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没来得及同萧枫叙旧,他便直接问我:“小姐可是有要事?”
他可真是沉得住气啊,偷偷在荆州藏了这么久,还离我这么近,我竟然完全不知道。
“嗯。”我点点头。
我刚准备说下去,萧枫做了个手势让我打住,然后看了路十一一眼。
十一自然而然退下了。
萧枫又看了一眼师兄,弯下腰作揖,恭恭敬敬的。
我刚刚准备说师兄不必走,只听见萧枫开口:“祁师兄,上次没能好好问好,莫见怪。如今和小姐谈话,可能会涉及觉燕山庄的一些机密,烦请师兄先退居一旁。”
“无妨。”师兄便离开了。
我看着路十一和萧枫对师兄的态度,心中震惊不已,我究竟认识了一个怎样的人?
他明明这么冰冷,他明明才十六岁啊,他明明整日待在清泉山庄,他明明...
萧枫和路十一都比他年长,却都恭恭敬敬的,难道是因为玉贤山庄?
等师兄走了,萧枫在等着我开口,我便交代了前因后果。希望萧琛哥哥能帮我确认一下,这本剑谱是否还在。顺便注意一下江湖的动向,萧琛哥哥大概是认不出天山剑法,所以豫州出现天山剑法这件事情他应该也查不出什么来,但是我还是同他讲了。
一个半月以前我根本无暇顾及司徒家的事情,我每天都是恍恍惚惚的,吃不好,也睡不好,总是做噩梦,比在清泉山庄的时候还要严重许多。
当时只觉得人生无望,生命轻贱,甚至想了断自己,可萧琛哥哥成日看着我,我一有风吹早动他就紧张得不得了。后来我也想明白了,我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接受这一切,我要找出真凶,我要知道我司徒家究竟做了什么“值得”被灭满门。
爹爹拿着朝廷的一点点告老还乡的俸禄,带着一群老弱妇孺在雍州过日子,跟随着我们的,就是从前屈指可数的几个仆役,然后他们成家立业,也留在了司徒家,最后司徒府上上下下就有了约摸三十口人。
所以司徒家能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呢?过往已经丢失得一干二净,大家都是重头来过。
当年仁显帝逐渐把朝廷大臣大换血,永陵朝堂几乎再没有爹爹熟识的人,从前的同僚有的被斩首,有的被外调,有的被发配永世不得回永陵。
唯一一个留在永陵的熟人是从前的吏部侍郎蔡正英。素日和爹爹书信往来的便是他,可是他从不轻易露面,我只记得送信人的脸,不知道他的名字。
那些我不知道内容的书信,还有爹爹书房里面的书算是比较重要了吧?
但是书籍我不可能随身带走,司徒府我也不可能再进去住。处理这些事情,我发现我无能为力,所以全权交由萧琛哥哥帮我打理了。
司徒家没什么值得留下的东西,未曾想过,竟还有一个我从不知晓的上天山剑谱存在着。
即便我想破脑袋也不可能知道啊,对我来说剑谱完全是一个凭空冒出来的东西。为什么爹爹从不同我说?他平日对我一直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
没有人同我说话,我的思绪又逐渐偏离,只能靠自己回神。
我看着萧枫还在静静站着,突然就想质问他。
“萧枫,你没有回雍州吗?”
“没。”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当时公子还没有昭告江湖,我自然闭口不言。”还是一副有理有据的模样。
我知道他说的是觉燕山庄的事情。
“我们不是亲人吗?你只是告诉我,你在雍州,萧琛哥哥难道会责怪你吗?”
他说不出话来。
其实我只是觉得如果我知道他就在荆州,就在清泉山庄山脚下,就在遥辛城,就在距离我这么近的地方,我一定会安心许多。
可是也对,他凭什么要让我安心,他是萧琛哥哥的心腹,我是萧琛哥哥的邻居,我们有什么关系呢。
这么多年,他始终亲疏有别,生人勿近。不知道私底下对萧琛哥哥是否也是如此。
“罢了,我还有一事要问你。”
“小姐请说。”
“萧家准备开宗立派有多久了?”
他犹豫了一下,我想打消他的疑虑,不知道他在犹豫什么,便说:“觉燕山庄已经存在了,你说与不说影响并不大。”
他好像不知道该不该说,言语中有一丝犹豫:“五年。”难道是萧琛哥哥交代过什么?
五年,五年时间,我就待在萧家府邸旁边,我竟然毫无察觉,是我太过迟钝?还是我生活得太安逸了,不需要考虑周围环境的变化?
我真是活得天真得很。
但如今我在清泉山庄待着,天天九曲八弯的心思,说话做事也不敢像从前那样放肆,便学会思考很多问题了。
“小姐,这些事情,有机会公子会亲口解释的,有些事情我并不清楚,说多了,会引起误会。”
萧枫明显搪塞我,亲口解释?你给我说说,萧琛哥哥怎么给我亲口解释?即便写信也不过是说一些彼此平安的话,告知一些自己想告知对方的,真实情况又从何而知?
明明在雍州他就可以告诉萧家即将开宗立派,可是他偏要在我到了荆州之后写信告诉我。
自从收到信,我便觉得我们之间原来不像我所想的那么亲密无间,我对萧琛哥哥毫无保留,可是萧琛哥哥似乎对我有颇多秘密。
五年前,萧琛哥哥不过是十一岁,做这准备的定然是萧纪叔叔,如今萧叔叔在我心中,也不再是那个温和的和事佬形象,反而有些心机。
萧琛哥哥似乎不再是那个温柔的病弱公子,我突然觉查出他的一丝丝隐忍。萧家一个安逸避世的小门小派,突然展露出巨大的野心,让我有些不安心。
我有好多事情想问,有好多话想说。可只能先咽下。
“小姐过得可好?”萧枫似乎想岔开话题,我便给个台阶下。
没关系,路十一不是还待在这里吗?
“还不错,只是习武有些累。”其实是非常累,我自小没做过什么体力活,被宠着长大,自然不知人间疾苦,如今算是体会到了什么叫累,什么叫苦。
“这药膏可治简单的伤,习武之人常备才是。”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子递给我。
清泉山庄难道会没有药膏吗?师兄也会给我的。
但是我还是收下了,许是萧琛哥哥让他给我的。
“小姐所托之事三日之后便会有消息,到时候我会亲自去清泉山庄告知一二。”
“好,那我便走了,谢谢你。”
“小姐太客气了。”
萧枫冷冷淡淡,我现在竟觉得师兄还比他温和亲切一些。
许是我们太久未见了。萧枫与我也没分开过这么久。
可我转念一想,不过三日就会有消息?可我来荆州就花了一个月,如何只花三天就把消息传回雍州?
下次再问吧。
一个半月,我的心情似乎已经不一样了。
最难堪苦痛的一面全部留在了雍州,荆州的一切是重新开始。
就像爹爹当年离开冀州,到雍州重新开始。
我出客栈之后,发现师兄和十一站在一处,两人都不说话,师兄插着腰靠着窗,十一站得也笔直笔直的。
“师兄,我们走吧。”
师兄点点头。
我又笑着对十一交代:“十一,我会来找你玩的。”
十一笑意满满,刚刚想回我话,看见萧枫就立刻变严肃,不敢与我打趣。
我有些不开心,便皱了皱眉头。
“小姐莫怪,暗桩最重要的是隐藏身份,我们行事必须低调,萧大人也是为我好,小姐快走吧。”十一还在替萧枫解释。
我和师兄又赶回山庄,已是傍晚,晚霞满天,落日余晖,上山途中,太阳便已经没入远山之下。
“师兄,我不懂,天山剑法很厉害吗?”
可能在我眼里,一本剑谱一文不值,因为我不懂,我拿着剑谱也学不会,我一直觉得很多东西,就算是得到了,也并不是真正的拥有。
如果爹爹是因为一本冠绝天下的剑谱而死,而不是因为一本普通剑谱而死,我心中可能会好受一些。
“我也不知道。”
师兄竟然回我,他不知道?
“天山剑法自我外公后,再没现世了,外公不许我外露。虽然大抵知道天山剑法的水平如何,可是具体比起其他武功,尚不可知,也不知道我学了外公几分。”
“如今江湖上只有你会这个剑法?”
“嗯。”
“那上次在听雪轩,师兄舞的是天山剑法?”
“确实是天山剑法。我也只能在清泉山庄用一用。”
“可是为什么师父不会?”
“天山剑法适合男子修习,女子难成大器,于是外公只教了一点给师父。所以她同我怄气许多年。”
原来竟是这样?所以师父虽然掌管着清泉山庄,但其实她并没有传承到燕阳前辈的天山剑法?那身为燕阳的女儿,她在江湖何以立足?
师兄像是明白我心中所想,便解答了我的疑惑。
“师父修习的是清泉剑法。日后若你有所进益,她应当会教你清泉剑法。”
怎么又来了一个清泉剑法?
我只听说过玉贤山庄的棠溪剑法,碧阙山庄的碧阙剑法,天山剑法有所耳闻,可是清泉剑法竟是从未听说。
“你没有听说过也很正常,清泉剑法是我外婆自创,但是源自碧阙剑法,因为外婆毕竟出自碧阙山庄,所以大多数人还是认为清泉剑法并不正统,我外婆过世之后,更是无人提及。”
这样说来,其实天山剑法也没有那么厉害吧?可是如果天山剑法这么无用,为何无人去觊觎棠溪剑法或是碧阙剑法?
“燕阳前辈应该很喜欢慕容前辈吧?”
“什么?”师兄不明白我为什么这样问。
“不然也不会将山庄取名为清泉山庄啊。”
其实完全可以像碧阙山庄那样,以碧阙剑法命名。如今我隐隐有些明白了。
“如果不是为了娶外婆,外公根本不会创立清泉山庄,也不会执掌武林,他毕生所求不过一人而已。”师兄给我解释了一番。
听师兄这番话,我觉着燕阳前辈实在是豪气万千,至情至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