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家,东家,不好了,府衙的差爷把咱们燕和堂封了门。”燕和堂的管事刘三儿连滚带爬的跑了进来,一脸惊慌。
刘成脸色一变,心说,府衙的差爷?梁子生的人,?自从梁子生来兖州府,自己可没少给他送好处银子,还帮他引荐了御厨韩子章的门路,兖州府的买卖哪家封了,也轮不上燕和堂啊。
不禁看了眼旁边的顾永成,顾永成拱拱手:“刘东家还是先去瞧瞧,不定有什么误会呢,若有误会,东家去解释清楚也就是了,梁大人乃一方父母,断不会无故封门。”
刘成目光一闪,暗道莫非是因富春居着火之事,刚要跟顾永成细说此事,就听外头一阵吵嚷,转眼的功夫,知府衙役的头王大虎就带着人闯了进来。
刘成蹭的站了起来:“王大虎你这是做什么?晴天白日没有王法了不成。”
王大虎暗道,这老混账,平常就知道在知府大人跟前讨好送礼,他们这些下头的人,可是鸟都不鸟,连他燕和堂的丁点儿好处都摸不着,以前他跟知府大人穿一条裤子,他们惹不起,如今可两说了。
想到此,呵呵冷笑了两声:“俺就是跟刘东家讲王法来的,富春居纵火一案,如今有人自首了,是富春居灶上的三火罗胜,据罗胜交代,正是你燕和堂的东家指使他纵火,我说刘东家,你这心也太黑了,齐州府这么大,只要价格公道,厨子的手艺好,还愁没食客上门吗,看人家富春居买卖红火,就心生歹念,指使人纵火,您这事儿做的太缺德了点儿吧,前些日子,人安姑娘派人给齐州府各大老字号送菜谱,可没少了你燕和堂,你这知着人家的情儿,反过来却指使人去放火,良心给狗吃了不成。”
“你,你血口喷人,谁指使人放火了,它富春居自己的厨子放的火,碍着我什么事儿,这屎盆子想扣我刘成脑袋上,没门儿。”
王大虎阴沉沉一笑:“是不是屎盆子,您到我们大老爷堂上说吧,如今罗胜自首,交代的就是你燕和堂的刘成,说他兄弟欠了你的赌债,你威逼他干下的缺德事儿,刘东家跟小的走吧。”
“你,你敢……”说着一指旁边的顾永成:“你可知他是谁?”
周大虎愣了愣,打量顾永成两眼,哼了一声:“莫非这是你的同党,那就一起带走。”
顾永成忙道:“且慢,且慢,在下只是来燕和堂当厨子的,跟刘东家并无干系,更谈不上同党之说,在下顾永成,是京里来的厨子。”
京城?厨子?周大虎一琢磨心里就明白了,刘成这两年攀上了御厨韩子章,燕和堂在兖州府才算了一号,之前谁他娘知道燕和堂啊,虽说也是老字号,跟人聚丰楼汇泉阁可没法儿比。
前头富春居那两场比试,说穿了,都是刘成这老小子撺掇的,第一回不说,第二回来的可是韩子章的亲传弟子崔庆,怎么着了,不一样成了秃子吗,御厨怎么了,这脸也着着实实的丢在了齐州府。
眼前这个也是京城来的大厨,瞧打扮气势,八成跟韩子章脱不开干系,周大虎虽说想收拾刘成,可也知道韩子章的人,不是他一个小衙役能动的了的,眉头一皱:“燕和堂的东家不地道,指使人纵火这案子怎么也得审一阵子了,没审明白之前,燕和堂开不了张,你既是厨子,齐州府有的是馆子,另外谋个去处吧。”
刘成一听就急了:“顾永成,你他娘的这时候装什么蒜,想把老子一个人推出去抗事儿不成。”
周大虎生怕他再嚷嚷出什么来,喝了一声:“还不给我锁了拿下,干了这么缺德的事,还有脸瞎吵吵呢,带走。”意味深长的看了顾永成一眼,带着人走了。
周大虎一走,刘三儿腿都软了,撑着爬到顾永成跟前:“我说顾爷,您可得救救我们东家啊,这件事说到底还不是为了韩御厨吗。”
顾永成脸色一沉,一把抓住他的脖领子:“我劝你说话前还是先过过脑子的好,刚你没听见差爷的话怎么着,明明是你们东家瞧人富春居的买卖红火,起了歹心,指使富春居的厨子纵火行凶,跟我师傅什么干系,我师傅堂堂的御厨,怎会干此等下三滥之事。”撂下话丢开他大步出了刘府。
本来他就不乐意掺和兖州府的事儿,这些事说白了都是师兄崔庆鼓捣出来的,瞧上了人富春居,想弄在手里,跟燕和堂的刘成合在一起憋的坏。
当初自己拜韩子章为师,也是迫不得已,他一个蜀地的厨子,若没有个厉害的师傅,在京城根本站不住脚儿,更何况,他也想跟着韩子章好好学学厨艺,师傅的厨艺不差,可就是人品……顾永成不禁叹了口气,一失足成千古恨,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倒是对富春居这个忽然蹦出来的安姑娘颇为好奇,崔庆是自己的师兄,虽说人不咋地,可手艺他是知道的,一手南菜做的出神入化,极为地道,有几个拿手绝活,便是师傅都不如他。
也之所以,刘成叫人送信进京,师傅才让崔庆来齐州,那个安姑娘三道北菜赢了北派的厨子,师傅就想让二师兄用三道南菜赢回来,也算找回了体面,却不想输了,叫人剃了秃子不说,回京的半道儿还让人抢了身上的财物,丢进了田边儿挖的沤肥的粪池子里,不是叫人发现,救了上来,死了都没人知道,如今还躺炕上起不来呢,那个腌攒劲儿就别提了。
师傅气的不行,就让自己过来瞧瞧到底是个什么丫头,厨艺真这么厉害?却不想又遇上富春居着火的事。
之前还真没想到是刘成干的,虽说结下了梁子,也不过是厨行之争,这纵火害人性命,着实太过了,且,上回梁子生进京,还曾特意拜会了师傅,言谈之间颇有讨好攀附之意,这忽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着实耐人寻味。
听说富春居如今的东家是曾为帝师的梅先生,这位哪是好惹的,且,富春居纵火一案可是前儿的事,当时并未报官,却等到把放火的找出来,再报官,这就是想揪出后头的指使之人,此等纵火之事若把师傅牵扯进去,却大大不妙,还是先回京再做计较,都没敢在齐州停留,直接出城回京了。
狗子瞧着他出了城,莫转头回梅园送信儿。
富春居正在紧锣密鼓的整修,安然也只能暂时在梅园住下,倒难得清闲了下来,每天除了给先生做些吃食,就是跟梅大腻在一起。
先生的梅园颇为别致,因进园的时候那两株老梅而得名,可惜如今开了春,梅花就别想了,光秃秃的树干上抽出了嫩嫩的绿芽,映着潺潺流经的一弯清泉,也别有一番景致,让人一进梅园就觉春意盎然。
梅园之美,美在精致上,比起富春居更得南边园林的精髓,也难怪先生会选在这里隐居了,不过,这满园春色落在安然眼里,却有些说不出的伤情。
一想到罗胜竟然就是纵火之人,安然就觉倍受打击,在她眼里,富春居的人都是难得的好人,从厨子到伙计,各司其职,在富春居最难的时候,都没想过离开,却又怎会纵火?
梅大一进小院就见这丫头坐在水边儿,拖着下巴发呆,脸上颇有些郁郁之色,梅大目光闪了闪,这丫头什么都好,就一样儿心太善,太容易轻信于人。
有时,梅大都觉或许在这丫头心里,除了安府的大老爷是个不可救药的大坏蛋,其他都是好人,殊不知,人的心有多阴暗复杂,为了名利,可以泯灭人性,什么事干不出来。
便是罗胜,即便有苦衷也不可饶恕,若不是自己及时赶到,她……梅大如今都不敢想那天的事儿,从没有一刻,让他觉得那么害怕失去一个人,哪怕他的势力再大,财产再多,若是没有这个心坎里的丫头,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不知不觉中这丫头早已入心入肺,只要有他一天,就不会让这丫头有丝毫闪失,他会用自己的一切能力紧紧护着她。
可自己这番心意,却不敢跟她说明,他怕,他竟然怕,便他自己都觉可笑,这么多年,什么事没遇上过,哪怕再难的时候,何曾怕过?可遇上这丫头,他真怕了,怕她爱钻牛角尖的小脑袋,死也不接受自己,怕她一走了之,让自己找不着人,怕她被那些躲在阴暗之处的小人谋算,吃亏受罪,甚至丢了小命。
他怕的太多,所以,他才这么瞒着她,所以,才迫不及待的想成亲,用一纸婚书拴住她,这份苦心,不知她将来知道会如何,以她的性子,真难说。
见她抱了抱胳膊,不禁皱了皱眉,把身上的斗篷卸下来走过去,披在她肩上,从后头抱住她,揽在自己怀里:“刚开春风凉,自己一个人在水边儿想什么呢?看着了寒气。”
安然摇摇头:“我只是想不明白罗胜为什么会纵火,他那么一个老实人,怎会做这样的事儿?”
梅大抓住她的手,感觉有些凉,不禁皱了皱眉,揽着她进了屋,才在她手上写:“越是老实人越会做出人意料的事儿,更何况,若有人威逼利诱,什么事儿干不出来。”
安然愣了愣:“指使?你是说有人指使罗胜放火?”
梅大点了点头。
安然想了想:“是韩子章吗?”
梅大摇头:“即便韩子章想挑起南北厨子之争,也不会如此明目张胆,想对付你,有的是招儿,放火不是等于把小辫子送到咱们手上吗,只要韩子章不傻,断不会干这样的蠢事,是燕和堂的刘成。”
安然叹了口气:“我是不想眼看着厨行争的你死我活才出手帮忙,都是同行,何必自己难为自己,便燕和堂,当日也叫狗子送了菜谱过去,不想,他竟如此恨我。”
梅大:“刘成本就是个小人,最见不得别人好,当初之所以撺掇梁子生挤兑富春居,就是因为看上了富春居这块风水宝地,想谋在手里,若不是先生出头,还有你这个厉害的大厨,富春居早成了刘成的囊中之物,你坏了他的事儿,他能不恨你吗?”
安然:“原来如此,我还说自己没怎么得罪过他,做什么要烧死我……”话未说完就被梅大捂住了嘴:“不许说这个字。”
安然愣了愣,他是怕了吗?在她眼里,梅大一直是个顶天立地无所不能的男人,这样的男人怎会怕?想仰头看他的眼睛,却被他紧紧箍在怀里,感觉他温热的气息贴近自己的耳畔,用嘶哑难听的声音道:“我已经请先生择吉日为我们主婚。”
感觉安然身体一僵,梅大放开她,却捏住她的下巴,让安然不得不跟他对视,端详她良久,不瞒的道:“你答应我了。”
是答应了,可也没想到这么快啊,见他又要急,忙道:“你别乱想,我只是觉得有些太快了,还有,就我们两个怎么成亲?”
梅大目光闪了闪,拉过她的手写:“你想让谁来吗?你师傅?”
安然没说话,虽说她并不注重形式,到底成亲是一辈子的事儿,至少,她希望自己的亲人能在场,这是最基本的吧,可她的情况有些特殊,师傅师兄还好说,干爹干娘两个干哥哥都是安府的人,让他们大老远来齐州,怎么可能?
而且,安然心里也总说不上有种莫名的感觉,这难道是婚前恐惧症,又觉自己实在矫情,既然答应了,再这么推三阻四,算什么。
想到此,下定决心的点点头:“我听你的。”
梅大顿时欢喜上来,伸手把她揽在怀里,低声说了句:“你放心,我会一辈子对你好。”嘶哑难听的声音,听在安然耳朵里却觉比天籁都动听,果然,自己也是个俗气的女人,喜欢听男人的甜言蜜语。
感觉他要亲自己,安然脸红的闭上眼,即便都亲了好多次,她依然忍不住脸红心跳,真是挺没用的。
梅大刚亲上,就听外头狗子的声音:“师公,师公……”
安然猛然惊醒,急忙推开梅大跳下炕,整理好自己的衣裳头发,狗子已经窜了进来,眼睛溜了一圈,感觉梅大身上散发出格外阴沉的气息,再瞧自家师傅,脸色通红,浑身不自在,暗暗叫糟,一定是坏了梅大的好事,以后真的小心些,这位马上就是他们的师公了,师公这手段,他可是亲眼见了的,真要是想收拾谁,想死都不易。
见梅大瞪他,忙道:“那个,我是来跟师公说,那个从京里来的白脸汉子刚出城了,瞧方向是回京城去了。”
梅大点点头,安然都没来得及问他什么,这小子一溜烟就跑没影儿了,开玩笑,再待下去,回头师公记了仇,有自己的好儿吗,狗子如今算是知道了,得罪谁也不能得罪梅大,这位可不是善茬儿。
安然不禁道:“这小子长了一岁倒越发毛躁起来,怎么也不说清楚就跑了。”说着,看向梅大:“狗子说的白脸汉子是谁?”
梅大在她手上写:“如果没猜错的话,是韩子章的三徒弟顾永成。”
安然愣了愣:“你是说那个蜀地的厨子?”
梅大点点头:“你别小看他,他的手艺比崔庆不差,却因一直低调,故此在韩子章三个徒弟里,不大出名,且,此人颇为精明,从他跟刘成撇清就可见一斑。”
“那你可知他擅长什么菜?”
梅大似笑非笑的看着她,把她的小手在掌心揉了揉:“我也不是厨子,哪知道这些?”说着笑了一声:“以我们家小宝贝的厨艺,还怕他不成?”
小宝贝?感觉他写出这个三个字,安然脸腾一下红了起来,捏了他的手背一下:“瞎叫什么?”
梅大却低低笑了起来,在她手上写:“不叫宝贝那叫娘子如何?”
安然脸更红,怎么都没想到,一向老实的梅大,也会这些,真有些不适应,猛然想起刚才狗子叫他师公,小脸更红,心说,回头真的好好教训教训那小子,哪儿跟哪儿啊,就乱叫。
梅大却爱极小丫头此时的样子,有些羞涩,还有些小心思,一双明眸忽闪忽闪的,仿佛一双翅膀在他心里不停的扇,把他心里压制已久的那把火,越扇越旺。
火起来,自然不会轻易放过她,把她揽在怀里就亲了起来……不是还有一丝理智,这把火烧起来,今儿就把她变成自己的了,不过,到了这会儿梅大反而不着急了,人就在怀里,肉就在嘴边儿,还怕小丫头再跑了吗,倒是该想想怎么收拾两人的新房了?
这丫头稀罕水边的房子,至于布置,想起她在冀州府的小院,梅大不禁暗暗点头,小丫头喜欢自己收拾呢,自己只要找好了房子就不用管了,也给小丫头找点儿事干,省的她成天想罗胜的事儿。
罗胜纵火行凶,牢狱之灾是免不了的了,如果命好赶上朝廷****,或许能提前放出来,这已经是自己手下留情,若不是小丫头没事儿,他罗家的祖宗八代都别想消停。
至于刘成,不用自己出手,自会有人收拾他,这厮是个不折不扣的小人,落到这种境地,眼看回天乏术,肯定就变成了疯狗,逮谁咬谁,咬别人还罢了,他若说咬梁子生,就是活到头了,梁子生这人聪明着呢,断不会让这么个小人捏住把柄,到了这份上,不把刘成弄死,有他的好儿吗。
果然,没几天就传来刘成病死在大牢里的信儿,刘成没儿子,就一个丫头也早嫁了人,燕和堂一封,刘成那几房小妾,一见势头不好,卷着金银跑了,丢下刘成原配的婆娘,一气之下,投了井,前些日子还风光非常的刘家,不过几天就家破人亡,整个兖州府没一个可怜刘家的,可见刘成此人干了多少坏事。
知府大人念在燕和堂也是百年的老字号,并未充公,发还本家,落到了刘成一个远方侄儿手里,这个远房的侄儿倒是个有心路的,知道借着富春居的东风,南菜受欢迎,特意从南边请了两位大厨来掌灶。
一来二去,倒是把燕和堂经营了起来,最后堪堪跟聚丰楼汇泉阁齐名,后来在齐州府,一提南菜馆子,除了富春居,就数燕和堂了,想来刘成泉下有知也该闭眼了,至少他老刘家的字号还挂在齐州府,且越来越红火。
此是后话不提,却说安然,这几天没怎么见梅大,心里难免胡思乱想,这男人天天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一大早就出去,老晚才回来,自己想见他一面都难,问他吱吱呜呜也不说,不止他,连狗子都跟着他来回跑,安然如今都怀疑狗子不是自己的小徒弟,是梅大的跟班了。
心里有事儿连整理菜谱的心思都没有,写了几个字就放下了,看了看窗外,日头落下去了,看来今儿梅大又不回来了。
眼看到了晚饭的时辰,安然便去了灶房给先生做菜,梅先生晚上吃的不多,且喜欢清淡,却极挑嘴。
安然本来还不知道给他做什么,却一眼瞥见旁边小筐里有半筐苜蓿芽,一时倒勾起些许旧事来,这一晃自己离开冀州都大半年了,不知师傅师兄怎么样了,干娘一家子过得如何?
想着不禁叹了口气,也不知什么时候还能见他们,自己都要嫁人了呢。
先生的家厨是个极老实的汉子,也算个南派厨子,手艺没有先生说的那么差,颇有几个拿手菜,尤其最善做小食,点心做的尤其精致,只不过人有些执拗,不知变通。
见安然竟要拿喂牲口的苜蓿芽给先生做菜,吓的脸都变了,忙拦她:“姑娘,这是喂牲口的,哪能做菜。”
安然笑了:“我师傅常说万物皆可入药,也皆可入菜,尤其,这些天生地长的东西,更是老天给我们的馈赠,大叔是南边人,你们那儿到春天不是有许多野菜时鲜吗,比如水边的蒲菜,还有荠菜,马兰头,茨菇,水芹……挑回来,做菜做汤都是最新鲜美味的。”
那厨子听了不禁笑了起来:“姑娘说的是,我们那儿暖和,一开春不光野菜时鲜,水里的鱼也最是肥美。”
安然点点头:“这苜蓿就是北边的时鲜,挑了最嫩的芽,兑上肥肥的五花肉做馅儿最香,不过,我还是喜欢跟面搅合在一起烙成饼。”
厨子吃了一块,摇摇头:“先生自来挑嘴,怕不会喜欢。”
安然笑了:“大叔就放心吧,先生一定喜欢。”
厨子半信半疑,所以,安然才说他不知变通,对于梅先生的性子了解的也不够透彻,梅先生虽挑嘴,本质上还是个文人,文人吃东西大都讲究个出处,这苜蓿盘的出处可大大有名,哪怕味道并不至美,想着当年清苦的前人,也不免自比,这就是文人风骨。
果然,梅先生一看盘里的苜蓿饼,眼睛就是一亮,摇头晃脑的念了两句:“朝旭上团团,照见先生盘。盘中何所有?苜蓿长阑干。难为你这丫头倒知道这个。”就着粥吃了好几块,看的一边儿的厨子大叔一脸迷茫,安然不禁好笑。
陪先生吃了饭,安然回了自己的小院,刚进屋就见梅大坐在炕上,安然愣了一下,不免有些怨气:“今儿回来的倒是早。”
梅大低笑了一声,拉她的手坐在跟前,在她手上写了几个字:“想我了?”
安然脸一红:“谁想你了?”见他要凑过来亲自己,忙闪身避开:“别闹,你可吃了?”见梅大摇摇头,安然出去灶房里端了几块苜蓿饼过来跟小米粥过来:“今儿我跟先生都吃的这个,还剩下几块,给你吃正好。”
这几天不见他的影儿,安然故意如此,表达自己的不满,却见梅大看着盘子里的苜蓿饼发呆,以为他没吃过呢,不禁笑了起来:“一看你就是个没挨过饿的,连这个都不认识,这是苜蓿饼,先生喜欢呢,吃了好几块。”
梅大抬头看了她良久,才拿起吃了起来,见他不吭声的吃了,安然心里反而有些过不去,一把夺过他手里的苜蓿饼:“你等等,我给你下碗面去。”却被他拉住,在她手里写:“我喜欢吃。”
安然愣了愣,仔细瞧他不像装的,才放了心。
等他吃完收拾下去,安然刚要问他这几日忙什么,却被他拖着出了梅园,两人共乘一骑,眼看前面就是富春居,却停了下来。
等梅大把她抱下马,安然不禁疑惑:“富春居还在前面呢。”
梅大笑了一声,摇摇头:“不是去富春居。”却轻轻扣响旁边一个院门。
安然吓了一跳,忙拉住他:“大晚上的,你做什么?”
门开了,从里头出来一对五十多的老夫妻,看见梅大跟安然,两人恭敬的行礼:“老奴王贵跟俺婆娘给老爷夫人请安。”
安然脸一下就红了,紧紧捏了梅大的手一下,却也不好反驳。
梅大点了点头,拉着安然进了小院。
是个前后两进的院子,前院有颗大槐树,瞧着有些年头了,浓密的树枝撑开,几乎遮住了大半的前院,想来天热一定凉快。
梅大却并未停留,拖着安然一直进了后院,天还没黑透,能看出来,正中一明两暗的屋子,跟侧面的厢房都颇为齐整。
院子不大,却因什么都没有,显得有些空旷。
梅大始终侧头看着她,见她皱眉,不免有些紧张起来:“不喜欢?”
安然摇摇头:“只是觉得有些空。”
梅大松了口气,在她手上写:“这里以后就是我们在齐州的家。”
虽隐约已经猜到,如今他说出来,安然仍觉有些意外,拉着梅大坐到一边儿廊凳上,认真的看了他半晌儿:“这个院子是你买的?”
见梅大点头,安然不禁叹了口气:“你哪来的这么多银子,或者说,你跟梅先生到底是什么关系?”
安然这么问是有原因的,原先她以为梅大是梅先生的家仆,后来瞧着又不像,搬进梅园之后,梅园里的下人对梅大的态度也过于恭敬,说是管家更不像,哪有管家天天跟主人一起吃饭的。
安然想了很久都没想明白,梅大目光闪了闪:“家父在世的时候,曾跟梅先生相交,后家中失火遭逢巨变,蒙先生出手搭救,就跟着先生了。”他这次并没有在安然手上写,而是说了出来,嗓音沙哑难听,听在安然耳朵里,却觉异常心疼。
从他的见识学问能力,能看出他的出身必然不差,若不是遭此不幸,定是天之骄子。
安然抓住他的手,歉然的道:“对不起,让你想起了伤心事。”
梅大却摇摇头:“你我就要成亲了,这些事也应该告诉你,虽家里失火,烧了大半家产,却仍有几处买卖铺子在外。”
安然点点头:“所以,你以前说帮梅先生送什么东西,其实都是去料理你家的买卖了。”
梅大没应她,攥着她的手凑到唇边亲了亲:“跟你说这些是想告诉你,不用为银子担心,我养得起你。”
安然不禁失笑:“可咱们在齐州待不了多少日子了,买这么院子闲放着,岂不可惜。”
梅大看了她许久,低声道:“傻丫头,我们要成亲了,哪能没有新房呢,我不想太委屈你,而且,便咱们要走,也得等富春居重新开张之后,富春居重新开张,怎么也要端午前后了,如今可才二月底,算着还有两个多月呢,难道我们成了亲,还住在先生的梅园?”
说着,凑到她耳边,吐出三个字:“不方便。”这三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总觉得十分暧昧,安然脸都红了,忙侧头看过去,生怕王贵两口子瞧见。
却听梅大轻笑了一声:“傻丫头,若这般没眼色,也不会在这儿当差了。”说着已经把她整个揽在怀里,亲了下来……”
迷迷糊糊的,安然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回的梅园,忽然觉得自己之前完全看错了,谁说梅大老实来着,这根本就是一个不这不扣的色狼,还是一个颇有手段会营造气氛的色狼,让她不知不觉就进了他挖的陷阱了,任其为所欲为,而且还乐在其中不能自拔。
甚至,心里还觉异常甜蜜,没成亲呢,便有一种新婚燕尔的感觉,第二天一早,安然就被梅大拖了出来,不知从哪儿掘了一颗葡萄树,问安然种在哪儿合适?
安然指了地方,梅大就把外头的斗篷脱下来,垫在廊凳上,让安然坐着,让王贵家的给她倒了碗茶捧着喝,自己跟王贵两口子把葡萄种上,开始搭架子。
两不过一会儿就把葡萄架搭了起来,又在屋子后头僻出一块地来种菜,种了豆角,茄子,韭菜,大葱,还有两畦小白菜,一架吊瓜。
忙活完了,安然不禁好笑跟梅大说:“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要在这儿住多少年呢,等咱们走了,这些东西倒可惜了。”
梅大摇摇头:“有王贵夫妻看着呢。”
眼看到了晌午,安然去灶房做饭,王贵家的帮安然打下手,这两口子极有眼色,不多说少道的,很难叫人讨厌。
灶房虽不大,东西却颇为齐全,这个院子依然有两眼泉,靠近灶房的这眼砌了水道,直接引到了灶房里,使起来异常方便。
安然想起梅大喜吃面食,就想给他做个新鲜的,想了会儿,倒是想起了个有意思的来,山西人喜欢的拨鱼儿。先用金针木耳鸡蛋打了个素卤当浇头,就开始和面。
做拨鱼儿面要和的软,放到小案板上,等锅里的水滚了,一手端着案板,一手拿着筷子,把面拨到水里,速度要快,手要稳,拨面的力道要狠,稳准狠三个要素把握好,是做拨鱼儿面的关键。
把这个做好的并不是那些顶级大厨,当年安然去山西的时候,瞧见街头一个小面馆的老板娘,是个五十多的妇女,极胖,估摸得有二百斤,走路都觉的笨,可就这样的胖妇人,却做了一手好拨鱼。
人往炉子边儿上一张,只看见她手里的筷子微微一挑,面就拨进了锅里,捞出来,两头尖尖,真跟一条条小鱼一般,让安然惊叹不已,特意在那个小镇住了些日子,天天过去吃面,研究老板娘的拨面的手法,回家足练了大半年,才学会。
如今使出来,还有些生疏,看在王贵家的眼里却忍不住道:“怪不得外人都传说姑娘的厨艺厉害呢,老奴今儿才可真长见识了,敢情这面还能这么做,回头俺也试试。”
安然笑了起来:“这不算什么厨艺,在山西那边儿,家家户户的主妇都会做呢,今儿做出来就是图个新鲜罢了。”捞出两碗浇了卤,指了指剩下的面团:“你试试吧。”
自己端着面出去了。
梅大瞧见不禁笑道:“这个我吃过,是山西那边儿的面食。”
安然愣了楞:“你怎知道的?”
梅大目光闪了闪,含糊道:“那个,以前去过一次。”说着,拿起筷子吃了起来,一海碗面吃了个底儿朝天,安然又把自己的拨了半碗给他,才算吃饱了。
虽说分了自己的半碗,安然心里却异常高兴,看了看桌上的两只空碗,越发觉得心里甜丝丝的,这就是夫妻吧,丈夫干了一天力气活儿,自己做饭给他吃,吃了饭坐在一起唠唠家常儿,等以后老了儿女绕膝,能逗逗小孙子什么的。
想到儿女,安然脸一红,这才到哪儿啊,自己就想孙子了。
正想着,忽王贵在外头回:“富春居的高大厨来了。”
安然一愣,高炳义竟然找到这儿来,莫非有什么要紧事?
一时高炳义进来,把手里的帖子放到桌子上,安然一看不禁叹了口气:“这回又是谁?”
高炳义:“这次除了上回的崔庆,韩子章剩下的两个徒弟葛顺生顾永成都来了,说是邀姑娘切磋厨艺,就是想跟姑娘比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