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席仍开在荷香榭,立了秋,满池妍丽的清莲早已七零八落,只留下一池残荷在秋风中,努力摇曳出最后一抹风情,却也别有一番萧瑟之美。
对于安然这样的厨子来说,春夏秋冬都各有妙处,因四季都有属于它的独特食材,进而便能烹制出不同的美味佳肴来。
就如此时这满池残荷之下,便藏着清香嫩滑营养丰富的莲藕,挖出来洗去上头的淤泥,可炒,可烹,可煮汤,可熬粥,千变万化。
藕是安然最喜欢的食材之一,安然相信,每个食材都有它们独特的个性,而莲藕算柔和中正的一类,可以单独烹煮,亦可以跟任意食材搭配,做出大众熟知的极品美味,荤素皆可。
例如,跟红豆可以煮一道红豆莲藕汤,跟猪骨同样也可,跟糯米搭配只需一小把干桂花,便可做出一道江南著名的甜品,糯米桂花藕,夹上猪肉馅,裹着面糊炸制金黄,又是一道北方著名的家常小食藕夹。
还有莲藕丸子,藕茸圆子,黑米蒸莲藕,等等……几乎跟所有食材跟莲藕都可搭配出一道让人欣喜的美味来。用现代的一个词就是百搭。
任意搭配却又不会失去其独有的味道,就像它的生长环境,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不自我,不随波逐流,既可在淤泥中成长生存,也始终坚持着自己。
她希望自己能像这些淤泥之下的莲藕一般,坚强自在,所以,她也会坚持着自己,不会妥协,故此,她的脊背挺得笔直,在这些人眼里,或许她只是个卑微的厨子,但在她自己的世界里,有着他们无法理解的精彩跟骄傲。
她从来不会自卑,正因为坚持,所以从来也不会觉得自己卑微,更做不出卑微的姿态,哪怕知道这些人大多数都抱着看笑话的心态也一样。
望着荷香榭外不急不缓走过来的小丫头,荷香榭里没见过安然的,差不多都愣了一下,尤其逍遥郡王跟上官瑶,怎么也没想到能做出这么精致地道膳食的大厨,竟是个小丫头。
逍遥王岳锦堂不禁挑了挑眉:“安兄这府里还藏着这么个宝贝呢,便本王刚从江南回来,都不得不赞一句,这丫头实在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
安嘉慕脸色颇有些阴晴不定,心里忽觉自己拿这个机会调,教小丫头,是不是有些失策,岳锦堂可是出了名儿的色鬼,又是个吃货,当年勾引丞相府的厨娘的事儿,如今还是京城的老百姓茶余饭后的笑料。
更何况,这丫头如此可人,不是自己稀罕就觉得好,说起来,他们这样的人,美人见得还会少吗,不说府里的侍妾都是千挑万选姿色出挑的,就是外头那些能凑上前伺候他们的,哪个不是,要模样儿有模样儿,要身段有身段。
且,无不打叠起千般柔情小心的伺候着,小嘴更是甜,能唱出婉约动人的小曲,更能说暖心的情话儿,哪像这丫头,硬邦邦的像块石头,既不领自己的好意,更不解风情。
可即便如此,这样的安然却更有种不一样的味道,这股味道让她迥异于其他女子,显得格外特别。
就像此刻,即便仍然穿着那身半旧的丫头衫裙,洗的都已发白,通身没有半件首饰,头上也没有鲜艳精巧的绢花,一条简单的大辫子,就跟自己第一次见她的时候毫无二致,可那张没有任何脂粉的小脸却越发的好看,就似荷塘里不惧秋风,仍倔强开的那朵白莲,清丽无匹,哪怕没有鲜艳的色彩,却依然美得让人移不开目光。
安嘉慕到这会儿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丫头死活就不乐意跟自己,不管之前是不是她,她的身子早就给了自己,她这辈子都只能是自己的女人,自己对这丫头更是疼宠有加,有求必应。只要她应了自己,往后自己会对她更好。
可这丫头硬是跟自己拧着,难道她还想嫁别的男人不成,想到此,眸光略沉,不自觉划过一丝阴狠。
男人看见美人自然高兴,可女人看见美人就不一样了,尤其是自己认为的情敌,就更不会痛快。
上官瑶虽说不在意安嘉慕有侍妾通房,但也敏感的觉察出,这个刚进来的小厨娘不一样,模样儿太出挑,瞧着就让人不爽快,哪怕从她进来安嘉慕只轻飘飘的看了她一眼,远不如表哥一般直勾勾的盯着这丫头,却仍让上官瑶觉出了危机。
更何况,安嘉慕那几位侍妾眼里明显的嫉意,只要自己不是瞎子,绝不可能视而不见,那么,这丫头也是安嘉慕的人了,为什么又会是厨娘?
上官瑶心知,姨娘通房丫头都算不得什么,毕竟以安嘉慕的地位,有几个女人也在情理之中,但像这种特别的存在,却实在碍眼,毕竟她可不想还没嫁进安府,就有了一个膈应自己的丫头。
比起安府那几个姨娘,这个厨娘让上官瑶心里颇不舒服,尤其,这一丫头明明就是一个卑微的厨娘,可淡然的气韵,那种通身的味道,都让她感觉到一丝诡异的庄重,不能轻易亵渎的庄重。
心里越发不痛快起来,就连刚才吃到嘴里异常惊喜的红烧大虾都走了滋味儿。
安然蹲身一福:“安然给贵客给大老爷各位姨娘请安。”不卑不亢,拿捏的尺度异常精准,余光划过上席的一位头戴金冠颇有几分倜傥不拘的男子,估计就是逍遥郡王,看上去有二十五六的样子。
不过,安然不能确定自己猜的是否正确,毕竟在安嘉慕身上,她就看走了眼,早听干娘说过,大老爷已过了三十,可安嘉慕看上去至多二十五六,跟安子和的年龄吻合。
也因此,自己一开始才没往大老爷身上想,所以,如今对于这位郡王的年纪,安然也不能确定,至于上官瑶……
安然终于明白,为什么这位会成了古代的大龄剩女,莫说跟安嘉慕的几位侍妾比,便是大姨娘兰院里最不起眼的小丫头安翠,都比这位上官小姐有姿色,这位亏了还是江南总督的千金,皮肤黑还罢了,两只绿豆眼眯缝成一条线,几乎看不见了,扫帚眉,塌鼻梁,大嘴,若还是秦大娘说的那个性子,没嫁出去也在情理之中,怪不得看上了安嘉慕。
估计跟总督府门当户对的那些公子少爷,就算看在她爹的官位,娶这么一位回去,怕也不愿意,倒是安嘉慕最合适。
虽是个白身,却有庞大的家产,通天的势力,俩兄弟一个是吏部侍郎,一个是江湖侠客,最妙还死了老婆,以总督府千金下嫁,怎么想,安嘉慕都不可能拒绝,毕竟,这位虽说长得磕碜了点儿,可娶了她,就有了个当总督的老丈人,对于安嘉慕来说,还是大大有好处的。
更何况,对于这些古代的男人来说老婆好不好看根本不重要,反正可以随便纳妾,只要养得起,侍妾通房,外宅,便弄多少女人,也不算什么大事,再腻歪了,还有青楼妓馆呢,想要什么样儿的美人没有。
想必这位上官小姐也明白,才如此大张旗鼓的对安嘉慕示好,不过,看见这位上官小姐的尊容之后,安然倒万分希望安嘉慕赶紧娶她进门,这位一看就不是好相与的主儿,娶了她,安嘉慕以后的麻烦肯定少不了。
正想着,忽见上官瑶眼里划过嫉妒,安然暗叫不好,安嘉慕的麻烦没来,自己的麻烦倒先来了。
果然,上官瑶哼了一声,颇不屑的道:“你就是做这几道菜的厨子,怎么瞧打扮是个小丫头呢,安大哥,你们府里的厨子都穿丫头的衣裳啊。”
安嘉慕目光一闪,淡声道:“她本来就是大厨房的丫头,若不是逍遥郡王点明要吃她做的菜,哪轮的上她上灶。”
上官瑶脸色一沉,手一掀,把桌上的一盘红烧大虾掀到了地上:“怪不得这道红烧大虾做的如此不地道,原来是个滥竽充数的。”
旁边的三姨娘摇了摇手里的绢扇儿:“可不是,这丫头钱先头是兰院大姨娘跟前的丫头,莫说做菜,连烧水都不会啊,倒不知,怎么才过了几个月就摇身一变成了上灶的大厨,还都说手艺如何如何精到,今儿遇到上官小姐这个内行,才漏了馅儿。”
大姨娘脸色微变,咬着牙瞪了三姨娘一眼,心说,小娼妇,倒是会趁机牵三挂四的,之前怎么不提自己,这会儿见上官瑶要难为这丫头,才把自己牵出来,明显是不怀好意。
不禁笑道:“妹子这话说的,厨艺如何,可不是咱们说了算的,妹妹莫忘了,她可是安府的丫头……”说着,瞄了眼上座的安嘉慕。
这句话谁还不明白什么意思,就是说安然是安府的丫头,只大老爷瞧上她了,非说她厨艺好,谁还敢说不好,这是变着法儿的说她跟大老爷有一腿呢。
苏夫人是个直性子,看不下去,却见丈夫对自己暗暗摇头,想起丈夫就要升迁去江南的河道衙门,正隶属江南总督制下,若此时得罪了上官瑶,怕对丈夫的仕途不利,思虑再三,终是没说话。
倒是旁边的崔诚之忽然开口道:“安姑娘的厨艺精湛,并非虚言,上次的几道南菜做的甚为地道,便我松月楼大厨的厨艺比之安姑娘,也相去甚远,更何况,上次冀州府的厨艺大赛,安姑娘做的一道油爆双脆,一道九转大肠,更是让在下惊叹不已,安姑娘的厨艺在座几位大人也是有目共睹,何来糊弄之说。”
崔诚之几句话说出来,上官瑶的脸色颇有些难看,气氛顿时有些尴尬,苏通判一张脸涨得通红,低斥了一声:“诚之胡说什么呢,郡王上官小姐知府大人都在,哪有你个小孩子说话的余地。”
小孩子?安然不禁好笑,崔诚之若是小孩子,自己莫非是婴儿不成,但也能理解苏通判,身在官场,自然要遵守官场的规则,而崔诚之这几句话说出来,却让安然从心里对这个人感激,哪怕知道他这般替自己出头,不仅不会有用,或许还会因此得罪上官瑶,但对他的仗义直言,仍然心生好感,不禁遥遥看了他一眼。
却不想,这一眼落在安嘉慕眼里,就变了意思,只觉嫉火中烧,不是压着性子,眼前的席面都得让他掀了。
刚还说自己猜测她心里有外人,如今看来,竟是真的不成,莫非她死也不跟自己是看上了崔诚之这个小白脸了?
安嘉慕阴沉沉扫了崔诚之一眼,即便嫉火中烧,也不得不承认,崔诚之的确生的颇为俊美,而且,比自己年轻又尚未娶妻,莫非这丫头存了想嫁他的心思?
想到此,心里越发恼恨,冷哼了一声:“少东家倒是记得真切,冀州厨艺大赛都过去这么些日子了,少东家还念念不忘呢。”
崔诚之皱了皱眉,待要说什么,忽听安然开口道:“安然谢少东家瞧得起安然,安然不敢说厨艺精到,却对于每一道菜肴都是用心去做的,作为厨子,安然无愧于心,至于地道与否,也是见仁见智,需得看食客的口味而定。”
上官瑶两道扫帚眉皱了起来:“你倒是胆子大,这话是说本小姐冤枉你了不成?”
安然抬头看着她:“安然不敢,只安然却想请教贵客,这道红烧大虾怎么才算地道?”
上官瑶撇撇嘴:“你还考我不成,本小姐本来就是地道的兖州人,这道红烧大虾自小吃到大,怎会不知怎样是地道,自然是色泽红亮,滋味鲜美才算地道,尤其,虾上裹的卤汁必须酸甜适口。”
安然点点头,弯腰手指在地上洒的卤汁上沾了一下,放到嘴里尝了尝,又把地上的一只大虾掰开来,那鲜嫩的虾肉迸发开来,异常诱人:“那么敢问贵客,在下做的这道红烧大虾是色泽不够红亮,还是虾肉不够鲜美,亦或这卤汁不够酸甜适口,请贵客明言,在下才好知道哪里做得不对,以后也好改进。”
安然几句话说的上官瑶脸色变了几变,指着她:“你这丫头还真是个刁嘴不老实的,我说不地道就不地道,你待怎样?”
安然却忽的轻笑了一声:“若贵客如此说,安然便明白了,原来不是安然做的这道红烧大虾不够地道,是贵客的口味不同寻常而已。”
上官瑶自觉丢了体面,越看安然这张白净的小脸越生气,蛮性子上来,竟从席上下来,到了安然跟前一巴掌挥了过来:“你这个贱丫头狐狸精,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本小姐今儿就教训教训你,看你还跟本小姐论什么地不地道。”啪一声,安然结结实实的挨了一巴掌。
安然握着拳死死瞪着她,却知道此时此刻自己万万不能还手,哪怕自己恨不能一脚踹死这个女人,今天这份屈辱也必须受下。
而且,她不恨这个女人,今天这份屈辱根本不是因为她,脸上火辣的痛感,让安然更清楚的知道,这份屈辱来自于安嘉慕,她得牢牢记住这份屈辱,才能此生跟安嘉慕这个男人再无瓜葛。
上官瑶一巴掌打完并未解气,见安然毫无惧意,仍然那么看着自己,一时更是嫉妒如狂,她不过一个小丫头罢了,若不是背后有安嘉慕撑着,怎敢如此跟自己对上。
越想越恨,反手一巴掌又挥了过去,安然死死捏住拳头,闭上眼决定今天就豁出去了。
上官瑶的第二巴掌并未落在脸上,却听见安嘉慕近乎低吼的声音:“还不退下。”
安然睁开眼看到安嘉慕挡住了上官瑶的手,看着自己的目光里有怒意,有狠厉,有心疼,也有后悔,真是猫哭耗子假慈悲呢。
安然却忽笑了,哪怕笑起来牵扯的脸上一阵火辣的痛,却依然轻笑出声,却猛然退后两步,跪在地上,不再看安嘉慕,而是望向知府季公明:“大人在上,小女子安然,有一事想请教大人,不知可否赐教?”
季公明一愣,看了安嘉慕一眼,也没想到事情会闹成这样,却也暗道,上官瑶还真是野蛮,堂堂的总督府千金竟然当众为难一个小丫头,还动了手,简直连泼妇都不如,看了这位忽觉得苏通判这位河东狮都不算什么了,怪不得没人敢娶呢,娶这么一位母夜叉回去,便家世再好,这辈子也甭想过消停日子。
而底下跪的这小丫头,如今当众请教自己,倒也不好推脱,便道:“想问何事,只管说便是。”
安然:“不知我大燕律法有无规定,各府里买进的丫头,可能赎身?”
这……知府大人心里打了个突,这丫头怎问了这么个事儿,虽丫头可以买卖,大燕的律法却也有明确规定,是可以赎身的,至于赎身银子多少,也有规定,至多不能超过十倍,这丫头却问这个做甚?
忽见安嘉慕几乎怒到极致的脸色,仿佛明白了,莫非她不愿意跟着安嘉慕,安嘉慕才以这种法子把她留在府里,若猜的不错,如果自己照实说出来,岂不给了这丫头可以赎身的借口,如此,可就得罪了安嘉慕,为了这么个小丫头得罪他可不妙。
想到此,却呵呵笑了两声,避重就轻的道:“安老弟自来宽厚,安府的差事可是旁人想谋都谋不到的好事儿,姑娘既有幸在安府当差,就该惜福才是。”
安然心里冷哼,屁话,这知府大人倒回和稀泥打哈哈:“知府大人的意思安然明白了,就是说,大燕律法有规定,丫头是可以赎身的,那么,安然斗胆请知府大人做个证,安然当初进府的时候是一两银子买进来的,如今安然十倍赎了自己,从此跟安府再无瓜葛。”
安然几句话仍出来,把在场的人都镇住了,虽说都看出她跟安大老爷的关系不一般,都以为她必是愿意的,毕竟以她一个小丫头,能跟了大老爷已是天大的福分,便她厨艺精湛,跟了安嘉慕怎么也比当厨娘强吧。
可这位硬是要赎身出去,而且,看她的意思,恨不能这辈子都跟安府,或者说安嘉慕没有一丝牵扯才好。
不管是坚定的目光,还是决绝的语气,都让在座的人彻底明白了一件事,哪怕这是个卑微的小丫头,可人家就是不愿意跟着安嘉慕,而且,选在这么个场合闹出来,就是破釜沉舟背水一战,让安嘉慕想拦都拦不住,只要知府大人应了,赎身之事就算板上钉钉,谁也改变不了。
倒让知府大人越发为难,心里也不禁埋怨安嘉慕,一个小丫头都搞不定,闹成这样,倒让自己左右为难。
真不知该如何处理,却听生怕事儿不大的逍遥郡王开口道:“我大燕自是准许丫头赎身的,律法规定至多十倍的赎身银子,便可获得自由身。”
逍遥郡王的话未说完就被安嘉慕打断,一把抓住安然的手腕,阴沉沉看着她:“你以为当众说出来,就能赎身了,爷今儿不妨告诉你,只爷不应,便到了万岁爷跟前,你也是爷的人。”撂了话,也不管席上众人,扯着她出了荷香榭。
众人面面相觑,回过神来,上官瑶气的一张脸通红,就要追出去,却给逍遥郡王一把抓住,冷声道:“还闹什么,尽早随我回京,再若生事儿,今儿就叫人送你回南边,未出阁的姑娘家倒跟个丫头争男人,你不要体面,本王还要呢。”
上官瑶还是颇有些惧怕自己这个表哥的,别看平常总是乐呵呵,一副什么都不在意的样儿,真要是一板脸,也叫人害怕。
送着逍遥郡王兄妹走了,知府大人左右看了看:“想必安老弟一时半会儿也回不了,不如,今儿就散了吧。”颇有深意的看了崔诚之一眼,带着夫人走了。
知府大人一走,苏通判自然也不回留下,看着自己的夫人跟诚之,叹了口气,也走了。
几位姨娘倒是想留在别院,可安远传了大老爷的话,叫送她们回冀州城,一场好戏就这么落幕,便再不甘心也不敢留下,只能随着安远出别院回安府去了。
望着马车没影儿了,安远不禁回头看了一眼,真有点儿不想回去,多少年没见大老爷发过这么大火了,这丫头还真是有本事,大老爷设了这个局,说穿了,不就是想让她驯服吗,谁想硬是闹成了这样。
进来,往安然的小院行去,到了外头,却见院门紧闭,自己婆娘在外头候着,忙低声道:“怎么着了?”
秦大娘往里努努嘴,小声道:“都在里头呢,刚进院就把人都赶出来了。”说着,叹了口气:“这姑娘的性子还真是硬,可越是怎么着,怕咱们老爷越放不下手,今儿我方才知道,这姑娘是真不想跟着老爷,以往我还当是手段。”
安远:“行了,好生伺候着吧,瞧着意思,往后不知要闹出什么事儿来呢,真不知这姑娘倒是怎么想的。”
安嘉慕也想不明白,本说寻个机会驯服这丫头,不想她竟拼着挨一巴掌,当场闹了出来,本怒到极致,可一看小丫头肿的老高的小脸,满心的怒意不知怎么竟消了个七七八八。
怒意没了,就剩下心疼,想摸摸她的脸,却不想被她飞快避开,一双清亮的眸子直直看着他,竟让他莫名有些心虚,半晌方道:“爷不会娶上官瑶,你放心。”
安然破讽刺的笑了一声:“大老爷娶谁跟安然有甚干系?”
安嘉慕心里一堵,瞥见她的脸,心又是一软:“爷真是想不明白,你到底要怎样,不管如何,你早已是爷的人,这辈子还想去哪儿,只你跟了爷,想做什么爷都应你,若想学手艺,爷把大江南北的名厨都请到府里来,让你跟他们学,若想出去,不管是江南还是漠北,爷都能带你去,若嫌府里乱,就住在别院,若嫌别院不够热闹,爷把青竹巷的院子给你,你想如何,只你说出来,爷都应你就是,别跟爷使性子了,之前那样说说笑笑的多好,何必闹成这样。”
见安然干脆扭过身子看都不看他,安嘉慕不禁想起崔诚之来,顿时嫉火中烧,一把捏住她的下巴转过来,强迫她看着自己,咬牙切齿的道:“莫非你瞧上了崔诚之不成,不然,做什么非要赎身出去,是想跟他双宿双飞?”
安然看了他半晌,忽开口道:“跟崔诚之什么干系,安嘉慕,我不想当你安府的奴才,我只是想要自由罢了,你也不缺女人,何必非要与我纠缠。”
安嘉慕自是不信她的话,略思量,忽想到一个原因,联想起这丫头过往言辞间的意思,不禁道:“莫非你想做安府的正头夫人?”
话一出口,却见小丫头眼里透出嘲讽:“大老爷尽管放心,安然无意高攀,只想得个自由身罢了。”
安嘉慕自是不信,反而觉得,她越是如此,越说明自己猜着了,仿佛找到了原因,不禁柔声道:“你的身份,若此时续你进府,怕不妥当,且不用心急,爷爱你是真,自是不会委屈你,待爷替你寻个妥帖的身份,再续你进来便名正言顺了,你瞧,爷对你是真的,你这丫头就别跟爷闹了成不,不怕你笑话,这些日子爷都没睡一天踏实觉呢,一闭上眼,就是你这丫头,虽没过来瞧你,眼里心里却都是你,今儿上官瑶打了你一巴掌,爷未来得及拦住,心里疼的什么似的,你放心,这一巴掌,爷早晚替你找回来……”
说着,凑上来想亲她,却给安然一个大力推了开去,快速往后退了几步,离他远远的望着他,眼里充满厌恶:“安嘉慕,跟你说实话,便你三媒六聘的娶我进你安府,我也不会答应,我这辈子根本就没想过嫁人,即使嫁人,也必然会嫁给彼此喜欢,一心一意之人,即使有这个人,也永远不会是你,我们根本就是两条路上的人,不该有交集,你放我自由,继续做你风流倜傥的大老爷不是很好,做什么非要勉强一个对于无意的女人,倒失了你堂堂安大老爷的风度。”
安嘉慕震惊的看着她,她脸上眼里的厌恶,是如此不容忽视,良久方道:“你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安然咬了咬牙,索性直接摊牌:“我的意思就是我不喜欢你,便我要嫁也绝不会嫁给你,所以,你跟我永远也不可能,还不如你现在放了我,或许还留着些许朋友之情,过后想起来,不至于恨的咬牙切齿,对彼此未尝不是一桩好事。”
即便安嘉慕不想相信,可眼前也由不得他不信了,这丫头的确对他无意,她的意思自己也终于明白了,她要的是一心一意对她的男人,就如之前的安子和,不曾娶妻,更不曾纳妾,外头也没有女人,清清白白。
而自己不仅有侍妾,有通房丫头,外头更是有个风流的名声,在她心里,安府的大老爷早已是劣迹斑斑不可救药,哪怕她的身子给过自己,依然不会屈从,这是她的原则。
更何况,即便想不通原因,他却相当清楚,当初那个给了自己的身子的丫头,并非眼前的安然,如果真是一个人,也用不着自己费这么多心思了,更不会弄到这种地步。
换句话说,即使她是安府的丫头,地位卑微,却依然看不上自己这个安府的大老爷,别的丫头眼里想也想不来的福份,对她来说却是奇耻大辱。
安嘉慕想不明白,她这种想法从何处而来,却也忍不住自尊心受伤,他是何人,他是安嘉慕,把安府的生意做到大江南北,把两个兄弟一手拉吧起来,手眼通天的安大老爷,他有银子,有势力,有手段,有门路,女人之于他从来只是消遣,只他招招手,不知有多少女人,欣喜若狂的凑上来,莫不使尽全身的手段伺候他,何曾被女人嫌弃过。
高高在上的安大老爷忽然明白安然是真看不上他的时候,从一开始的不信,到现在的倍受打击,忽的恼羞成怒起来,蹭的站起来,冷冷看着她:“你还真是不知好歹,你说的是,爷从不缺女人,又何必勉强你这样一个不情愿的丫头,倒降低了爷的格调,只一样,你需记得,今儿既然把话说到这份上了,爷让你赎身,只出了安府,从今往后跟爷便再无干系,爷再问你一次,果真要赎身吗?”
安然大喜,哪想到濒临绝境却忽有了如此转机,想都未想:“只让我赎身,明儿我便离开冀州府,而且,安然可以发誓,此一生都不再迈进冀州府一步。”
安嘉慕脸色更冷:“既如此,爷成全你。”别开头拂袖而去。
幸福来得太突然,让安然都有些不能适应,怔怔在原地站了半天都没回过神来,直到安远进来,拿着她的卖身契,安然才找到些许真实感。
安远颇复杂的看着她:“姑娘这是何必,大老爷对姑娘真心实意,跟了大老爷,这一生便有了着落,这么着对姑娘可有什么好处?”
安然摇摇头:“大管事不会明白的,便安府再好,之于我也是个奢华的鸟笼子罢了,安然不是养在笼子里的金丝雀,与其如此,安然情愿做一只麻雀,便需四处觅食,却自由自在。”
从自己的包袱里拿出十两银子交给他。
安远忙道:“大老爷吩咐了,说你好歹是府里的大厨,这赎身银子就免了,也算大老爷最后给你的恩典。”
安然却不禁失笑,那男人到底是恼羞成怒了,他这种男人是听不得实话的,若他真是安子和……想到此,不禁摇摇头,到了如今还想这些做什么,好容易得了自由,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要紧。
想着,收拾了包袱,谢绝安远叫车把式送她的好意,背着包袱奔着庄子上去了,到了后门,寻了个庄子上的小子叫了大哥周泰出来,兄妹俩一起回了冀州府的铃铛胡同。
安然并未跟干娘细说跟安嘉慕的种种,只是说自己赎身出来,明儿就打算出冀州府,去外头看看。
柳大娘以为她受了安子和的打击,不禁劝道:“好人家多着呢,何必因为大管事就要去外头,若你想,就在冀州府开个小馆子,叫你大哥二哥给你打下手,娘时不时也能过去瞧瞧,倒有个照应,出去了两眼一抹黑,你又是个女孩儿家,若让坏人惦记上还了得。”
安然摇摇头:“干娘只管放心,我会些防身功夫,寻常坏人能对付,再说,我扮成男装,再谨慎些,想来不会有事。”
柳大娘还是觉得不妥,可见她去意坚决,也拦不住,只能连夜帮她收拾了衣裳行李,又叫周泰去府里请了老爷子跟两位大厨过来。
师傅自来豁达,本来就想安然出去走走,自然不会拦她,只是交代她若有难处,去何处寻什么人帮忙。
两位师兄极为担心,却见师傅应了,也只能依依不舍的嘱咐了安然许多话,听说她要去兖州府,又帮她雇了个辆去马车。
转过天一早天刚蒙蒙亮,等着城门一开,安然就出了冀州城,师傅跟两位师兄,干爹干娘两位干哥哥,还有自己的小徒弟德福,一行人一直送到城外十里亭,瞧着安然的车没了影儿,方才回转。
二师兄忍不住道:“师傅您真放心让小师妹自己出去啊。”
老爷子捋了捋胡子:“你师妹厨艺,对菜肴的领悟都已是一个名副其实的顶级大厨,却还是缺少些历练跟经验,再说,她想完善她家的安记食单,也不可能总在冀州府待着,得长见识才行,更何况,安府的水太深,这丫头一心钻研厨艺,并无旁的心思,在安府再待下去,只怕会麻烦不断,倒不如出去,外头才是她天地,对她来说,冀州府终归是太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