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齑玉鲙?在场的几位东家不约而同看向安然,一个个脸上皆愕然不已,半晌儿崔福才颤巍巍的道:“姑娘当真要做这金齑玉鲙?”
安然点点头:“正如郡王殿下所言,这十斤的鲈鱼若用别的法子烧制,却可惜了,如今正是鲈鱼肥美之时,肉质鲜美,过度烧制反而不美,只有做成鱼脍方得真味。”
几位东家自然同意安然的话,只不过她要做的可是金齑玉鲙啊?
岳锦堂见这些人的反应,心里不解,挑挑眉:“怎么?这金齑玉鲙有什么不妥吗?”
崔福:“敢问王爷可曾吃过这道菜?”
岳锦堂愣了愣:“你这么一说,还真是,本王竟没吃过这道菜,只在书中瞧过,说如何味美。”说着不禁颇为不满,指着他们:“你说你们,这么好的东西,怎么没人给本王上一道尝尝,合着,竟拿乱七八糟的糊弄本王了。”
崔福心说,每次您来都是自己点的菜,谁敢糊弄郡王殿下啊,不是找死吗,却也不敢分辨,只道:“不是不上,是因这道菜早已失传,虽名声大,却无人知道具体的做法,不说这道金齑玉鲙,就是鱼脍如今也没几个厨子敢上手了。”
岳锦堂更觉奇怪了:“这是为何?”
崔福扫了安然一眼:“也不瞒王爷,这鱼脍吃的就是一个鲜,稍一耽搁,味道走了吃出腥味,哪里还能叫鱼脍,再有,对厨子的刀工要求极高,先不说料理鱼的手法,就说这鱼脍,需片的比纸儿还薄才成,更何况,这道金齑玉鲙,做法早已无人知晓,若姑娘真能做出来,倒是我南菜的一道绝顶佳肴。”
岳锦堂点点头:“更是天下食客的造化。”看向安然:“我说安大厨,你真会做啊,别是忽悠本王的吧。”
安然懒得搭理他:“王爷若是不信安然,大可先回您的别院。”
岳锦堂一愣,继而笑道:“信,谁不信安大厨,本王也得信不是,如此,本王今儿倒是有口福了,那赶紧的吧,本王这坐了半个月船,肚子里的油水都快没了,正好接着这道鱼脍先打打牙祭。”
不说安然,就连以崔福为首的这些东家,都想给他个白眼,这天天守着一位大厨,还能没油水,谁信啊,尤其,这位王爷的馋,可是整个大燕都出名儿的,还半个月,估摸一天吃不着好料都过不去。
从渡口到松月楼的路有半个时辰,就这半个时辰的时间,等安然一行人到松月楼的时候,苏州城里里外外已经炸了锅。
厨行里的一传十十传百,不到半个时辰,安然要做金齑玉鲙的事儿,整个苏州城都知道了。
江南自来多名仕,这些名仕除了学问之外,都有一个共同的毛病,馋,尤其像金齑玉鲙这种传说中,只在书中有记载的顶级美食,要是错过了,那不得悔的肠子都青了。
而且,这些人最清楚,据书中记载,这道菜可不止味美,观赏度还高,就想象一下,都忍不住流口水。
要说这江南名仕里最有威望地位的,便是隐居苏州的明月先生,本姓陆,名璞,学识渊博,智慧通达,却乐山智水,视名利如无物。
皇上下江南的时候,曾亲自登门拜访,探讨学问之余,以世道民情询之,颇有所得,后大赞其,心如明月不染纤尘,自此,便人称明月先生。
与梅先生颇有交情,跟安然的师傅郑老爷子,也有过数面之缘,本来自己来之前,先生还特意嘱咐,去拜访这位明月先生的。
如今安然要做金齑玉鲙的事,传的沸沸扬扬,不用安然拜访,老先生已经先一步来了松月楼。
大燕从先帝开始对名仕大儒便颇多礼遇,更何况,这位明月先生乃是江南名仕里打头的人,便岳锦堂也不敢怠慢,一见先生来了,忙起身相迎,道了一声:“先生安好。”
明月先生却极守礼:“陆璞见过逍遥郡王。”
彼此寒暄过,各自落座。
安然方上前见礼:“安然给先生见礼,梅先生说先生曾游历天下,对于各地民俗吃食知之甚详,安然正想安置妥当,便前去拜望,不想先生却先来了松月楼。”
明月先生打量这丫头一遭,饶是久居江南,见惯了美人,也不觉在心里暗赞了一声,如此佳人,着实难得一见。
尤其,这丫头的美更与旁人不同,江南是有名的烟柳繁华之地,美人众多,吴侬软语,腰肢轻软,眉眼盈盈,正如这醉人的江南春色一般,江南的美人也同样醉人,远不是别处能比的,便京城那几个有名的美人,到了江南也有些黯然失色。
可这丫头生生的就让他这个老头子都惊艳了一回,头上并无太多珠翠,简单之极的发髻,鬓边那一朵大红的绢花却更衬出一张白皙的小脸上眉眼如画,通身上下的首饰,也就耳畔的青石坠子,跟手腕子上做工并不怎样精细的银镯子。
可就这么着,更有一种出水青莲一般的美,瞧着就那么干净剔透,微微含着笑,双眸澄澈,虽美却并不觉高不可攀,反而温和可亲,叫人一瞧就忍不住喜欢。
捋了捋胡子点点头:“梅先生近日可好?”
安然笑道:“只****有美食相伴,之于梅先生便是最好的了。”
明月先生笑了起来:“这老头子还这么馋。”
一句话说的旁边几位东家都有些讪讪,心说,您老不馋,急巴巴跑这儿来做什么。
安然本来还想找梅大过来给明月先生见礼,却不想,这么会儿功夫,人就没了,也不知跑哪儿去了,正想叫狗子去找,却听崔福道:“敢问姑娘,做这道金齑玉鲙用什么配料?”
他一句话,周围顿时鸦雀无声,这可是谁都想知道的事儿,跟着明月先生的几位名仕,是出于好奇,想知道这道书中屡次提起的名馔,到底是怎么个做法?鱼脍好理解,这金齑又是什么?
而那些东家就更着急了,都是行里人,基本上,一知道配料,这道菜怎么做,也就差不多门清了,要是真能把这道失传的经典名馔,弄到自己馆子里卖,可是生财的活招牌,谁不想知道啊,故此,莫不支棱着耳朵听着。
安然自然明白他们的心思,也并无藏私的意思,笑着唤了狗子过来,此次来江南,两个小徒弟闹着要跟来,因顺子的腿没养大好,便只带了狗子来,这小子跟大师兄学了刀工上的绝活,又学了二师兄翻勺的技巧,虽拜师没多久,倒是颇有进益,给安然打个下手帮帮厨还过得去。
安然也想让他长长见识,便带了他来,就为这个,狗子兴奋的半夜睡着了,还自己咯咯乐呢,把他娘吓的以为疯了,后来见好好地才放了心。
好容易得了这个机会,自是会好好表现,师傅一叫,忙颠颠儿的跑过来认真听着。
安然想了想吩咐狗子:“一会儿预备,蒜、姜、盐、白梅、桔皮、熟栗子肉,梗米饭,把这七种配料捣碎用香醋调和。”说着问崔福:“敢问前辈,松月楼可有芥末子,辣根,山葵?”
崔福一愣:“芥末子倒是有发好的,只姑娘说的辣根跟山葵又是什么?”
却听明月先生点头道:“还真有些门道,你莫不是想调芥末酱,这个法子老夫在一本古菜谱上瞧过,我那院子里种了一些,本想着试着调来,却总不对味儿,莫非你会?”
安然点头。
明月先生眼睛一亮,吩咐身后的小童速速回去取些山葵辣根来,小童应着去了。
明月先生瞧了安然半晌儿:“你这丫头真有些见识,只不过,这鱼脍却最看刀工,刀工差一点儿的厨子,都不敢轻易尝试,你果真有把握?”
狗子见这老先生一个劲儿的怀疑师傅,不乐意了,噘着嘴道:“先生这话说的,俺师傅的刀工可厉害呢,在齐州,不用一炷香就能把一只鸡的骨头脱出来,还是蒙着眼,谁能比得过俺师傅。”
安然忙喝了一声:“狗子,先生跟前,规矩都忘了。”
狗子忙鞠躬:“狗子失礼了,先生莫怪。”
明月先生倒笑了起来,看着安然道:“你这小徒弟倒教的极好。”跟狗子道:“这些都成了说书的段子,老夫何曾不知,只那些说书的,莫不是有一说十,老夫并未亲眼目睹,故此,才有些担心。”
狗子抬起头,无比肯定的道:“先生一会儿见了我师傅的刀工,便知那些说书的,这回却实打实的没瞎说呢。”
明月先生哈哈笑了起来:“如此,老夫就见识见识,你师父的本事,看看比你师祖如何?”
狗子一派胸膛:“您老就擎好吧。”在场的人都笑了起来。
安然摇了摇头,自己这俩徒弟人小气盛,见不得旁人说自己一点儿不好,这份维护之情,倒让人窝心不已,只是梅大跑哪儿去了?
因来的人多,便松月楼地儿再大,也招不开这么多贵客,好在松月楼门前的地方大,又临着一弯碧水,如今春日和暖,水畔绿柳如烟,两颗桃花开的正盛,攒了一树深浅不一的桃花,倒比屋里更好。
加之,外头好些瞧热闹的人,有厨行里的,也有老百姓,若安然这道金齑玉鲙正能做出来,那可是松月楼的活广告,传到王品荣哪儿,也让他知道想谋松月楼没那么容易,一举数得,何乐而不为,故此崔福叫伙计把席面直接摆到了外头。
刚说要搭灶台,让安然拦了,笑道:“这道菜却不用火,若有冰最好。”
“有。”崔福应着忙叫伙计取冰,力求做到安然要什么有什么。
不一时,取了冰来,却是老大一块,放到桌案上,占了半张桌子。
崔福小心的看着安然:“不知这么多够不够?”
安然点点头,见狗子端了个托盘过来,里头是一碗金黄的酱汁,用筷子点了一些,尝了尝,点点头,明月先生的童子也把山葵跟辣根拿了来,还有松月楼发好的芥末,便把法子细细跟狗子说了,让他去鼓捣。
这种酱汁儿并无太多技术含量,只要法子对了,调出来便八九不离十,倒是明月先生颇有兴致的跟过去瞅着狗子。
等狗子把芥末酱调出来,先迫不及待的尝了一口,辣的涕泪横流,却直呼好爽快,就连周围看热闹的老百姓都觉好笑,纷纷笑了起来。
明月先生却不以为意,走过来道:“这酱汁儿调好了,你这丫头是不是也该动手。让我们见识见识这道传说中的金齑玉鲙了。”
安然笑着点头,崔福一听,忙叫伙计把鱼抬了出来,十斤重的鲈鱼,装在一个老大的缸里,四个伙计才抬出来。
安然探头看了一眼,也不禁暗暗称奇,这么大的野生鲈鱼,在现代早绝了,现代酒楼里卖的基本都是养殖的,想吃真正野生的鲈鱼,得跟那些捕鱼的人家提前定,还不一定有,真正的美食家,一口就能吃出是野生还是养殖,不禁味道不同,肉质的鲜度也不同。
养殖业高度发达的现代,致使许多食材都变了味道,真正的极品美味变得可遇而不可求,而过度烹调,有时也会使这些难得一见到好食材,变的平庸无奇。
安然始终认为,南菜最大的特点跟厉害之处,就是无可替代的食材,因为气候和暖,山明水秀,使得江南物产格外丰富,时鲜,蔬菜,山珍,鱼类,都是别的地方无法比拟的,所以,南菜追求本味,吃的就是一个鲜。
加之深厚的人文底蕴,便使得南菜如一颗璀璨的明珠,吸引着天下食客的目光,并受无数文人追捧,甚至,御膳菜肴里也多有南菜出现。
总之,多重原因造就了声名远播的南菜,而今天,安然做的正是一道最讲究本味的名馔。
安然摸了摸桌上的冰块,伸手,说了两个字:“厨刀。”狗子忙打开刀盒,双手把厨刀捧了过来。
一看见这把厨刀,周围的便开始交头接耳:“这,这是郑老爷子的刀吧,我见过,前些年老爷子随万岁爷南下,我瞧见过老爷子这个刀盒,如今竟在安姑娘手里。”
“这还用说啊,收了安姑娘这样本事的徒弟,自然要传衣钵的……”
“你怎么就知道有本事?我倒是觉得传言不一定真,说书的那张嘴哪有准儿,不说的神点儿,誰听他瞎掰啊,你瞧这丫头才多大,至多也就十六七,这学厨子可不简单,不是一两年就能学成的,不说这样的顶级大厨,就是平常馆子里的厨子,没有十几年的功夫也不成啊……”
“你这不废话吗,要不如此,哪能传的怎么神啊……”
“行了行了,别嘟嘟了,瞅着不就知道了,咦,不是做鱼脍吗,怎么对着桌上的冰块下手了……”
不止这些看热闹的,就是在座的十几位东家对安然的手艺都不大信,见安然拿起厨刀,一个个瞪大眼睛瞅着,以为她定然要杀鱼了,却没想,冲着桌上的冰去了。
众人脸上顿时有些失望,却不过一会儿,眼睛就重新睁大,却有越睁越大的趋势,即便不是片鱼脍,可人家这刀工,也的确令人惊叹啊。
岳锦堂眼睛都直了,这丫头还真是让人时不时就惊一回,这鱼脍还没做,就已经把全场都震住了,那么纤细的小手,握着厨刀都费劲吧,可瞧着硬是轻松无比游刃有余,几乎看不到她怎么下的刀,只觉刀光不停闪过,等她收了刀,再一瞧。
岳锦堂的嘴巴都合不起来了,刚乱七八糟的冰没了,呈现在眼前的是一条鲈鱼,鱼身翘起,仿佛要跃水而出,底下是汹汹波涛,就连鱼鳍上的纹路都清晰可见,虽是冰雕,却丝毫不觉僵硬,线条流畅,活灵活现,落下的碎冰堆在鱼身下,只见这丫头用刀背一滑,便成了天然的碎冰盘。
众人还没从冰雕中回神,只听扑棱棱一下,案板上已经多了一条数尺长的鲈鱼,去鳞,去内脏,抓住鱼头在清水里打个滚出来,已经洗净了鱼身的血污,去头之后,贴着鱼骨刨开……
接下来,便是让在场人永生难忘的视觉盛宴,芊芊玉手,轻持厨刀,细刽鱼肉,刀刃落下,便是雪白的鱼脍,转眼间,刚还活蹦乱跳的大鲈鱼就成了鱼脍,堆在了碎冰上。
安然收起刀,递个狗子,狗子满眼小星星的接过厨刀,细心擦拭过后,方才收起来,心里激动又骄傲,这就是自己的师傅啊,太厉害了,想着不禁看向明月先生,暗道,让你们见识见识我师傅的刀工,这下看你们服不服气。
安然纤手一摆:“请诸位品尝这道金齑玉鲙。”
众人方才回神,周围爆发出热烈的掌声,此起彼伏,此时再多的语言都是多余的,唯有已经拍疼的手掌,能表达自己的心情,什么叫大厨,这才叫大厨啊。
老百姓瞧着热闹稀罕,厨行里的老厨子却暗暗惭愧不已,人家才多大啊,学了几年厨子,不说人家的见识,就人这份刀工,也不是自己能比的啊。
别的还好说,可这刀工没有取巧的,那就是一天一天练出来的,所以说,自己不如人家,绝对是功夫没下到。
年纪小的眼睛闪闪发亮,想着若有一天自己也能这么风光,这辈子都值了。
明月先生跟岳锦堂打头走过来,手里是小碟的蘸料,岳锦堂的是金齑料,先生的是芥末酱汁。
两人走过来的时候,正巧一阵风浮过,点点深浅不一的桃花,落在雪白的鱼脍上,点点轻粉的桃花,搭上雪白的鱼脍,那鱼脍薄如蝉翼,轻可吹起,红肌白理,美得惊心动魄,便世上最美的佳人,也没有这般颜色。
两人夹了一片鱼脍,眼睛都眯了起来。
半晌岳锦堂才道:“入口冰融,世上真有如此至鲜至美之物,本王今儿当真口福不浅不浅啊……”说着又夹了一片。
梅先生却文雅的多,摇着头道:“怪不得当日青莲居士,曾有诗云,呼儿拂几霜刃挥,红肌花落白雪霏。为君下箸一餐罢,醉着金鞭上马归。这才是名副其实的金齑玉鲙,如此美食,古人诚不欺我。”
十几位东家一拥而上,开始七手八脚的品尝。
感觉一道阴冷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安然不禁侧头,只见有个形容猥琐的,身穿灰袍的男子,一双三角眼阴沉沉看向自己,跟自己目光对上,只一瞬便不见了踪影。
安然不禁皱了皱眉,听见耳边梅大的声音:“瞧什么呢?”
安然摇摇头,侧头看了他一眼,不禁埋怨了一句:“这么半天你去哪儿了,都找不着你。”
梅大轻笑了一声:“我叫铺子里的掌柜给咱们寻了个小院,我先过去瞧瞧,若不好,也及早寻他处落脚,省的委屈了我家夫人。”
安然心里一暖,却不禁白了他一眼:“叫你说的我多难伺候一般,我又不是什么千金小姐,在安府就是个打杂的丫头,什么苦吃不得,有个地儿睡觉就成了。”
梅大却摇头:“在我心里,夫人比那些世族的千金金贵的多。”
安然脸一红,偷瞄了周围一眼,见大家都围着桌子吃鱼脍,没注意到他们两口子,才放了心,大庭广众之下也不好意思跟梅大太亲近,略往旁边挪了一步,却听梅大遗憾的道:“来的晚了,夫人亲手做的鱼脍都未尝到。”
安然看了眼扎堆吃鱼脍的人,低声道:“等家去我再给你做,其实,这鱼脍并不多稀罕,不过就是个噱头罢了,倒是蘸着芥末酱极好。”
感觉她脸上有些疲惫之色,梅大一阵心疼:“坐了半个月船,刚上岸就不得歇息,这鱼脍也做了,回去歇着吧。”
安然见众人沉浸于美食之中,估摸一时半会想不到自己这个厨子,正好,也免得应付接下来的事儿,松月楼崔东家摆宴接风,自有岳锦堂呢,想到此便跟梅大转身走了。
等在场的人从鱼脍的鲜美,以及刚才视觉的震撼中回过神的时候,小两口早没影儿了。
崔福忙抓过伙计来问:“人呢,安姑娘人呢,怎么没了?”
那伙计忙道:“刚东家吃鱼脍的时候,安姑娘就走了,跟个叫梅大的汉子走的。”
崔福愣了楞,安然成亲时,齐州城摆下了长街宴,厨行里可是没有不知道的,自然知道她嫁梅大的事儿,按说,这女子嫁了人就以夫家为尊,便姓氏都要冠上夫姓,改成某某氏,可在他们厨行里,安然的地位跟夫家一点干系都没有。
厨行里的地位凭的就是手艺,所以只要是厨行里的人,哪怕知道安然已经嫁人,却仍然称呼她一声安姑娘,是对她的尊敬,也是对她厨行地位的肯定,对于她的丈夫梅大,基本就是忽略。却没想到安然两口子都来了。
岳锦堂见他的神色凉凉的道:“若不是苏夫人跟安然有些交情,探花郎又曾帮过这丫头,人家小两口才不会管你这档子闲事儿呢,人可是新婚燕尔,既便来了,难道还能拆开不成,自然两口子一起的,你也别找了,我知他们在何处落脚,你只管预备你的,等到比试那天,她自然会来松月楼,至于旁的时候,还是不要去打扰人家小两口的好,省的招人恨。”
崔福脸色讪讪:“那个,我是想跟安大厨请教请教这道金齑玉鲙。”
岳锦堂瞥了他一眼,毫不客气的道:“这话听着新鲜,刚这丫头做的时候,咱们可都在旁边眼睁睁看着呢,本王是个外行就瞧个热闹,几位东家可都是内行,这瞧过一遍了,难道还不知做法儿,我这个外行可都瞧明白了。”
众人一愣,心说,自己这个内行都不明白,郡王殿下倒明白了不成。
崔福:“如此,倒要请教殿下。”
岳锦堂手里的扇子摇了摇:“我瞧着就是两样,手快,刀工精湛,手快就能保证鱼肉的鲜美,刀工精能把鱼肉片的薄如蝉翼,你们把这两样练明白了,这鱼脍有什么难的。”
众人纷纷别开头,不敢冒犯王爷,心里着实不屑,这不废话吗,谁还不知道手快,刀工精湛,问题是怎么才能练成这样的刀工。
岳锦堂见众人的样子,也觉自己说的过于简单了,而且,他心里还有一样没说,那就是做这道金齑玉鲙,最重要的,就是厨子得是个美人。
就这会儿,想想刚才那丫头皓腕如雪,指若春葱,刀下是雪白如蝉翼的鱼片,略抬头,便是美得剔透的小佳人,这样做出的鱼脍才称得上至美。
说到这个,对安嘉慕的羡慕嫉妒恨又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心里忽然升起一些不怀好意的念头,回头那天两口子闹掰了,自己是不是可以趁虚而入,把这丫头弄自己的王府里头去,朋友的女人不能碰,可瞅着也舒坦啊,更何况,美人如此好的厨艺,自己往后的日子不是掉蜜罐了吗。
这个念头一起,想起安嘉慕这家伙的性子,不禁激灵一下,打了个哆嗦,安嘉慕可不好惹,别看对他小媳妇儿一千一万个不舍,心软的不行,对别人那可是心黑手狠。
尤其,这家伙如今对他媳妇儿已经走火入魔,天天这么看着都患得患失,生怕别人抢了去,要是知道自己的心思,还了得,他可不管自己是不是郡王,照揍不误,算了吧,如今这样也不赖。
忽然想起一个主意,自己是不是找个女人,也生个孩子,一个是后继有人,二一个,要自己生个儿子,安嘉慕的小媳妇儿生个丫头,当娘的弄不到手,把闺女弄来也成啊,娘的手艺这么好,闺女能差的了吗。若能得个好手艺的儿媳妇儿,自己后半辈子一样不用愁,不过这找什么女人生是个大问题……
忽听明月先生道:“本来,老夫还不信外头传的那些,如今见识了这道金齑玉鲙,不得不说,那些传言还真是名副其实,这丫头年纪不大,厨艺却已请出于蓝胜于蓝了。”
说着,看向崔福:“你松月楼能把这丫头请来当帮手,赢面倒是大了许多,只不过王品荣的厨艺,老夫曾见过一次,着实不差,且此人阴险狡诈,这丫头我瞧着是个磊落之人,若王品荣正儿八经的比厨艺,自是不用担心,只怕要使什么诡计,且,今日这丫头露了一手,怕早已传到王品荣耳里,当提防着才是。”转身要走。
岳锦堂忙道:“先生且慢行,若比试之日,先生能到场……”
岳锦堂话未说完就听明月先生笑了一声:“就冲安然丫头的厨艺,若是错过岂不可惜,老夫倒真想看看,这丫头还能做出什么令老夫惊叹的名馔来。”撂下话笑了走了。
岳锦堂松了口气,跟崔福道:“明月先生乃是江南名仕之首,只先生肯来当评判,加上本王坐镇,这厨艺比试的公正性应该可以保证,至于输赢如何,却要看咱们安大厨的本事了。”
见识了安然的厨艺之后,崔福如今底气充足,满脸红光的道:“殿下放心,凭安姑娘的厨艺,王品荣不可能赢得过,我们松月楼必胜。”
一句话把岳锦堂说乐了:“你这会儿倒来精神了,不是刚嘀咕的时候了,别以为本王不知道,你弄这么条鱼来,不就是想试试那丫头的手艺吗。”
崔福嘿嘿一笑:“安姑娘实在太年轻,也太好看,怎么瞧着都不像我们厨行里的人,在下这才心疑。”
岳锦堂扫了眼周围的厨子,不禁笑了起来:“你这话倒是,可见你们厨行油水足,个个吃的肥头大耳的,这丫头倒成了异数,不过,这才有看头,要都是你们这些脸大脖子粗的厨子,便做的再好,也不过是道菜罢了,这丫头就不一样了,本王瞅着,比你们江南的景儿都好看。”摇着撒金扇一步三摇的走了。
出了松月楼,侍卫上来询:“爷可是回别院?”
岳锦堂白了他一眼:“回别院你给爷做饭吃啊。”
侍卫摸了摸鼻子:“那个,王爷不是想去大老爷哪儿吧,刚瞧见,安大老爷的人把行李拉了过去,估摸这会儿还收拾呢,王爷过去只怕不妥。”
“有什么不妥?他那个宅子八百年前就置办下了,咱们还在齐州府的时候,估摸这边儿都收拾八个过子了,还有什么可收拾的,再说那么多人,还用的找他亲自收拾不成,哄着他媳妇儿回去,惦记什么当谁不知道呢。”
侍卫一张黑脸都红了:“如此,王爷去了岂不更为不妥。”
岳锦堂乐了:“他安嘉慕便再天赋异禀,等咱们到的时候也该折腾完了,放心,这家伙如今疼死他小媳妇儿了,这刚下了船,便折腾也会收着性儿,再有,今儿他没吃上松月楼的金齑玉鲙,他媳妇儿晚上肯定会做好料,错过岂不可惜。”说着上了车。
跟着侍卫彼此看了一眼,就连他们都看得出,人家小两口烦死了他们王爷了,可王爷硬是能脸皮厚的装不知道,死皮赖脸过去蹭饭,弄得他们这些侍卫,如今见了人家都抬不起头来。
不过想想安大厨做的菜,又理解了王爷,毕竟跟脸皮比起来,安大厨的手艺值钱多了,在齐州,安大厨亲手做的菜,可是千金难求。
而且,这半个月在船上,他们也跟着王爷蹭了不少好料,哪怕最平常的面食,经了安大厨的手也变的不一样起来,啥叫大厨,刚那样的金齑玉鲙能做的举座皆惊,也能把最简单的家常菜,烧的无比美味,这才是真正的大厨。
安然并不知道下了船,岳锦堂仍然阴魂不散,想着跑来蹭饭,她这会儿是真累了,即便岳锦堂的楼船再舒适,也跟陆地上不一样,这一待就是半个月,跟梅大回来脚底还有些发飘呢,加上刚才又做了那么一道费精力的大菜,下车的时候,身子都发软,也没心思仔细打量四周,洗了澡,一头扎进被子里就睡了。
在她看来,只要梅大身边儿,到哪儿都好,她完全无条件的信任他。
梅大本来还有些旖旎之思,可一瞧小媳妇儿累得那样儿,便也不舍闹她,帮她调整了一个舒服的睡姿,拉上锦被,想起刚才在松月楼外,她做鱼脍的样子,伸手摸了摸她的脸,这张脸刚才真美得让人移不开视线。
心里有些酸溜溜的不爽,小声道:“真想把你藏起来,不让那些人瞧见。”说着又叹了口气:“你这丫头啊,真不让爷省心,你说等厨行太平,便跟爷好好过几年男耕女织的日子,却不知,这厨行何时才能太平,还有你会不会怪爷骗了你,爷倒来越有些怕了呢。”
正说着,忽见安然小嘴嘟囔了句梦话:“梅大哥,晚上我给你做银丝脍。”
梅大愣了愣,不禁失笑,点了点她的小嘴:“爷可听见了,晚上等着你给我做呢。”
忽听窗外仆妇的声音传来:“老爷,逍遥郡王来了。”
梅大眉头一皱,这家伙蹭饭蹭上瘾了,这刚到苏州,还没安置好呢,他就跑来了,理了理小媳妇儿的鬓发,放下帐子,阴沉着脸到了前头。
一见岳锦堂就哼了一声:“王爷是不是太闲了,您好好的别院不待,跑寒舍来作甚?”
岳锦堂只当没瞧见他的脸色,嘿嘿一乐:“我哪儿别院虽大,却远不如你这儿园子精致,而且,刚本王来的时候,可瞧见外头有几个鬼鬼祟祟的小子在院墙外探头探脑的,弄不好就是王品荣的人,想对付你媳妇儿呢。”
说着往里头瞅了一眼:“怎么着,用不用把本王的侍卫借给你使唤使唤?”
梅大眸中厉色闪过:“王爷的侍卫还是自己留着吧。”
暗里冷哼了一声,只怕那些人不出手,敢出手就让王品荣长长教训,知道什么人是他惹不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