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子和看来像冀州府的地头蛇,对这里异常熟悉,安然本来以为他说的是最平常的书铺子,却不想过门不入,眼瞅几家卖书的铺面过去了,安然不禁道:“怎不进去?”
却见安子和笑了一声:“这几间书铺子才有几本书,跟我来就是,管保不会让你失望。”说着,一扭身钻进了旁边一条小胡同里。
安然愣了愣,也只能跟了过去,胡同有些长,并无住家,两边的墙颇高,显得这个胡同有些狭窄,地上铺了青石板,风雨侵蚀岁月悠长,青石板已经变得坑坑洼洼,配上两旁斑驳的墙,倒更添了几分别样的味道,很静,只听得见两人的脚步声,或轻或重,时急时缓。
安然不禁看向前面走的男人,一袭青衫,手捏折扇,仍是自己前两次见他的样子,白天瞧他却又有不同,清俊之外,有种说不出的神秘感,书卷气有之,举手投足却又透出一种自然而然的洒脱倜傥。安然觉得,这样的人实在不该是个酒楼管事,那他该是什么?安然又想不出。
正出神呢,忽听安子和道:“你这么死盯着我瞧,说不定我会误会你对我有意了。”
安然回神撇了撇嘴:“尽管放一百二十个心,我对你没这种心思。”
安子和却挑挑眉:“何以见得?莫非我还入不了你这小丫头的眼,你倒是说说,我哪儿不合你的心思?”
安然上下打量他一遭:“实话说了,你可别恼,哪儿都不合。”说着,便不再提这个话题,看了看眼前的小院,两扇院门紧闭着:“这里就是你说的书铺子?瞧着可不像做买卖的,倒像谁家的私宅。”
安子和笑道:“谁说是做买卖的了,这里是我一个朋友在冀州的居所。”安然一愣,不禁皱眉:“你带我来你朋友家作什么,这般登门不妥,还是去刚的书铺子好了。”说着就要往回走,却不想这家伙已经上去叩门,几乎立刻,门便开了一扇,从里头探出个小脑袋来,是个十二三的小子,生的眉眼清秀,颇为机灵。
看见安子和,忙打开门见礼:“墨童给爷请安。”
安子和冲安然招招手,安然也只能走了过去,那叫墨童的小子看了安然一眼,惊讶在眼里一闪隐了下去,躬身摆手:“姑娘请。”
安然颇有些不自在,不禁瞪了安子和一眼,好端端带自己来别人家里做什么,却听安子和道:“你不用如此拘束,这里虽是朋友家,如今他却不在,我这朋友平生除了爱书再无旁的嗜好,这里虽是他的居所,却也是他的藏书之地,所藏之书,足有万卷,他的性子却也极大方爽快,只要不损坏,此中书籍任人借阅观看,便是那传世孤本也舍得示人。”
安然却更觉不妥,若人家主人在家,他们贸然拜访,便有不妥。好歹也算说的过得去,如今主人不在,他们进来看人家的书,这太无礼了些,看来这家伙自来熟的毛病也不光是对自己,当他的的朋友也真够倒霉的。
而且,这家伙进来的自在劲儿,简直就像进自己家一样,熟门熟路的穿廊过屋,直奔人家后院来了。
这处宅子不算大,只两进,过了前头的穿堂,便是主人住的院子,一进来安然就不禁愣了,不说四面的屋里有多少书,便是院子里也都是,大概是看日头好,院子里铺了席子,正有两个青衣短褂的小厮,跪在席子上摊开书晾晒呢,看见安子和起来请了安,便仍接着干活。
安然注意看了看,还真是什么书都有,安然待要弯腰细看,却听安子和道:“这么找到天黑也找不到你要的。”跟墨童吩咐道:“把有关吃食菜谱类的拿过来。”
墨童听话的应了一声去了,安然愕然看着他,这位也太拿自己不当外人了吧,趁人家主人不再,闯进来还罢了,还使唤人家的小厮跟自己的一样,应该说,安子和完全把这儿当成了他家了,直接登堂入室进了屋。
安然抬头看了他一眼,这家伙从进屋就跟到了自己家似的,自来熟到了极点,如今正享受非常的靠在窗下的小榻上喝茶,安然不免怀疑起来:“这里不会就是你家吧?”
安子和笑了:“何以见得?”
安然不禁翻了个白眼:“你到别人家这么着,早被人打出去了,还能让你这么熨帖的吃茶啊。”
安子和没点头却也没摇头,只问了句:“这里如何?”
安然听了这话,不禁看向窗外,春日晴好,和风熏暖,碧纱窗支开,整个小院尽收眼底,院子不大却极精巧,种了两颗西府海棠,如今正是花期,翠叶间层层叠叠盛开的海棠花,如云似锦,俯仰错落,浓淡有致,日光下美不胜收。
更兼这满院书香,静谧院落,令人一踏入进来,便生出一种忘俗忘忧之感,还有这屋子,虽只桌椅炕几,瞧着极为简单,却处处皆有墨香,不禁点点头:“若能在此花前烹茶,月下读书,也不枉此生了。”说着看向他:“你还没说这是不是你家?”
安子和:“是与不是有什么干系,以后只你想来,来便是了,我保证不会让你吃闭门羹,也不会有人把你赶出去。”
这话安然理解成是肯定的意思,倒暗暗松了口气,主人不在,自己在这里待着总不自在,既是他的地方,又是他邀自己进来的,便不算失礼了。
墨童进来,搬了一摞书放到安然跟前的桌子上:“姑娘看看这些可是您想找的?”
安然谢了他,拿起翻了翻,从中找到了《易牙遗意》与《饮膳正要》这两本现代的时候,自己也曾看过,却跟这里的不大一样,经过校正多次刊印便已有了出入,更因校正之人不一定懂得膳食,有些地方以为无用删减了,有些地方白话翻译过来便失去了原本的真意,故此,安然现代的时候最喜欢逛的地方便是旧书市。
跟林杏儿两人从早上起来就过去,能逛一天都不累,徜徉在旧书堆里,翻找自己想要的,每每找着一本有用的老书,都有一种淘到宝贝的感觉,很令人惊喜,很多难得的假日,她跟林杏儿都耗在了旧书市,如今想来,竟仿佛一场梦,也不知自己这辈子还有没有机会回去了。
正出神,忽听安子和道:“你,识字?”
安然心里一惊,是啊,怎么解释自己认识字呢?之前的安然是从人牙子手里买到安府的,哪会认识字,师傅收了自己当徒弟,这一身厨艺勉强能解释,可这识字怎么解释?难道继续用糊弄干娘的理由,安然暗暗摇头,那样理由在安子和这儿恐怕行不通。
她更不可能像那天见到师傅一样,冲动之下,全说出来,安子和不是师傅,也不是师兄,师傅师兄让安然有种直觉莫名的亲近,她直觉师傅师兄不会把自己当成妖怪,哪怕不信也一样,而安子和不成,而且,这种事冲动了一次,还能好端端在这儿看书,绝对是逆天的运气,既然逆天就绝不会有第二次。
更何况,自己跟安子和算上今天也不过只见过三次罢了,彼此只能勉强算认识,连朋友也称不上,说这个岂不有点儿交浅言深。
这么想着,倒有了个注意,对啊,自己何必跟他解释这些,两人也没什么关系,想到此,也学他的样子,挑挑眉:“怎么,不行吗?谁规定丫头就不能识字来着。”
安然这一决定耍赖,便有了底气,本来就是,自己就说一早就念过书又如何,便之前在兰院当丫头,难道大姨娘还会考究自己念书识字的学问不成,恐怕那位大姨娘都是不识字的,而安然进府之前,虽在人牙子手里,谁又说得准没有识字的机会呢,这种事无从查证,自己硬说一开始就会的,他便不信能如何。
安子和果然失笑,瞧着她道:“原还说是个老实丫头,不想竟也是个嘴刁的。”
安然不禁道,:“没有你刁,这两本书可否借给我看些日子?”
安子和倒也大方:“只你记得到时候换回来就成。”安然谢了他,拿出带出来的包袱皮仔细裹好书抱在怀里站起来道:“搅扰了半日,也该回去了,再晚怕要错过回府的时辰呢。”
安子和侧头看了看,日头已渐渐偏西,墨童几个已经在收拾院子里的书,这一下午竟不知不觉就过去了,不禁看了这丫头一眼,倒真是一点儿留恋的意思都没有,已经往外走了。
安子和不得不跟了出去,交代墨童几句,随安然出了大门,安然回头看了一眼,不禁道:“你这小院虽好,若是我却待不住的。”
安子和:“何有此言?”
安然笑道:“你忘了吗,我又不是读书人,我是厨子啊,厨子自然离不开厨房,厨房又少不得火灶,而你这院子里有万卷珍贵的藏书,最怕炭火,若我所料不错,你这院子冬天是不住人的吧。”刚安然就已经注意到了,屋里没有盘火炕,甚至连灯也找不到一盏,想来天一黑,那院子就不许人进来了,自然也就没必要点灯。
而且,也无丝毫人气,想来这里即便是他的居所,安子和却并不在此留宿,这么个闹中取静的好地段,这个小院应该价值不菲,却只用来藏书,何等奢侈,可见真如安福说的一般,这安子和虽是安记酒楼的管事,却也算安府的半个主子,不然,他一个管事,哪会如此讲究,便有此心,恐也没处弄这么多银子去。
现代的时候,安然也曾跟几个知名的文人接触过,到过那些人所谓的蜗居,虽称蜗居,却处处都透着不寻常,看似简单的陈设,仔细瞧来,哪怕是桌上的一个最不起眼的笔洗镇纸,都大有来历,拿到拍卖会上,估计都是难得一见的珍品。
所谓的蜗居,不过是文人自以为是的矫情心态罢了,若真跟孔乙己一般三餐不继,吃几颗茴香豆都要赊账,哪还有讲究这些的心思呢。
就如饮食一道,随着社会发展,百姓富足,食材越用越珍贵,做法越来越繁复,久而久之,连她们厨师都开始一味追究珍惜难寻的食材,考究的技法,却忘了菜肴真正的意义,不是为了讲究更不是为了炫富,而只是简单的吃饱,吃好而已。
想着这些,回去的一路安然都没怎么说话,两人是走路回去的,安子和本来说要找马车,被安然拒绝了,她不过是安府的一个小丫头,做着管事的马车回去,岂不太招摇了吗。
更何况,安子和还不是一般的管事,今天之后,或许自己该跟他保持距离,之前想的太简单了,自己跟他地位差别太大,是绝不可能成为朋友的,而且,她有种直觉,安子和虽看起来脾气随和,却并不是她能招惹的人,为了避免以后麻烦,还是跟他保持距离的好。
有了这番心思,远远瞧见安府的时候,安然便站住了,虽不舍还是把怀里的书还给了他,安子和一愣:“你不是说要借去瞧吗,又还给我做甚?”
安然目光闪了闪:“忽然想起来,我如今在大厨房当差,从早到晚都不得闲儿,等回去的时候,恨不能立时躺下睡觉,哪有看书的功夫,而且,我住的地方人多繁杂,也怕弄丢了,我可赔不起。”
见安子和脸色有些冷,安然笑了一声道:“你别多想,也不是还给你,只是先放在你哪儿,等我下次休息的时候,出府去你哪儿看,岂不更好。”
安子和听了这话,脸色方缓和下来:“你住的地方不好吗,上次见你往外厨房那边儿走,怎不住在大厨房这边儿?”
安然:“之前住习惯了,不想挪动,况且,我干娘在外厨房,住在哪边儿更方便些。”说着上下打量他一遭道:“你是管事,我是丫头,虽你愿意折节下交,若让府里人看见你与一个小丫头一处回府,怕也不大妥当,不如咱们就在这儿分开,我先回去,却省了不必要的麻烦。”
安子和微微有些皱眉,却见她一副小心惊怕的样儿,心不觉一软,想到不过几天又能见面,便点点头:“那等你下次休息的时候,叫你干哥给我送个信儿,就送到安记酒楼即可,到时我便在此处等你。”
安然笑眯眯的点头答应了,挥挥手:“那我回去了。”转身跑了,身后的麻花辫,一甩一甩的,小小的身影不一会儿便隐入角门里。安子和看了看手里的书,忽生出一种感觉,恨不能明儿就是她休息的日子才好。
不说安子和,且说安然,进了角门先去安福哪儿交了木牌,安福异常亲切,还跟她闲聊了几句,安然忽想起一件事,琢磨安福在安府的年头长了,又是管事,或许知道,便道:“福管事,安然有件事想跟您扫听扫听?”
安福不乐意了:“都说叫福叔了,莫不是成了老爷子的徒弟,便瞧不上福叔了。”
安然只得称呼他一声福叔,安福顿时眉开眼笑:“这就是了,往后别跟福叔客气,对了,有什么事儿想扫听?”
安然:“我是想问问像我这样买进府的丫头,是不是可以赎身?一般需要多少赎身银子?”
安福倒真有些意外,安府的丫头大都是买来的,虽能赎身,可这么多年,也没见有人要赎身出去,安府可是外头人削尖了脑袋都想钻进来的地儿,别管是杂役还是丫头,哪怕是看门挑粪的,都是求也求不得的好差事,进了府,就算找着了饭门,安府的待遇比京城那些世族阀门都要强的多,一年四季的衣裳,单的,夹的,棉的,一天三顿饱饭,就连脚上穿的鞋都是照着人头发下去的。
更别说,还有私下里的好处,哪怕最没油水的外厨房,一年也能摸着几顿肉吃,更别说其他地方了,哪儿不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就拿前头的山柳来说,刚发落出去,就有不下二百双眼盯着,不是大厨房的两位大厨太难伺候,这差事做梦也轮不上安然啊。
这也就是前些年,着急用人的时候,从人牙子手里买了一匹丫头,这丫头才跟着进了府,要搁在如今,想进来难着呢,哪曾想,别人打破头想进来当丫头,这丫头倒想赎身出去,这不是吃饱了撑的吗。
想着,不禁道:“安然丫头,你既叫我一声福叔,福叔就当你是家里的小辈儿一样看待,福叔劝你一句,咱们这府里差事不好谋,你这好容易进了大厨房,成了帮厨,又让郑老爷子收了徒弟,熬上几年,混个大厨房的主厨也不难,真要是成了主厨,往后吃香和辣,什么没有啊,不说你,便是你认的干娘,干爹,外头那俩干哥,都能跟着你过好日子,出去做什么?出去了你一个丫头能找什么好差事,便是老爷子的徒弟,至多也不过是在别的府里谋个厨娘的差事罢了,不是我说,可着咱们大燕,哪儿也没有咱们安府的差事安稳,要不然,你师傅撂着好好的御厨不当,跑到咱们这儿来作什么,你可别想不开啊。”
安然点点头:“我知道福叔是为了我好,我也只是随便问问罢了。”
安福放了心:“若说赎身府里没有先例,别府里的规矩我倒是知道一些,寻常赎身出去的丫头,都是伺候了主子多年的,总有些情份,赎身银子不过是个意思,一般当初买来时多少,便是多少,主子还会搭上自己的梯己,以全主仆之份。”
安然心说,自己前头虽伺候了大姨娘几年,却大姨娘心心念念的收拾自己呢,哪有什么主仆之份,便道:“那像我这种,若要赎身,多少银子才成?”
安福摇头叹息:“举凡得了你这种差事的,谁还舍得赎身出去啊,恨不能世世代代子子孙孙都在府里当差才好呢。”
安然忙道:“若执意赎身出去呢?”
安福只得道:“若你非要赎身,想来要听大管家的,不过,以你老爷子徒弟的身份,他断不敢为难你,没准还会巴不得送你个人情,至多就当初买你的银子吧。”
安然:“那福叔可知道,我这样的丫头当初多少银子买进府的?”
安福:“说起来这人最是不值钱的了,当初的行情年头长了,我也记不得了,如今行情倒是知道,莫说你这样年纪小没什么手艺的,便一个能上灶的,也不过三两银子便能买回来,你这样的,至多给上一两二两,那人牙子便能乐的见牙不见眼,欢喜着遇上了个大方的买家。”
才只一两二两,还真是大大出乎安然的意料之外,果真如安福说的,人最不值钱,一个丫头甚至还不如一头驴子值钱呢,怪不得外头的人家都不愿意生闺女,生小子能承继香火传宗接代,闺女在这古代也只能是赔钱货了。
虽心里感叹却着实松了口气,一二两银子应该不难,想来便没有外财,只自己的月例,存些日子也应该够了,想到此,忙又问:“福叔,如今我来了大厨房,月例银子是不是长了?”
安福却有些为难道:“这个,虽老爷子收你当了徒弟,却仍不能跟两位大厨相比,只能拿帮厨的月例,如今你的月例是二两。”
安然真惊喜了一下,这不等于说,自己一个月的工资就可以赎身了,之前在外厨房可才五百钱,还都是杂钱,安然也是最近才弄明白,银子跟铜钱的兑换,一般来说一两银子是可以兑换一吊钱的,也就是一千个铜钱,只不过,银子比较金贵,想拿一吊钱去兑银子却不易。
自己先前工资的五百杂钱,更是什么样儿的都有,一两银子兑换那样的杂钱,可兑二三吊,所以,银子相对金贵的多。
不过,现在她还不能赎身出去,师傅在这儿呢,师傅可是御厨,御厨最精的便是宫廷官府菜,安家祖上出了上百位御厨,所以宫廷官府菜是安家食单里最为重要的一类,也残缺的最厉害,很多菜只有名字,做法食材却早已失传,如今有了师傅,对于补遗安家食单应该会有很大帮助。
想到此,便跟从安福这里告辞出去,直奔师傅的小院,刚迈进来就闻见一股诱人的香味儿,安然闻了闻不禁道:“炒鸡片,虾油豆腐,八宝肉圆,小炒茄子。”
老爷子在院子里看着她笑问:“还有呢?”
安然使劲儿闻了一会儿,摇摇头:“还有一个却闻不出来了。”却见大师兄从灶房端出一个瓷盆子来,里头竟不知是什么清香扑鼻。
安然忙接过放在桌子上,仔细看了半天,也没看出来是什么,二师兄递给她一双筷子:“小师妹尝尝就知道了。”
安然接过夹了一筷子放到嘴里,尝了尝:“这股子清香怎如此熟悉?”
老爷子笑了起来,抬手指了指头上的槐树:“可不熟悉吗,你瞧瞧这槐花可少了多少。”
安然抬头,不禁笑了起来:“原来是槐花。”
安然虽没吃过,却听爷爷说起过,槐花是可以吃的,不止槐花,在过去的荒年里,便树皮草根老百姓都会吃,只要能填饱肚子,观音土一样吞下去,槐花榆钱儿这种东西,在那个时候便成了老天赐予的绝顶美味,就跟爷爷喜欢吃的苜蓿饼一样,可以做出很多吃食来。
不过,也没想到如此好吃,安然这一顿晚饭,别的没怎么入口,倒是这槐花饭,吃了有两小碗,吃完了,安然把碗筷洗了放好,灶房收拾妥当,再出来,大师兄已经把师傅的手把壶泡好茶拿了出来,二师兄提了个大肚子茶壶,三个粗陶大碗,放到桌子上。
捏一簇茉莉高沫,滚开的水冲开,便是一壶花茶,倒进碗里,金黄的茶汤,浓浓的茉莉香,喝进嘴里,说不出的好喝。
师徒四人围这小桌坐下,喝茶聊天,真跟家一样温馨,安然想起刚的槐花饭,不禁开口:“大师兄刚做的槐花饭当真好吃,怎么做的?安然竟没瞧出来。”
大师兄指着她道:“一看你这丫头就没挨过饿,这可是荒年里老百姓宝贝,指望着它打牙祭呢,只不过,老百姓家里做的,远没这般复杂。”
见安然仍眼巴巴的望着大徒弟,老爷子笑道:“瞧这丫头的可怜劲儿,快告诉她便了。”
大师兄笑了起来:“我的做法也不难,把槐花摘下来洗净,开水焯一下,裹上一层薄薄的面粉,上锅蒸十分钟就好了。”
安然眨眨眼:“那怎么我刚吃着有些辣。”
二师兄:“还要热油炒鸡蛋,放入天椒,切碎的花椒叶,再把蒸好的槐花一起翻炒,出锅便是刚的槐花饭了。”
安然恍然:“怪不得我刚吃着有淡淡的花椒香呢,原来放了花椒叶啊,大师兄怎么想起做这个来了?”
大师兄目光有些悠远:“今儿瞧见这一树槐花,忽想起些旧年的事儿,那年跟着师傅还在宫里,我们住的院子里也有这么一颗槐树,到了春天结了满树的槐花,一串串的清香扑鼻,我跟师弟淘气,便上树摘下来学着人家做了槐花饭吃。”
二师兄:“是啊,可宫里的槐花比这里的要结的大些,也更多……”说到此,不禁偷瞄了师傅一眼,不敢再说下去了。
安然也不敢说话,当年的事情她并不知道,生怕提起来,师傅要不高兴,不想老爷子叹了口气:“事情过去便过去了,我之所以不让你们提,并不是为了旁的,只不希望你们心存怨愤罢了,莫说你们,就是师傅我不可能不去想,毕竟在宫里待了好几年,你们俩也算是宫里长起来的,对宫里记忆深刻些,也是人之常情。”
说着,仿佛也沉浸在回忆中,月光下师傅跟两位师兄的脸色都透着怀念,还有不知名的感伤。
安然怕师傅沉浸在过去,难免要伤怀,便开口道:“师傅当了这么多年御厨,肯定伺候过很多次皇家宴席了吧,跟安然说说成不?安然只是听说过,却从未亲眼见过,那些繁琐的宫廷菜可都是出自师傅之手吗?”
大师兄笑了起来:“皇家宴席可不是安府的小宴可比,多少道菜?有什么?怎么上?怎么吃?那都是有规矩的,一般分为六宴,其中,众多名馔,择取时鲜海味,搜寻山珍异兽。认真算起来,全席计有冷荤热肴共一百九十六品,点心茶食一百二十四品,共计三百二十品,这些若都是师傅来做,岂不累死了,师傅只是做几样大菜,其余都交于御膳房其他御厨来做。”
安然好奇的道:“御膳房还有别的御厨啊?”
二师兄都不禁笑了:“安府的一个大厨房,还有二火三火面案几十个人呢,更何况皇宫的御膳房,光是有名的御厨便有几十位呢,不过,咱们师父是御膳房排名第一的,跟其他御厨不一样。”
老爷子摇摇头:“什么第一,不过虚名罢了,说到底都是厨子。”说着看向安然:“你这丫头这么想知道御膳的事儿,莫不是惦记着补你安家的食单呢。”
被师傅点破心思,安然有些不好意思,嘿嘿笑道:“还是师傅英明。”
老爷子点了点她:“你这点儿小心思,哪瞒得住师傅。”
安然:“我听爷爷说过,御膳多用珍惜难寻的食材,便如《礼记·内则》中所说的八珍,什么龙肝、凤髓、豹胎、鲤尾、炙、猩唇、熊掌、酥酪蝉这些对不对?”
老爷子摇摇头:“哪有如此简单,只一个八珍,便分山八珍,海八珍,上八珍,下八珍,迤北八珍、天厨八珍,还有著名的水陆八珍,所谓的紫驼之峰出翠釜,水晶之盘行素鳞”,宫宴又分龙凤宴、烧尾宴、沉香宴等等,每一个的菜品都不一样,总之,这御膳菜肴繁杂,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说清楚的,回头师傅得空再与你一一细说,说起来,师傅收你到底晚了些,若前些年,你跟着师傅多见识几回,更甚者,能亲自上灶烹制几道御膳,想来你安家食单上的宫廷菜补遗,就简单的多了。”
安然忙道:“师傅说的这话可不对,若师傅不来安府,安然哪有几分拜您为师啊。”
老爷子愣了一下,笑了起来:“说的是,这真是咱们师徒的缘分。”说着打量她一遭:“今儿出府去哪儿逛了?可有什么新鲜事儿?”
安然想着师傅成天闷在府里也不出去,必然想听外头的事儿,便把去老赵家吃面的事的说了,师傅听了,果然笑道:“这面摊子的老汉倒有些小狡猾,还会做幌子,不叫人学了他家汤头的法子去。”
二师兄道:“汤头奶白粘稠,想是放了猪肘猪蹄,哪是什么祖传秘方?”
师傅摇摇头:“穷老百姓,指望着摆个面摊子糊口罢了,若说破,岂不砸了他一家子的饭碗,且,他这个面摊子能在冀州府闹市里摆了这么多年,难道没个内行人瞧出来不成,却始终无人说破,可见都存着一份善心,我等也应如此,你们记着师傅的话,便我们厨子是被人说成不入流的行当,也应存一份善心,与人为善,总会有善果。”
师傅上了年纪,不大能劳神,说了会儿子话,便乏了。安然扶着师傅进屋,伺候洗漱睡下,回到自己小院的时候,时辰还早。
刚回来没一会儿,干娘便过来了,拉着她问白天遇上的管事是谁?怎么相识的?
安然以后也不想再跟安子和有什么干系了,便跟干娘说了,柳大娘不禁忧心起来,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开口道:“有句话娘不知该不该说,上回你提起安管事,娘只道是说笑话儿呢,便也跟着胡说了几句,倒不想你竟真跟他认识,如此一来,却要谨慎些才好,安子和虽明着是酒楼的管事,暗里却不是寻常管事能比的,不说跟安府沾着亲,便他跟三老爷自幼的情份,也跟安府的主子差不多少,安然,这齐大非偶啊,若是嫁这么个高枝,怕往后要受委屈的。”
安然脸一红:“娘说什么呢,什么嫁不嫁的,我跟他不过碰巧遇上过几回罢了,并无什么交情来往,而且,以后也不想跟他有什么干系了,安然就想好好的跟我师傅学手艺,等明年赎身出去,或开个小馆子,或盘个卖吃食的铺面,待安稳了,四处去走走看看,才是安然要过得日子。”
柳大娘松了口气,却道:“你这么想娘就放心了,不过,姑娘大了,也不能总一个人,等你出去,娘给你瞧着挑个人家嫁了,两口子和和美美的过小日子,比什么不强。”
安然也未反驳干娘,知道干娘是这里最传统的女人,从骨子里觉得女人就得嫁人,才能过日子,根本不能接受女人想单身的想法。
但安然却觉单身蛮好,现代的时候,她有名气有地位,长得也不差,追求者虽没有林杏儿那个骚包女人多,却也不少,但始终把心思放在事业上,想着补遗安家食单,想着振兴安家菜,根本没想过嫁人这码子事儿,更何况如今自己穿到了一个爬过老爷床的丫头身上。
古代人把贞洁看的比命都重,自己这种估计也嫁不成好人了,便能嫁,现代都没寻到让她动心的,在这里举目望去,个个都是三妻四妾左拥右抱的渣男,她是有多想不开,才会在这儿找男人啊,说起来要是林杏儿那丫头也穿过来就好了,以她的性子,都不知谁吃亏呢。
送走了干娘,不一会儿刘喜儿便提了热水过来,安然洗了个澡,便躺下睡了,琢磨以后休息都不出去了,叫上刘喜儿德福,把自己的小院好好收拾收拾,盘个小灶,以后再用热水就不用老麻烦刘喜儿了,还可以做些吃食,另外,这屋里的火炕也得好好收拾收拾,如今虽才春天,也得预备着过冬,要不到了冬天,还不把自己冻死啊。
心里想着便睡了过去,转天一早,去了一趟大厨房问了安福没什么事儿,便直接去了师傅哪儿,收拾了屋子,跟师傅坐在院子里说了会儿话,在师傅哪儿吃了晌午饭,便回来了。
本来想去外厨房看看,可一想到焦大娘马大脚如今见了自己的样子,也就打消了念头,回自己的小院,收拾那半院子小葱白菜去了,日子过得分外悠闲。
时间总是过得飞快,转眼一个月就过去了,这一个月,安然极少在大厨房逗留,只要没事儿,不是在师傅哪儿便回自己的小院,轮到休息的日子也没出府,而是收拾自己的院子。
经过刘喜儿德福自己的努力,如今她住的小院已经大变样了,屋子侧面搭了棚子,盘了小灶,棚子角放了个大水缸,自己屋里有个小的,注满了便安然天天都洗澡,也够用几天的。
院子里种的白菜小葱韭菜都长了起来,绿油油的映着日头格外喜人,安然如今最喜欢的事情,就是没事儿的时候,挪了桌子板凳出来放在阴凉里,寻纸笔记录下师傅跟她说的每一道御膳的流程以及心得。沉浸其中,偶然抬头瞧见满院子的绿色,便觉疲乏顿消,满心舒畅。
唯一可惜的是这个小院不是自己的,若是自己的,还可以再收拾的舒服些,可以盖一个专门洗澡的屋子,省的弄得睡觉的屋里都是水,还可以把灶房盖的大些,跟师傅哪儿一样,搭上几排架子,上面可以放碗筷,盘子,调料,食材,还可以再弄个大缸放到院子里,放养几条鲤鱼,平常养着,若是馋了捞出来炖了就能吃。
还可以种颗树,不种海棠,就种槐树,耐活,长得快,春天可以摘了槐花烙饼做槐花饭,到了夏天,可以在树下乘凉,岂不比海棠什么的有用许多吗。
想到海棠不禁想起安子和,这一个月自己没在大厨房逗留,便也没见他的机会,有时安然想想,许多麻烦其实完全可以规避的,只要有心即可,却,安然忘了一件事,她有心规避,若别人也有心,又岂是她想避就能避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