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屠户家开的猪肉档,算是衙前街上资格最老的猪肉供应商了,选用的都是农户家中散用的大白猪,不仅肉质鲜美,而且绝对没有注水肉,不含任何瘦肉精……
没说的,来,上好的精肉和五花各来五斤,再将那两根肉多的腿骨也给包上,只要吃的好,以后天天过来买。
张员外开的米铺,据说都是从山西车运来的上好谷米,颗颗金黄饱满,是给月子里的婆娘催奶的好东西……
没说的,自家妹子最愿意喝的就是小米粥,犹还记得她前几天喝一口小米粥时一脸满足的表情,来,老板,直接装上两袋,挑大袋的搬,回去天天给俺家妹子熬粥喝。
马老爹开的面铺,算是银丰县城里的独一份,都是采用本地自产的小麦纯手工研磨而成,纯天然,无公害,虽然颜色略微黄了一点,但那也是没有添加任何漂白剂的明证……
没说的,想想家里桌上的窝窝头和野菜粥都能吐出两口胆汁出来,来,快给搬上两袋,回去先蒸一锅白面馒头给我家妹子解解馋,对嘛,这才是人吃的主食。
赵大叔开的调料铺,五湖四海的调味品应有尽有,除了犯法的私盐不敢卖他什么都敢卖,中国烹饪最讲究的就是色香味俱全,要想做出一桌上好的席面,没有这些调味料就连大厨都得干瞪眼……
没说的,林寿在林大娘家里就没吃过带点咸味的东西,想想那都是泪啊,来,上好的官盐先给称上两斤,其余调味料像葱、姜、大蒜、花椒、白糖、蜂蜜、酱油、老醋等等都给我称上半斤,小爷今晚上就做上一桌上好的席面犒劳犒劳妹子和自己。
王二山的成衣铺和张大姐的裁缝铺正巧是对门,一个卖男装,一个卖女装,倒也般配,只是两家生意都冷清了一些,也对,这年头哪家的衣裳不都是缝三年、补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嘛,吃都吃不起,谁还在乎穿的……
没说的,上好的澜衫来上两套,再给妹子也做上两套新衣裳,鞋子和包脚步也不能少,对,还有那书生戴的纶巾和方帽,还有女孩子家的贴身小衣裳,这些一件都不能少嘛,来,都给包上。
……
林寿迈着八字步,昂首扩胸的走在车水马龙的衙前街上,听着周围此起彼伏的喊卖声,回头看看身后大车上堆得满满当当的各种货物,他再一次感觉:有钱真好。
当然了,手里有钱了,最好的医生也得寻上一位。
林妹子的冻伤一直搁在林寿的心口,这是半点都马虎不得的,在家中也只请了村里的牛兽医来问诊过,一个在村里给牲口看病的乡野郎中实在是让人放心不下。
要说银丰县最有名的大夫除了臧华山上的孙道长,就属衙前街上三味堂的坐堂大夫张一针张大夫,他家世代行医,祖传专治各种疑难杂症,据说他还对女性不孕不育有独家的见解,可为举县人人称颂的好大夫。
张一针出诊费五十文钱还是掏得起的,林寿又多花了十文钱雇了辆驴车来回接送,到底是给咱自家亲妹子看病,总得先把人家大夫伺候好了不是?
嗨,你还别说,真赶巧,赶驴车的还是个熟脸,居然是林寿第一次来银丰县时坐过的那辆送碳的驴车,犹记得赶车的大叔跟他还是本家,也姓林。
林大叔是本地人,林寿一说是十里外的梨花村,人家比他都门儿清,甚至连村里的住户他都能叫得上名字来,一听说林寿是让他拉着张大夫赶去瞧病,根本不用林寿在前面引路,他自己就驾轻熟路地奔向了梨花村的方向。
林寿放心不下,让小壮丁赶着牛车在后面跟着,奈何牛车上货物繁多,又不及驴车速度快,追至城门口便拉下了好大的路程,只得咧开嗓子又大声嘱托了两句:“林大叔,记得是梨花村寡居的林大娘家里,可千万别把张大夫给送错喽,若是林大娘问起,就说是林家大郎请来的,诊费已付,安心看病。”
林大叔摆摆手,回道:“放心吧,送不错,她家门口有颗大垂柳,我记得清楚哩。”
“还有,别忘了跟我家妹子说,让她别着急,我驾着牛车驮着东西慢慢就赶回去了!”
“好嘞,记得了!”
“还有啊,张大夫,我家妹子不管需要什么药您只管开,挑好的开,不怕花钱,听清楚没,我不怕花钱……”
林寿的声音逐渐淹没在城门口嘈杂的人群中,林大叔的马车也钻进了深山里,不知道他们听没听得见。
。
在林大娘家中昏暗的东厢房内,林妹子半靠在床板上,因为屋里没点炉子,又阴又冷,所以她的身上还压着一层过冬时厚厚的棉被。
话说从臧华山那个雨夜下山,她就这样躺在床上到现在已有数日了,也许真是天意垂怜,随着屋外的天气渐暖,她的病情也渐渐开始有了好转的迹象,虽然瘦弱的小脸上依然还是面无血色略有微青,但是眼眸内已经能泛起点点的光彩了。
家中一向彪悍的林大娘,今日则是虎视眈眈的站在林妹子的床头,瞪着眼,掐着腰,板着大脸,就差捋着一把护心毛,腰里别着两把开山斧,不然活脱脱的像极了一个护在宋公明身后的黑李逵。
没办法啊,谁让这年头的女子最讲究的就是贞节,女人的名誉大过天,没有林寿这个男丁在家里,这小门小户的宅子里可就住着一个寡居的村妇,还有一个未定婚约的黄花大姑娘,哪里能是让男人进得来的地方,若不是听闻是林寿高价从银丰县城请来瞧病问诊的大夫,林大娘早就一棍子将这个花白老头子打将出去了。
所以为了避嫌,赶车的林老爹愣是没敢进门,一个人蹲在门外的垂柳下“吧嗒吧嗒”的抽着旱烟,只让三味堂的张一针大夫背着药箱走了进去。
进门一番简短的寒暄后,张大夫被请坐在了林寿屋里唯一的实木家具——一个破旧的马扎上,开始对病床的林林妹子仔仔细细瞧病。
“丫头啊,你这病依老夫断来,是由寒邪入侵所致,寒气入体后经久不散,你本身又气血两虚,这才致使体内气血凝结,由外寒转为内寒,伤了五脏六腑,恕老夫多问一句,这位大婶,你家丫头这几日是否葵水已至?”
“葵水?”一直站在旁边一言不发的林大娘摇头出声,表示不解,“那是啥?”
她是个糙娘们,从没上过私塾,听不得大夫口中文绉绉的书面语。
倒是林妹子自小跟随过哥哥念过几年书,略知这葵水的意思,红着脸小声道:“不瞒大夫,这几日确实是小女葵水已至的日子。”
张大夫点点头,道:“这就对了,女子葵水时切忌接触寒冷之物,而你正是那几日才寒邪入体的,之后又没服用大补之物来补气生血,这才致使那寒邪之气进入脾肾和胞宫,你再看这双腿……”
他又挽起了林妹子的裤腿,露出了两个紫青乌黑的膝盖,这是那一日在清泉道观门口为了求得给自家哥哥治病而长跪在寒雨青石板上所害下的病症,数天过去了,现在依然没有任何好转。
张大夫满脸惋惜的长叹道:“你看,这就是冻伤源头所在,寒邪刺骨由此而来,若想能下得床铺,没有三五年的时间疗养,难啊……”
“啊,竟有如此严重?”
林大娘听到此,当即悲由心生,哑着嗓门干嚎道:“难道我家林丫头当真就是个苦命的娃娃?自家哥哥才刚刚能下得床铺,而她却又遭了这等横祸,老身真想问问这老天爷啊,这林家到底是如何犯了您的忌讳,让您如此折磨这对苦命的兄妹俩啊。”
“这位大嫂稍安勿躁,病人休养时需要安静,不可吵闹喧哗!”
张大夫皱着眉头,似乎刚刚被林大娘突然的嚎叫声吓了一跳,也是,他今日第一次登门问诊,哪里会了解到林大娘的彪悍。
林大娘只得讪讪地闭上了嘴巴,眼角闪着泪花站在一旁,不再吭声。
林妹子却是乖巧得很,转头冲林大娘咧嘴一笑,笑得没心没肺的,轻声安抚道:“大娘何必如此伤心,虽说丫头无福害了这病症,但是想想我家哥哥,现在却是能说得了话、下得了床,将来也许还能为俺林家搏个功名出来,丫头这心里啊早就心满意足了,大娘也该庆幸才是。”
林大娘张了张嘴,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为好。
庆幸?
看着躺在床上面无血色的可怜丫头,鬼的心里才会有“庆幸”的心理呢。
这一会儿工夫,张大夫的双指也从林妹子的手腕脉搏处收了回来,说来也怪,他原本脸上凝重的表情突然间竟多了几分喜意,道:“奇哉,妙哉,老夫原以为你家丫头这寒毒已入五脏六腑,药石无用,可是细细切脉看来,她体内却有一股温热之气呵护着她的经脉,如此看来,虽然药石已无用,但是针灸之法却能根治其毒!”
林妹子和林大娘俱都一惊,随即一喜:“针灸之法,当真可行?”
张大夫这才捋着颚下花白的胡须,道:“老夫人送外号张一针,并非浪得虚名,一切药石无用的疑难杂症,老夫可凭借祖传的针灸疗法,虽不敢说是针到病除,但也有出奇的疗效,至于你家丫头这冻伤嘛……”
他语气一顿,又低头抿了一口热茶,林大娘心底第一次对喜欢大喘气说话的大夫有了打人的冲动。
“只要老夫施以银针刺穴,再内服补气补血之药物,内外结合,定有化腐朽为神奇之效果,虽不敢保证能根治丫头的内伤,但至少疗养一年半载后便能让她重新生龙活虎的变为常人了,只是所需费用嘛……”
张大夫再说完这句话的最后,眼神之中也终于掩饰不住地透漏出了几分商贾的狡黠来。
林大娘的脸色一暗,治病所用之银钱,这恰恰正是现在他们所稀缺的东西,而听张大夫之言,似乎这针灸所需用之银两还要贵上几分。
“这个……”
林大娘一时张口无言,不敢应承下来。
这时,“哐”的一声巨响,东厢房紧闭的两扇屋门门板被人从外面用力推开,一个瘦长的身影走了进来。
屋内二人皆都一惊,只有床上的林妹子一眼就识得了来人,欢喜叫了一声:“哥!”
来者正是林寿。
他从银丰县赶着牛车回来后,为了避嫌一直没有进屋,但在门外却是听得仔细,进门之后他也没开口直言张大夫的市侩,此时孰轻孰重他心里清楚,二话不说,直接从钱袋中掏出了一块二两重的银锭子,“啪”的一声拍在了床板上。
“这是?”
这次轮到张大夫有点懵了。
林寿斩钉截铁的说道:“先生只管医治,这块银钱先作酬劳,我家丫头治病所用之药物另当再计,只要能治好我家丫头的病,多少钱,我都出得起!”
这话说得豪气,当场便让张大夫肃然起敬起来,当大夫的就喜欢出手这么豪爽的人,这样以后坑起诊费来心里才不会有罪恶感。
他当即便开口允诺道:“好,你既如此看得起老夫,那老夫也给你留下一句话,至多仨月,老夫定将你家妹子医治完好,若是治不好,你来砸我三味堂的招牌!”
林寿狂喜,他要的就是这句承诺。
万贯家财他都不稀罕,他只稀罕床上这个亲妹子,只要你给我治得好,要多少钱我都给你掏!
老子就是这么任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