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然本来想自己过来,心里知道只有安嘉慕在,干娘一家都不会自在,更何况,还有嘉言嘉树,岂不更拘束。嘉言嘉树腊月二十九才到的冀州,也是到了二十九,安府才消停下来。
今年安然在安府过得第一个年,本来,她这个安家的女主人应该忙的不行,安家的买卖不用她管,却有不少亲戚朋友,平常还罢了,赶上过年,各处的年礼儿往来,真能把人忙死。
更何况,还有苏州的雅舍跟齐州的富春居,年底要结算,掌柜的账房厨子伙计,所有人的工钱,年底分红等等,繁杂非常。
亏了苏州有个安志,这一过去就把雅舍料理的妥妥当当,而齐州有个高炳义,也能顶得住事儿,加上还算能干的岳锦堂,到了安然这儿,也就过过眼罢了。
本来安然想着让岳锦堂瞧着料理就是了,岳锦堂却不应,岳锦堂的小心思,安嘉慕最是清楚,他媳妇儿虽不喜做买卖,却天生有个厉害的生意头脑,随便出一个主意,都好过别人绞尽脑汁的琢磨,岳锦堂才特意让安志回来跟安然禀告雅舍的经营状况。
不过,安嘉慕心疼媳妇儿,不舍她操劳,虽说自己也忙的脚丫子不再鞋上,却依旧把安然的事儿揽在了手里。
这不看还好,一看雅舍的账本子,哪怕家财万贯的安大老爷,都有些嫉妒了,这雅舍满打满算的也才开了不到半年,可就这半年,竟赚了上百万两的银子,这还是去了人工挑费之后的净利,这简直比得上安家所有酒楼的利润了,还得说是如今安记酒楼越发红火之后,若是之前可没戏。
安志如今可是得志意满,在安记酒楼当管事的时候就颇羡慕安子和,能管着好几家的酒楼,如今自己这一去雅舍才知道,安记酒楼实在算不得什么,莫说冀州府的几家,就是整个大燕的都加起来,也不及雅舍啊。
说起来,他刚去的时候还真有些适应不来,这开馆子的还兼卖别的东西,怎么瞧怎么诡异,而且,雅舍里所有的东西都能卖,大到墙上挂的巨幅长卷,小到桌子上的筷子,茶盏,都是明码标价,哪怕是客人屁股下头做的椅子,也一样,只要客人喜欢,交了银子,回家,不出三天就会有人送过去一模一样的,且保证跟雅舍里的出自一人之手。
而能进雅舍的都得是市面上难得一见的稀罕东西,无论做工还是材质,都得是顶尖的水准,才有资格放到雅舍里来,以至于如今真没多少人把雅舍当成馆子,不少人来雅舍就是为了寻宝,或者送礼,活着收藏,或者有此雅好,都变着法儿的来雅舍,只要来了,必然能找到可心儿的东西。
当然,雅舍的菜品也是最顶级的,两位大师傅为了留在雅舍,连御厨都不当,这事儿在江南早已传为佳话。
说起这事儿,安然也未想到,之前两个师兄不时提起御膳房,安然还以为他们想回去当御厨呢,后来御厨大比之后,韩子章获罪,不少御厨都跟着受了牵连,自然不能在宫里当差,********便来寻安然。
虽知安然不可能进宫,也希望她这个天下第一厨能推荐几个,也好填上御膳房的空缺。
安然便有心推荐自己两个师兄,写信过去问了问,不想两个师兄都不想回御膳房。
安然也私下里问过高炳义,高炳义一听就摇脑袋,死活不当御厨,弄得安然哭笑不得,这御厨之前可是抢不上的差事,如今,却谁都不乐意去。
高炳义可不傻,见识了厨艺大比之后,对于宫里的复杂争斗,心里真有些怕,虽说御厨的名头好听,可这命却是自己的,为了个虚名,回头再把命搭进去,实在不值。
更何况,他觉得在富春居当大厨比御厨也不差什么,硬要比的话,说不得比御厨还要风光,如今自己出去一提是齐州富春居的大厨,谁不高看一眼。
而且,安姑娘也未亏待自己,虽是厨子却拿着富春居的干股分红,这一年下来能有个一两千的银子,这之前自己连想都不敢想啊,别说一年,一辈子也赚不来这么多银子啊。
再有,就是只要自己在富春居一天,就能跟安然学一天,虽说安然如今回了冀州,可狗子顺子却在齐州,隔不多少日子,冀州就会送来一个小册子,里头有安然一些做菜心得,还有给狗子顺子布置的课业,并且,让狗子顺子把不明白的事儿写下来送到冀州去,她再一一解答。
虽说不能跟在安然身边学,这么着,却也受益匪浅,高炳义如今越来越觉得,安然的话就是真理,厨艺并无止境,只有不停的学习,不停的领悟,创新,才能成为一位真正的顶级大厨,自己还远远不够格,所以御厨他是不想当的,这辈子就打算在富春居待着了。
或许等京里的雅舍开了,自己跟姑娘商量商量,去雅舍待一阵子,听狗子顺子俩小子说,京城的雅舍跟苏州的不同,卖的菜,几乎都是从未见过的创新菜,说的高炳义心里直痒痒,哪肯进宫当御厨啊。
高炳义不去,倒是举荐了富春居的二火余大丰,安然不禁点头,余大丰进富春居的时候,厨艺已经相当了得,这大半年来跟在高炳义身边儿,更是突飞猛进,尤其他一手南菜做的相当高明。
就安然看来,皇上的口味也更偏重南菜的清淡本味,所以,余大丰进御膳房再合适不过了,再有,就是冀州的周明德,这两人一南一北,正好互补,想来一定会把皇上伺候的熨帖非常。
这两人自然欢喜,御厨几乎是一个厨子最高的荣誉和肯定,能得这个机会自然不会错过,所以说,有些事儿难说好坏,适合就是好,不适合,再好的差事也不一定是好事。
扯得远了,且说安志虽说一开始去雅舍的时候,觉得这样做买卖着实诡异,可后来就发现,简直是妙不可言,日进斗金啊。
看着就是个馆子,其实囊括了所有最高端的生意,并且,不用自己掏一文本钱,雅舍里得所有东西,随便一个也是价值千金,这样的好东西,却都是白来的。
不禁白来,想进雅舍,还必须得过几道关,先开头,安志去的时候,见雅舍还养着两个当铺里的老供奉,还纳闷呢,后来才知道,这两位是头一轮把关的,过了他们俩的眼,还不成,还得明月先生点头才成,而明月先生,可是全大燕都出了名的眼高。
所以说,雅舍集了所有高端生意于一体,而且,天天来的人都是顶尖的豪富,安志应付这种人简直如鱼得水,加之他去了才知道,雅舍的大管事工钱虽跟自己在冀州时一般无二,分红也一样,可冀州跟雅舍可是一天一地啊,分红是照着净利拿的,雅舍只这半年的净利就是百万两银子,自己光分红就拿了几千两,这不过半年就发财了。
这次回来把银子往自己婆娘怀里一塞,把他婆娘吓的,一个劲儿问他从哪儿弄了这么多银子,安志自己没想到,忽悠一下天下就掉了这么个金元宝来,有时想想,当初真亏帮大老爷瞒着,不然,若是那时候就给大夫人戳破,想来他们安府就没怎么个财神娘娘的大夫人了,自己往哪儿发这笔横财去啊,乐的嘴都合不上。
安嘉慕看不过眼儿,瞥了他一眼:“安志,你在南边倒是待的挺欢喜啊。”
安志心里咯噔一下,暗道,听大老爷的口气可不大好,忙道:“小的虽在江南,却天天惦记着冀州府呢。”
安嘉慕挑了挑眉:“既如此,那就把你调回来吧。”
安志一惊,忙道:“那个,大老爷是小的哪儿做错了?”
安嘉慕却摇摇头:“你做的很好,只不过,看你乐的跟黄鼠狼偷了鸡似的,老爷我瞧着不顺眼。”
安志愕然:“大,大老爷,小的没乐,真的没乐。”说着还故作了一个苦瓜脸,可嘴角还是忍不住往上翘,倒把安嘉慕给逗笑了,挥挥手:“行了,老爷不跟你逗闷子了,雅舍的买卖是好,可你也得小心着,若有大事就去找明月先生,记下了?”
安志点头:“记下了。”
安嘉慕喝了口茶:“过了年若是想把你婆娘孩子带南边去,还是再想想吧,南边如今是看似太平,真要是有个变故,你一人好躲好藏的,带着老婆孩子怎么躲。”
安志心里陡然一惊,莫非是宁王要造反,知道大老爷是提醒自己呢,忙应下了。
安嘉慕并不是能掐会算的神仙,之所以觉得江南会有事儿,是对皇上的脾性颇为了解,皇上韬光隐晦这么多年,既然开了头,必然会斩草除根,宁王就是不想造反都不可能。
皇上想要乾坤独掌,大权在握,唯有把太后连带宁王的势力,尽数铲除才可能,而,只有造反的罪名,才能名正言顺的杀了自己同父异母的兄弟,所以,宁王必须造反,江南早晚得乱一回。
而雅舍屯财之速,恐怕贪婪的上官义,早就看在了眼里,加上他女儿上官瑶的事儿,心里不定怎么恨自己呢,趁着乱局对雅舍动手也是早晚的事儿。
安嘉慕琢摸着等过了年还是让嘉树找几个江湖的朋友帮帮忙,估摸着开春就有动静了,这一场乱过去,以后也就彻底太平了。
这些事儿安嘉慕是绝不会让安然知道的,在他心里,他家小媳妇儿就适合站在光明之处,做她想做的事儿,权谋诡计都不该跟他媳妇儿沾上边儿。
虽说不喜周家,安然既然要来,也不能让她失望,安嘉慕本来就想自己陪着她过来走一趟,不想嘉言跟嘉树也非要跟来,还有皓思皓玉,两个小家伙虽然小,倒懂事了不少。
谢氏刚走的时候,两人闹了几天,后来嘉言把他们叫到跟前,把谢氏做的事儿都跟他们说了,嘉言教育孩子的方式一贯如此,不宠,不惯,而且,他认为如果不把谢氏的事儿都告诉他们,若他们从哪些下人嘴里听了一句半句的,倒麻烦。
虽然两人小,也该能分得清是非对错,让他们知道,谢氏如今只是在庄子上养病,已是造化,不然,以她的罪过,应该送到衙门里问罪。
两个小家伙从那天起,就真没再提过他们娘,性子也稳重了许多,不像过去一般淘气了,这次回冀州,嘉言还特意留心了一下两个儿子对安然跟大哥的态度,见虽话少了些,也跟过去差不多,才算放了心。
因有两个小家伙,安家的除夕宴格外热闹,到底是小孩子,纵有多大的愁事一沾上了玩,也什么都忘了。
虽说谢氏罪有应得,安然还是对这两个孩子有些愧疚心理,毕竟若不是自己,他们的娘还会好端端的在他们跟前。
出于这种心理,叫人做了许多玩具,还买了炮仗,两个小家伙一来,就让刘喜儿派了几个妥帖的小厮跟着他们到处疯玩,自己也常陪着他们,这才亲近了些。
不过,自己毕竟不是小孩子了,皓思皓玉的年纪,正是喜欢跟同龄人玩的时候,所以,嘉言带他们过来,安然倒是颇为赞成,知道干娘这边儿小孩子多,老百姓家里的孩子,逢着过年没个在屋里待着的,安然是希望,皓思皓玉能跟这些孩子们一起玩,孩子有孩子的世界,不是她们成人可以理解参与的,这对于孩子健全人格的形成颇有好处。
果不其然,这一下车,瞧见呼啦啦围上来的几个小子,皓思皓玉眼睛都亮了,几个小子见皓思皓玉穿的体面干净,都好奇的看着他们,本想上前,却给自家来瞧热闹的爹娘一把拽住,低声呵斥:“老实些,这是贵人,冲撞了可了不得。”
安然可不是来摆谱的,就是想来看看干娘干爹,下了车对周围的人笑了行了个礼:“安然事忙,不能常过来尽孝,亏了众位高邻照顾着,这大过年的,安然备下了一些小东西,也是安然的一点儿心意。”
说着,叫刘喜儿把车里的东西搬出来:“这些点心糖果,有安然亲手做的,也有大厨做的,给孩子们解解馋吧,后头车上是些粮食菜蔬,安然是个厨子,也不知道该准备什么,索性就备了这个,邻居们别嫌弃。”
见凑上来的一群小子,眼巴巴瞅着那些点心流口水,拍了拍皓思的头。
皓思看了她一眼,过去把装着糖的小篮提在手里,递了过去:“那个,你们吃糖。”
那些小子眼见着糖果,那还顾得上什么,一人抓了一把,不过转眼的功夫,一篮子糖就没了。
大概觉得吃了皓思的糖,有些不好意思,那个明显是孩子头儿的小子,把自己手里陀螺不舍的递了过来:“这个给你玩。”
皓思愣了愣,还没反应过来,皓玉就抢着接了过来:“这个好玩,上回在街上瞧见过。”捏在手里既不舍得撒手了,拖着他哥的手直摇:“哥咱们去玩儿好不好?”
皓思看了安然一眼,安然摸了摸他的头:“去吧,别打架,看好弟弟。”皓思忙点点头,拉着弟弟,跟那些小子跑了,小脸儿上的笑,是从未有过的灿烂,安嘉言不禁楞了楞。
安然看了他一眼:“二弟莫担心,小孩子多跑跑才好,总在屋子里闷着读书可不成。”
嘉言微微躬身:“大嫂说的是。”
柳大娘两口子听见信儿忙不迭的跑了出来,瞧见安嘉慕哥仨都来了,唬的忙要行礼,安然一把拉住了柳大娘的手,整了整衣裳,福身一礼:“女儿给干娘干爹拜年了。”安嘉慕也跟着微微躬身,后头的嘉言嘉树都跟着行礼。
可把柳大娘吓坏了,手脚都不知放到哪儿了:“可受不起,受不起。”
安然却笑道:“干娘就别外道了,您是长辈,什么礼都受得起。”
周泰媳妇忙道:“娘,外头怪冷的,妹子如今身子重,禁不得冷,还是快着进屋再说吧。”
柳大娘这才回过味来:“对,对,瞧我,倒忘了你的身子,快着进屋暖和暖和。”一行人这才进了院。
柳大娘老两口住的院子,是他们家的老宅儿,几乎没怎么动,就连当初安然住的小屋都还在呢,安然不免走了过去想瞧瞧。
一推开门,见里头的摆设,倒不禁愣了,竟跟自己记忆中一般无二,就连炕上的床褥枕头都是自己盖过的。
周泰媳妇儿低声道:“婆婆平常都不叫我们进来,都是婆婆自己收拾的,说这里是妹子住过的,来收拾收拾就能想起妹子。”
安然眼眶有些湿,心里这才知道,干娘是刻意跟自己生疏的,其实,心里也惦记着自己呢。
安嘉慕也微微有些楞,看了那小屋一眼,这自然不可能是临时收拾出来的,周家根本想不到他们今儿会过来,这柳婆子倒是真心实意对安然好。
再瞧这院子,颇为简单,进了堂屋还瞧见角落里做了一半的木工活,瞧着像板凳,屋里也跟平常老百姓人家一般无二,可见这老两口子安于贫贱。
看了眼周泰,安安稳稳老实巴交,目光扫过周和,想起一档子事儿,不免皱了皱眉。
安然拉着陈氏跟柳大娘进屋说话儿去了,堂屋留下安家哥仨跟周家父子,周泰媳妇儿提了茶壶进来倒茶。
周和见是爹娘平常喝的碎茶,不禁道:“嫂子糊涂,这样的茶怎能拿出来招待贵客,我去茶叶铺子里买好的来。”说着,就要走,却听安嘉慕道:“不妨,安然平日也总吃这样的茶,我跟着也吃惯了。”
周和一愣:“妹夫说笑呢吧,妹子可是鼎鼎有名的天下第一厨,哪会吃这样的茶。”
安嘉慕瞧了他一眼:“安然常说,不管富贵贫贱,人当有平常心,只要喜欢,便再平常的吃食,也是顶级美味,这茶已经很好。”
周和不免有些讪讪,屋里的安然听了,不禁抿嘴笑了一声。
柳大娘仔细端详她,虽肚子大了不少,气色却颇佳,举手投足透着股子舒心幸福的样儿,不禁暗暗点头。
再侧头瞧了眼陈氏,这才几天,就没在安府时样儿了,脸上的疲累遮都遮不住。
柳大娘不禁叹了口气,知道自己儿子什么德行,这虽说家来了,却仍是好吃懒做,也不管自己媳妇儿都快生了,天天指使着媳妇儿干这儿干哪儿的,自己数落了几回也没用。到底儿子已经成家,自己这个婆婆也不好总掺和小两口的事儿。
安然也觉着陈氏脸色不好,拉着她的手:“嫂子在家住不习惯,不如仍跟我回去吧。”
陈氏忙摇头:“俺快生了,在安府不妥当。”说着低下头不言声了。
安然知道她的性子软,却也气周和,自己媳妇儿都这么大肚子了,怎么也不知道心疼,却想起他干的那些事儿,皱了皱眉,当日虽觉周和比周泰油滑,却没想到是这么个人。
正想着,忽听外头安嘉慕的声音传来:“过了年,厨艺学院就破土动工了,我身上事儿多,怕照管不过来,周泰,不如你过去帮帮忙,有个自己人也能放心。”
周泰媳妇儿正端茶进来,听见这个,眼睛都亮了,即便再傻,也知道这是个好差事啊,比自己男人如今这个管事可强多了,虽说不指望着飞黄腾达,可也想着丈夫能有些出息。
周泰略想了想道:“俺不识字,这样要紧的差事交给俺,怕耽搁了正事。”
安嘉慕笑了一声:“识不识字的不要紧,你做事底细,只在旁边瞧着他们,别叫他们偷工减料就成,这厨艺学院是安然的心血,又有皇上御笔提名,不能出丁点儿差错。”
周泰这才点头:“那俺过了年就去。”
周泰媳妇儿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周和在旁边瞧着眼热,忙道:“妹夫,你瞧我这年纪轻轻总在家待着没个事由,也不像话,不如……”周和话没说完,忽的陈氏一捂肚子哎呦叫了一声:“娘,看来是要生了,妹子,实在对不住,你瞧我早不生晚不生,非赶你来的时候生……”
安然见她脸色都白了,不禁道:“都这会儿了,还说这个做什么,刘喜儿,刘喜儿,快去把产婆子叫来。”
见陈氏裙下湿了大片,像是破了水,忽有种不好的预感,又道:“安平快去找郎中。”
柳大娘忙叫了周和过来抱陈氏去布置好的产房,不想周和却道:“她这么大的肚子,俺哪儿抱得动,更何况,她如今破了水,男人若沾了这样的东西,可是晦气,一辈子甭想翻身。”
安然脸色一沉:“你自己的媳妇儿孩子,晦气什么,你抱着挽香院粉头的时候,怎么不觉得晦气。”
周和脸色一白:“你,你怎么知道?”
安然哼了一声。
陈氏忽然看见后头仆妇手里捧的收拾盒子,哪还能不知怎么回事,忙道:“我,我自己能走。”
安然知道自己如今的身子不好过去帮忙,便叫两个仆妇扶着她去了产房,安然待要跟过去,却让柳大娘拦住了:“你这孩子还没生呢,不能去产房,不吉利。”
瞥了周和一眼,咬着牙道:“若你媳妇儿有个三长两短,你瞅着我的。”
周和一愣嘟囔了一句:“我又怎么了,好端端的怎又寻我的晦气。”见她娘瞪他,忙溜着边儿跑了,根本不管陈氏的死活。
这周家乱了起来,自然不好待客,安嘉慕便让嘉言嘉树先回去,自己陪着安然,一时郎中产婆都来了。
柳大娘半截出来一趟,让安然回安府去,安然哪能走,问她陈氏如何了,柳大娘摇了摇头:“产婆说不大好。”
见郎中出来,安嘉慕:“如何?”
那老郎中直摇头:“胎位不正,怀胎的时候又没养好,产妇身子太弱,这几日又受了寒,这孩子怕难生下来,弄不好就是一尸两命。”
柳大娘身子晃了几晃,周泰媳妇儿忙扶着她:“娘,您别太担心。”
柳大娘抬起头来:“你小叔子呢?”
周泰媳妇儿摇摇头:“刚才趁着乱一溜烟儿跑没影儿了。”
柳大娘叹了口气:“孽障啊,孽障,我怎么就养出了这么个没人心的孽障来。”
产婆来了好几个,在产房里进进出出,一盆一盆的血水往外端,看的安然身子都发软,依在安嘉慕怀里,死死抓住他的手,半晌儿低声道:“她,她会没事儿吧?”
安嘉慕把她揽在怀里没说话,这种状况十有八,九是不好。
安然忽道:“对了,林杏儿,我怎么忘了她。”想着就要叫刘喜儿去京城找人,却给安嘉慕拦住:“你莫莽撞,便林杏儿的医术再高,这京城一来一回可也不近,快马加鞭也得一天一宿,哪赶得急,更何况,你莫非忘了她的身份,她是宫里的人,出宫都不易,若是擅自出京,更是杀头的大罪。”
安然脸色一暗,是啊,自己忘了这里不是现代,而且,即便林杏儿来了能如何,剖腹取子吗,即便林杏儿有把握,只怕周家的人也不会接受。
一直到入了夜,忽听一声婴儿的啼哭声传来,划破了窗外的夜空异常响亮,安然顿时松了口气,终于生出来了,却见产婆慌慌张张跑了出来:“不好了,血崩了,血崩了……”
安然心里一凉,这古代生孩子血崩就意味着必死无疑啊。
很快郎中进去又出来,摇着头:“不成了,预备后事吧。”
柳大娘见周和到这会儿还不回来,气的直咬牙跟周泰道:“快去把你弟找回来,他媳妇儿这都不行了,他却连影儿都没有,像什么话。”
周泰忙着去了。
周泰媳妇出来道:“妹子,弟妹说想见你一面。”
安然愣了愣。
柳大娘忙道:“她是糊涂了,安然这大着肚子哪能进产房啊,看冲撞了肚子里的小少爷。”
安然摇摇头:“不妨事,以价值没这么多讲究。”跟着周泰媳妇儿进了产房。
已经收拾利落了,陈氏躺在炕上,身上盖着被子,一张煞白的脸,竟无一丝血色,却仍努力撑着身子,却瞧身边襁褓里的孩子。
见安然进来,低声道:“是个丫头,俺这肚子虽不争气,却到底生下来了,只可惜,俺瞧不见她长大了。”
安然心里一酸:“嫂子别瞎想,好好养着身子,以后的日子长着呢。”
陈氏摇摇头:“俺知道自己不成了,能把这个孩子生下来,已经是菩萨保佑,虽俺这命不济,没摊上个好男人,可能得妹子叫俺一声嫂子,这辈子也算没白活,说起来,倒是在妹子哪儿住的这一个月,是俺这一辈子里最快活的日子,瞧着你教小桃做菜,俺就想,若是俺也是个厨子该多好,不指望像妹子一样能干,却能凭着自己的手艺养活自己,有时瞧着妹子,俺总想要是能像妹子一样就好了。”
说着,顿了顿,看向安然:“妹子,俺这命快没了,就腆着脸求妹子一回,妹子能不能收俺这丫头当徒弟,就跟小桃一样,将来妹子教她厨艺,俺知道,外头想当妹子徒弟的都能打破头,俺这刚落生的丫头,也不知是不是个学厨子的料,但,妹子能不能就看在她一落生就没娘的份上,答应俺这个请求,俺知道让妹子为难了,可俺实在不想她将来活的跟俺一样,俺希望她别靠男人,就靠着自己好好的活。”
安然眼泪掉了下来点了点头:“我答应你,从今天起,她不止是我安然的侄女,还是我的徒弟,嫂子放心,我一定把她教成一个顶级大厨,让她活的比谁都好。”
“谢谢妹子,谢谢妹子了,妹子是好人,俺到了阴间,天天替妹子祈福,祈求妹子长命百岁,无病无灾。”
忽听外头周和的声音传来:“俺不进去,这产房没有男人进去的理儿,不吉利。”
安然急忙去看陈氏,却见陈氏忽的笑了一声,闭上了眼,安然觉得,她最后虽是一抹笑,却比黄连都苦。
安然抱着孩子出来,迎头正撞上周和,周和看了孩子一眼,问了句:“是小子还是丫头?”
旁边的产婆忙说了句:“恭喜二爷喜得千金。”
周和哼了一声:“原来是个赔钱货……”话音未落就挨了安然狠狠的一巴掌,把周和打愣了。
安然冷冷看着他:“你不配为人夫,更不配为人父。”
转头跟柳大娘道:“她娘把这孩子托付给了我,从此,我就是这孩子的师傅,我想把这孩子抱回去教养,也省的累着干娘,干娘若是想孩子,就到我哪儿瞧她就是。”
柳大娘看了周和一眼,点点头,心里明白陈氏把孩子托付给安然的苦心,她是不想这孩子跟她爹多有接触,更想,孩子跟着安然能过上安稳顺当的日子,这是一个当娘的最后一点儿私心,自己怎好拦着。
安然叫刘喜儿留下几个人帮着周家操持丧事儿,自己抱着孩子跟安嘉慕上车回安府去了。
这孩子刚落生,怕冷,安然脱下自己的斗篷紧紧裹住她,安嘉慕叹了口气,把自己的斗篷脱下来披在她身上:“别光顾着孩子,你的身子可也禁不住呢,来,给我抱吧。”
安然把孩子递在他怀里,安嘉慕略掀开襁褓的小被子瞧了一眼,红扑扑皱巴巴的不好看,不禁皱了皱眉。
安然知道他想的什么:“刚生下的孩子都是如此,等以后长开就好看了。”
安嘉慕侧头看着她:“说的好像你生过似的。”
安然也不禁笑了一声,却想到陈氏没了,心里一沉,靠在安嘉慕怀里,看了看孩子:“这孩子真可怜,摊上那么个爹,娘又没了。”
安嘉慕却摇摇头:“我倒是觉得这丫头是个有福的,这刚落生就成了你徒弟,可是多少人打破头也想不到的好事儿呢。”
外头的刘喜儿一个劲儿点头,可不是吗,这陈氏别瞧着性子软,关键时刻,还真是个聪明人,便她没死,就周和那个德行,这丫头将来,不定给她爹卖了都可能,倒是如今陈氏一死,这丫头直接成了大夫人的徒弟,瞧大夫人这意思,是想当亲闺女一样养活了,这丫头一跃就成了安府的大小姐,可不是一步登天了吗。
更何况,能从小就跟着大夫人学厨艺,将来了得吗,所以,大老爷说的是,这丫头天生就是个有福的。
今儿一天都在忙活陈氏生孩子的事儿,哪有空吃饭,这一回了安府,把孩子安置好,安然就觉着饿的不行,侧头见夜已深,估计小桃那丫头已经睡了,便不叫她,站起来想去厨房做些吃食。
刚说要去,却见小桃端着两只白瓷小汤蛊进来,把汤蛊子放在炕桌上跟安然道:“这是大夫人上回跟小桃说过的那个梅花汤饼,我觉着有趣,今儿练着做了出来,大夫人瞧瞧,小桃做的可对?”
安然不免挑了挑眉,揭开白瓷汤蛊的盖儿,见清亮的鸡汤里飘着朵朵梅花形状的小馄饨,乍一看真好像飘在水里的朵朵梅花。
安然暗暗点头,就说这丫头有天赋,自己随口一提的东西都记在了心里,做出来也八,九不离十。
舀了一颗馄饨吃了,小桃颇有些紧张的看着安然,见安然并没皱眉,才稍稍放心。
安然放下勺子看了她一眼:“我问你,何为佳肴?”
小桃:“大夫人说过,佳肴需色香味意形缺一不可。”
安然点点头:“你这道梅花汤饼,却差了一样,既叫梅花汤饼,光有其形不成,还需有香才地道,不过,也怨不得你,这道菜我是随口一提,并未跟你仔细说,这馄饨皮却大有讲究,需用水浸白梅,檀香末,和面做皮,如此一来,不禁雅致唯美,还有隐约的梅香,方算得上一道佳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