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既然要再考一次,就是背水而战,如果我保留人大的学籍。这就算违背了斗争的原则。等我考得什么也不是了,再掉头上人大,这就对不起自己。
我是来做什么的!
要上人大,也要再考过来。
不为别的,就为叶含的精神。
放下电话,泪突然莫名地涌了出来。为自己流的?为叶含流的,我也不知道。
“怎么啦?”叶含好像看出有什么不对。
“没事,只是心里有点难过。”我淡淡地叹了口气,“我得回家一趟。”
家里,父亲和我坐在堂上,我说完时父亲的脸色黑了。
“爸。”我的话还没说完。
“我管不了,想他妈干啥,干啥。”父亲啪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大声冲我咆哮起来,说完怒气冲天地走了。
我呆在那儿。我早料到了是这个结果。他们没人理解,我折腾来折腾去,图个什么。
母亲闻声跑了过来。“咋啦,咋啦?还没来到家都吵。”
我苦笑一声,再苦笑一声。
其实我觉得我的成绩不会差,到那去上北大是完全可能的。如果我这一年的损失,可以换回叶含的一年的生命,能帮助他实现了愿望的话,是很值了。就是上不了名牌也无所谓。四年后,我还是可以去北京上研究生。这也不算弯路。
我坚信,我无论走到那里,我都是小暮,决不会改变。
考试那天,一切影况我是再熟悉不过了,我从98年开始,99到2000三年算是久经沙场了。今天,我和叶含的经历可以说是独一无二。
这种与众不同的感觉全寓在我们相视一笑的苦味中。
第一场下来,我的头大了一倍,必里有点惶惶的。
一路杀下来,也觉没啥大问题。叶含感觉出奇的好。
我俩走在公路上,都沉默着,这时我的心里很轻松,像完成了一桩什么使命。叶含也很轻松。风很柔和夕阳懒洋洋的,把我俩的影子拉得无比的消瘦,以致纤细。
太平淡了,竟然生出了一丝愁绪,悄悄地爬了上来。
……我得回北京了。填志愿的事让叶含他们来做。
下午,5点,车站。
我握了握叶含的手,正欲登车。叶含说话了:“小暮,你说实话,你是不是已经退学了,从人大。”
我回过头来,叶含望着我说:“我已经打电话问金非了,他说你放弃了人大,用你一贯作风,盲目放弃了。”
“噢!怎么可以说是盲目,我信奉一句话,要打就打破要闯就闯祸。”
我故作轻松地说完,报之一笑,又欲上车。叶含一把拉住了我:“小暮,你是不是觉得这样才算跟我站在一个起跑线上?这样才会使我,使我家人平衡一点儿?”
叶含,说的不错。
这时车上的人都探出头来,惊诧地看我们,叶含的声音不再是平淡的:“小暮,说实话。你的语文是不是考的不好?”
我的心在疼了。叶含说的不错。
也就是说我出了考场就知道,我这一次被废了,我张了张嘴,又笑了笑说:“没有的事,我考的再不好也不会坏到哪里去,放心吧,我要走了,去浪迹江湖。”
叶含点点头说:“再见。”
16
让每一个人都能自己拯救自己的灵魂,能够自己塑造自己的道德情操。最终平静下来。
我当然没有对叶含说这些。我只是说我得想法去打工,好把下一年学费弄出来。如果我的分下来很低,就看着给我报一个学校。不过第一志愿一定要填北大。有可能上嘿。说完笑嘻嘻地上车了。
两个星期后,我接到了一个电话,我的分数没过重点线,因为我的语文只有三百多分。我的作文出了差错。是五类卷。事情就是这样。北大又是泡影,我叹了口气。本科报的是烟台大学,等着吧。而且还给我报了第四批的一个大专学校,安阳师专。我听完笑了笑。
叶含一停又说:“我的分数是860分。”
“是吗?哇噻,好,很好。”他成功了。860分,北大决对没有问题,“叶含,你是好样的。”
“谢谢。”
我放下电话,冲金非笑了笑,当然是苦笑。金非也是一笑,很无奈,他反知道我的笑里有什么东西。
又过了五天,电话。
接着是叶含的声音,掩不住的气愤,第一批通知下了。北大没有录取叶含,武汉大学却录取了,他去质问老师。
老师支吾着说了为保险,学校把他的志愿改了。
叶含说:“就因为我三年没在学校,更因为他们不相信我,也为了给三中保一个名牌,就擅改了我的志愿。”他的声音无比的空虚,那种平淡几乎让我怕起来,“860,哼。”他长长地叹了气,“浮生若梦啊!”
一场梦,又破了。
天意?人意?命?
我怔在那儿,连苦笑也笑不出来了。
……
又过了十天,第二批下完了,烟台大学没有录我。我知道,再过十几天,我就会收到安阳师范学院的一张大专通知书。
又过了十二天,电话问我怎么办,通知书已到了三中。
“替我领了,我过几天回去。再过三年考研,不一样吗?”我笑着说。
如果说性格决定命运对的话,我是个好例子。
……
叶含去了武汉,我去了安阳。
我们都证明了自己挑战生活的勇气,笑一笑吧,我背着从人大背回来的行李。来到了安阳师专,一个小的坐落在河南北部小城的学校。
来时,没人送我,父亲无言地把刚贷的四千块钱递到我手上,回里屋去了。我笑了笑向母亲和姐姐告别。
前几天弟弟去大连上大学去了。
我出了门,风扬着土卷过来,现在是十月风已是秋风。我很平静。从心中漾出来的,很自信,很明达的平静。
17
任何理由都牵强附会。事实无可辩驳。
安阳,师院宿舍。
我躺在这个豫北小城的角落里,怎么也睡不着。一时间,还觉得如处梦中,这是真的么?
越来越明白,也越来越失落,五年前的心情竟又复生了一般,空虚如野草疯长着侵占我的心,总觉得手里空空的,一无所持、被弃在一个荒岛上。所有的生物都不是自己的同类。
温小柔夜夜扰我的梦。
这一切都是我的始料不及的,看来我高估了自己,我又想笑,现在笑成我的习惯了。
笑如果用来表达无奈,笑就是苦笑。紧抿着的嘴角牵强地被颊上的肉抽动着。一股冷气从鼻中冲出来。这也无所谓未路者的发明,无论谁都这样笑过,也算一种通俗的东西。我如今的笑却除了无奈外还有更深的含义,已可以表达痛苦。这时笑已与哭一般无二,都不过是一张面具而己。只作红脸和花脸的区别,痛苦不是给人看的而面具则是。(因然人们知道戴面具的好处,却未必知道戴面具的由来。有的人想扮的和善,有的人想扮的凶恶,扮来扮去,无非是我扮了你的样子,你扮了他的样子,社会多了一层幼稚的复杂,其实每一张面具后面都隐着一张脆弱的脸。虚荣尚在其次。)可我在痛苦之余,更痛苦地发现,这面具不也是一个城堡么,一个无人看守的城堡,这城堡的奇怪在于只有一面墙,更无人看守。其悲剧在于无所谓进去,也无所谓出来。
师院的名字是新起的,它的老名字是师专。因为去年师专要部分专业升本了。就改了个大名叫师院。我上的却是专科,所以我还是比较自卑的,在师院的各个活动中不敢冒出来,什么事都干不好。我这个不争气的毛病让老师失望了,每日只抱个失落的穷酸心情,怏怏地在校园内不协调地游荡。而别的同学都很忙碌,积极地生活、学习和表现争先恐后地塑造自己大学生的形像;先是闹了一阵兴趣小组,后来就是各展所长地参加名目甚多的社团。不过几个月后都渐渐冷落了下来。人熟后,难免会你来我往,男生叫兄弟,女生叫姐妹,男女叫爱情。真正情彩充实的是爱情生活,一筑了堡垒,攻克与防守地热闹一阵后,都收拾细软“亲密接触”地过起了“家家”。没攻克的正着急,我呢?一天到晚地逃课,泡图书馆,在操场上散步。做得好闲云野鹤。不过操场并不是个理想的场所。一圈转不下来。这里的鸳鸯多得打眼,我只好识相告别这个“伊甸园”,水流旧海地又来到宿舍。躺在床上,恹恹地抗拒着温柔袭来的睡意。
夏天过了是秋天。
我们住的是一楼,竟来了只蟋蟀,我喜不自胜了。夜里无眠,再不用孤独。
可惜的是这间宿舍在楼道北面,我看不见月亮,只好将就着在蛩鸣里,瞪大了眼望着窗外的红红的电灯光,很快我就发现我竟上了蟋蟀这个骗子的当。
那唧唧的鸣声,原来是它睡觉的鼾声,可恨。
更觉寂寞。
冬天又悄悄地来了,再也听不见那小骗子的唧唧声了,竟又觉可惜起来。
总之,我又重陷了往日的苦恼中,怏怏地又是春天了。
不过,又一件来了,意料中的。
电话,叶含病重,要我速去南京。
到了医院,我意外地见到了叶含的姨。一个美丽的女人,站在病房门口,眼泪无声地流着,栓叔背对着她,婶子站在两人中间,很为难的样子,婶子看见我抹了一眼泪水说:“孩子,你来了。”栓叔转过身,看见我泪水一下子流了出来。那个女人看着我,嗫嚅了一下嘴唇:“你就是小暮吧?”
我点点头,女人站了站身子,有些摇晃。她说:“我……我……”
“她是含他姨!”栓叔冷冷的接口道。婶子不自觉的拉了一下栓书的衣服。我忙说:“阿姨好。我是来看,来看叶含的。他怎么样了。”
婶子指了一下病房,跟五年前一年。叶含的脸白得像纸,躺在床上。
门外栓叔似乎是平静的说:“没救了。明天就进入隔离病室真到他死。”
我面无表情地听着。一个字,死。
晚上,我一直站在窗外,婶子要跟叶含说我来了,我制止了她,我突然很害怕。栓叔去买饭,过道里剩下我们三个,婶子一直看阿姨的眼睛,阿姨一直轻轻地颤抖着,盯着病床上的叶含。婶子靠过来小声地对我说:“孩子,你过来一下。”我们走到外边,婶子说:“暮,刚才那个,她其实是含的娘。”
“娘?”我吃惊地望着婶子。
“嗯,含还小的时候,她改嫁了。你知道含他爸爸死的早。你叔叔一直恨她,不让她认含,你看看……”婶子说着哭了起来,我轻轻地劝慰她不要哭,婶子止住哭泣接着说“都到这个时候了,我们不能拦着她,是不是?孩子,你劝劝你叔。”
我听见身后压抑的哭泣声,回过头去看见阿姨站在门口。栓叔从外边刚回来。看见我们也站在那里。
我望着栓叔的眼睛,艰难的叫了一声:“叔!”
这不是仇恨,我只道这不是。这是生死。我们能坚持什么?
那天晚上阿姨对我说了一晚上的话,我知道叶含在日记中那种难言的苦痛了,那不是他能承受的了的。
阿姨说:“含每次都会说到你,说你是他的哥哥,说你无论碰到什么困难,你都不在乎,你什么都不怕,含说你跟一团阳光一样,他想像你一样什么都不怕。含能熬过那几年,多亏了你,阿姨感谢你。孩子……”她呜呜咽咽的哭着。我没劝她,不怕的,什么都不怕,就算是真的天塌了,也还是不怕的。尽管所有的事情都没有说得那么简单,我还是相信,有一种东西从来都不会被抹去。就算是真的单枪匹马,孤独无助,只要是做人就要走到那个不可避免的尽头的。就算是死,就算是一场苦涩的梦。
第二天,傻子似的婶子在一旁,即没有泪,也不说话,栓叔坐在沙发上又手抱着头,我站在叶含的床头,看着含躺在阿姨的怀中,蒙蒙眼中一颗又一颗地无声地滚落的泪。
从我来到现在,含没说一句话,只是这么无声地流着泪。我能看出他现在心里充满的是一种悲伤的幸福。母亲的含义只有一种,和温暖有关。是不是!她从来没有抛弃过你!
“砰。”门开了,四个医生,推着一架移动病床车走了进来,叶含的泪流得更急。婶子已神经质地一弹站了起来,惊恐地站着,嘴唇懦动着,没有泪,只有更绝望,挥身轻抖着,望着四个医生。他们要带走她的儿子。
四个医生,一声不响地抬起叶含放在车上,叶含还是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