不用通报就进了。
虽然那次安清念阻止他在黎氏百药购买药材,足以说明她和黎府关系甚密,但白泉也万万没有想到安清念似乎在黎府的地位颇高!
既然确定安清念是进了黎府,而且天还没黑,白泉也不好翻墙攀瓦的,于是转身回去方才安清念现身的地方,准备一探究竟。
安光街,重门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