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淅淅沥沥的小雨不期而至,在五月的江南,这是常有的事。车间的窗外,粉色的气球已经没有了生气,耷拉在枝丫上。却又被雨水洗得鲜亮,因屋檐滴下水的敲打而发出啪啪的声音。
工间休息时,阿城双手撑在窗台上,凝望着气球。
这一只气球又有什么故事呢?丢失了它的小女孩,是不是会因为它而哭泣呢?抑或是她的妈妈又给她买了新的气球,这个气球已经被忘记了?它是经过了怎么样的漂泊来到这高墙之内的呢?
我被抓那一天,阿颖给晶晶的气球现在早就不在了吧?
气球自由着,可以飘上高高的天空,俯视大地上的芸芸众生。气球飘零着,只能随着风的双手随着它去到想去的或是不想去的地方。气球牵挂着,始终舍不得着绳子那头的那个人。气球被羁绊着,被挂在树枝上,挣脱不了现实的束缚。气球易碎着,最终会被随着垃圾付之一炬……
我又何尝不是一只气球呢,内心牵挂着,身体却在这高强电网内,穿上厚厚的防备,压抑着所有的思念……
叮铃铃……开工的铃声又一次响起,在这六百多天里,阿城早已对这个铃声麻木了,他叹了口气,推了推眼镜,低了低头看看身上的灰色,转过身来。
猛然,他看见阿伟在他的身边,刹那的对视间阿城先是一惊,然后嘴角上扬,对阿伟点了点头。阿伟拍了拍阿城的肩膀,不用说话,阿城感到了来自阿伟的温暖,在这个冰冷世界里鲜有的温暖。这甚至让阿城感觉有些灼热,或许,自从那副手铐,他已经习惯了冰冷……
阿城回到他的缝纫机前,继续着简单机械的操作,他的速度已经要比服装厂的熟练女工都要快上很多了,所以他跟上生产的节奏毫不费力。他的脑子里想着阿伟的眼神,让自己温暖,却也让自己觉得恐惧。
对于阿伟兄弟一般的感情以外,却也对他的粗糙的大手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这让阿城感到十分困扰。理性与欲望往往是水火一般的存在,而在这冰冷水中一团唯一的火焰却让人难以拒绝,任何的不允许,不可以,不可能,在这一团火焰的面前仿佛都是那么苍白,那么容易被融化。只需要肢体的语言,眼神的交流,甚至是背影的凝望,就能使这一层理性的窗户纸瞬间撕裂。
长期生活在一个纯男性的环境里,或许这也是一种无奈的情感寄托吧。阿城现在明白了自己刚进来时那些关押了十多年的人让自己很不自在的眼神……阿城近两年棱角越发分明的脸上闪过一丝苦笑,轻轻的哼了一声。
“啪”阿城的手猛然一抖,缝纫机针从左手中指穿过,留下了一根蓝色的线,穿透了指肚。阿城并未感觉到疼痛,下意识停下了踏脚板,把裁片和缝在一起的手指抽了出来。
当他慌乱中找到纱剪把线剪断,从指甲中抽出来的时候,他所做的裤子上已经染上了一滩殷红的血迹。
“怎么搞的啊,把手都打穿了啊!”身边的人看到,纷纷围了上来。阿伟也从不远处的机位上走了过来,一把抓住阿城的手,放在了口中。
“呸……”阿伟把伤口中的血吸出来一部分,“机针很脏的,线上也有有缝纫机油,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啊!”
阿城呆呆地看着阿伟焦急地将自己的手指含在口中,竟感觉不到一丝的疼痛……
几天后,由于这一针,由于这个不大不小的生产事故,阿城第一次受到了扣分的处理。但不知为什么他并将不觉得痛,并不觉得懊恼,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时不时看着渐渐愈合的手指和指甲上遗留的小红点,阿城反而会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