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班女生跟二班女生进行蓝球比赛!我们班的人围着操场,女将们拼杀正猛。我刚挤出头看时,正巧齐妙抱着球,死活不撒手,而二班的一个样子恶作的女生披头散发张牙舞爪地搂着齐妙的腰死命的夺,一忽儿,又跑来了二个女生,她们直奔过来,横腰硬是抢球,扭夺起来,这样就是四人夺球,齐妙一人再勇猛,也招架不了人多,已被她们拥在地上,而跑来助战的两位战士,却只是转圈,哪里插得上手。正相持不下的当儿,不想忽爆一声:“齐妙,咬她,咬她。”
嗲嗲娇声里却透出无比的杀机,极是可怖。
哇,娘啊。满场子人都不约而同地唰地射向了那位不同一般的超级脱俗的拉拉队员。我也扫了一眼,是菲菲小姐,她正专心致志地替齐妙紧张呢!一时间竟没顾得别人的异样眼光,还是握着拳头,跺着脚,冲场里直喊:“齐妙,起来,起来……”
哄,人们都笑了。
“嘀——”裁判吹了哨子。这样压在齐妙身上的三个女生才极不情愿地爬起来,齐妙满面通红地躺在地上,可是球仍然死死地搂在怀里,我们另外三个姐妹球员已把她拉起来,刚才,她们俩个硬是在扭打的外围,干转圈,又使不上劲。
真是太激烈了,女生万岁。
我记得教练说过,女生打球首先是打人,其次再是打球,再次才是投球。靠,诚如斯言。
裁判看了一眼那三个女生说:“要尊重对手,知道不,我们要打球,不要打人。”三女生害羞地笑了。
比赛继续:
“加油,加油,齐妙加油。”我们班的男生急死了,恨不得也跑上场去,去咬那个比男生更雄壮的老大姐一口,她抖一抖满身的肥肉,扭扭比屁股还粗的熊腰,瞪大了白白的眼珠子死盯着齐妙,齐妙急得都冒烟了,可是仍不能突破那老大姐的马奇诺防线,操,可恶,我暗喝一声。
倏——齐妙一晃,那老大姐神经质地一摇的当口儿,球嗖地从她的大脑袋旁传了出去,温小柔正接个正着,她正站在三分线内,离球篮正近,可是她还迟疑,似要传人。
“投篮,投篮。”我们男生见势不妙,忙提醒,天哪,打了半天了,没人投篮。只会抢,不投啥时候能进球啊!”
“投,快投啊!”这时已有三个恶煞般的杀来,直奔过来,温小柔更怕了似的,四处找人。
“投,快投——”我急得快哭了,求求你啦,可爱的温小柔同志啊,别傻呆着,投啊。那三人已经贼一般的扑过来了。温小柔也急了,唰地一蹦,球脱手奔篮而去,“好——”同学们一阵大呼,只要投就好。
“唉——”可恨那球的重力大了,偏是不进,只绕了铁圈转圈儿呢,同学们的嘴还没来得及合上,又被惊住了,似乎合不上了。
哎呀,别提多惊心了,每双眼,每个人都凝固在提心吊胆之中一般,盯着那依然慢慢转圈的球,一圈,又一圈,一斜……“哇,进了。”
一场欢呼,进了……我回过头来,看见叶含正痴痴呆呆地望着温小柔。我叫了声:“叶含?”
他没听见。
11
今年的冬天来得比往常早些,当寒意开始横行时,叶子还未来得及凋尽,天便濛濛地先下了阵小雪,雪很小,几乎是层霜,然而已有了足够的萧杀之意,特别是晚上,雪虽然已化了,可是风儿溜过脖子还是如刀割一般疼。我紧缩着身子,一边奋力地蹬车,车越快风就越激,这也成了顶矛盾的事。我只能猛一阵儿松一阵儿地骑着车,锥心刺骨地冷。
我想:看来,冬天是不能再住这里了,还是在学校和同学们挤在一起吧。虽然刚搬来又要搬走,但总比这么跑好受点儿。我紧一阵缓一阵,匆匆向住处赶去。
下了车,我尚未完全挤进我的小屋里,听见北屋婶子的住处有母亲的声音,还有婶也说:“小暮来了。”接着便是婶掀开布帘探出了头说,“小暮,你娘来了。”
我忙放好车子,带上门,小妹已在门外催我:“哥哥,快点儿,大大等你呢。”
我忙答应着跑过去,一把掂起了小不点儿向屋走去,母亲站了起来,望着我说:“呀,外边冷。过来暖暖手。”
我一边应着母亲一边放下吵吵不满的小妹,她一沾地,倏地游了过去,缠了母亲,一刻也不肯闲,见缝插针地给母亲搭话:“大大,你听我说,你听我说嘛。”
“好好,先听我们大闺女说,都别说。”母亲夸张地答应着小妹的话,引得全屋人的大笑,可是她不在意这些。一边故作深沉地贴着母亲的耳朵,神神秘秘像是私谋什么大事一般,母亲一边含笑答应着,一边紧搂着她,看她们亲密的样儿,保证婶子也酸酸的。这也难怪,母亲这几年一边带着猫儿,也常带着小妹,这两个丫头的确是我们家一个都不可少的笑星。
母亲是来给我送衣服的,中午便过来了,跟婶上街给我买了件袄,还有一双棉鞋。我水尚未喝完,便被催着换上看看。
我套在身上,穿戴整齐,问他们怎么样。
她们俩审视了前后,母亲乐呵呵地不说话。
“还行,还合身,穿着吧。你看呢?”婶回头对正躺床上正瞅着我的叔叔。
“像,你看小暮像不像咱爹?嫂,特别刚才穿衣服的样子,多像,是不是?”叔眼中隐隐有泪光,答非所问地问母亲,母亲笑哈哈地望着我:“是么,您几个都说像,我看着他也有点儿像。”
我心中一黯,又说起了爷爷,自从爷爷过世以后,我便时常在梦中见了他的复活,更有一夜,在梦中,爷爷竟然说他很心酸。那个梦异常清晰——爷好像从野外归来,有说不出的倦色,清瘦的脸上,几乎已支持不了他的不大的眼镜框,然而还是那么有神的眼神,深深地望着我:“孩子,我是没死的。”
我亦深信地点着头:“你没有死,你不是在我面前么!”
“爷爷你现在苦么?我现在已上了高中了。”
“……只是你奶奶没了后,那日子不好过,总觉得她没死,就在旁边,可是叫她,又不见应声,找她,也不见影子,灯头儿忽悠忽悠,总像她在吹似的。我怕她看不见,整夜地点着灯,有电了也点着,我不想吹它,想让你奶吹了,可她竟大方起来,点到明,也不来吹,着了一瓶油……匆匆忙忙地我就忽然惊醒了,发觉泪水湿了枕头。
关于爷爷的死,我一直没觉得怎么撕心的痛过,却总是觉得爷爷没有死,的确没死的,只是他太苦了,他不懂照顾自己,没了我奶奶后他只是一味硬撑着独个过下去。就那样活着,活着,活着是一件费力的工作!
这样要强有什么好,还是不到半年便死了么!
从此以后叔叔很少回家,我知道他肯定是在怪罪父亲没有尽到一个儿子的责任,他觉得只要父亲尽一点心事情可能就会好一点儿。
可是这里真有对和错么?大家互相埋怨,互相失望,一根斩不断的尘线牵连,漏风的亲情勾连,好象一张破败的网,父子,兄弟,叔侄,妯娌,脆弱得不堪一击。
现在叔叔说我像爷爷,这句话里面有他许多的希望,在他的眼里,爷爷固然是太强硬,少了人情味,但是也让人佩服,爷爷是个能干的人,做得了大事的。我能像爷爷,这正是他的期盼,在叔叔的眼里,我也是他的儿子,正是系了他对家庭的大半的希望。
这是男人的心事,说固然不屑说,可是我知道他每天晚上都给我在被窝里放一个热水瓶,我心里充满温暖,就是父亲也做不到这一点的,一切细微如春雨,悄然无声。只是我辜负了他们的希望,我变得越来越粗劣,变得越来越干燥。
我和他们说了会话,带着这一肚子的心事去睡了。
我竟然不知道母亲就睡在对面邻居家,而我这个疏忽,竟让母亲受了一场大罪,我真该死。
第二天一早,我照常早起,跨着车便向学校飞驰,根本没留意母亲的那个睡房里亮着灯。
到学校上完自习,刚吃过早饭。婶子捎了个条子过来说母亲中了煤气。我一惊非同小可,匆匆忙忙赶到家里,母亲正在输液,脸色还是灰白,看着母亲的样子,真恨自己恨得要死。
我走时母亲正在地上爬,她说,心里还算清楚,自己意识到自己中了煤气了,这是母亲第三次中煤气,有经验了,哎呀,她什么也喊不出来,想努力地爬出去,一整夜她都在爬,哪里移动得了分毫……我要是临走时,随便看她一眼也好啊,可是我没看。我无法触及母亲的命运,我是个陌生人!
母亲说:“当时,就想爬出来,爬,使劲爬,我一直在想,不能死这儿,死在这儿里,那二弟还活得了么,你们四个怎么办。”
现在浑身疼,疼得,每个骨头节都疼。”
唉呀,都是我,我怎么就不能看一眼呢?又有什么用,倘是母亲真出了什么差错,我连死都没处死了。叔叔坐在母亲的床头逗母亲开心,一边又骂姐姐怎么还没来,都是白养的。叔离开后,母亲的眼里才给我露了泪花:“你叔,心眼儿太好,我的脏衣服,全是他洗的,正晒着呢!命不好,净受罪。”
我听着,心里如刀割一般,可是不能露出样子来,让母亲陪着伤心,我装着个笑脸安慰她,只可惜我不能替她受这份罪,若折了我半数的寿命,换母亲如意,我也心甘情愿,怎么什么罪非得让她这么无力的人受,可恨,可恨啊。
母亲还是看出了我心里愧疚,反过来安慰起了我:“哎,现在不是还活着么,受罪也没啥,怎么着都死不了,可能还有得大福享呢。”
我一边点头答应着,一边转过脸抹着再也忍不住奔涌而出的泪水。母亲哟,您给我的恩惠,孩儿哪里还得清呢。
母亲在这呆了半天,下午硬是回去了。后来母亲说:“我说要回家,你叔说啥也不让走,怕是落什么病根儿。我挂念家中的猪,还有一帮子学生也没人做饭,怎么呆下去。你叔就一直送我到车上,等车走了,又追上来递来两个包子。这个秋君真是心好,巴巴儿地又追了一段车。我给他摆手,他也不肯回去。”
唉,可今天的母亲竟也有点怨叔了,我知道叔还是原来的叔,只是生活又打磨了他们,他们都是受了太多罪的缘故吧。只要有一点儿的不周到,便会伤到心里去,委实都脆弱得很。可也是,能用感情伤害的,多是贴心的亲人,不然哪里谈得上伤心。
这段时间,对姐姐,我真的是有些不满。
晚自习后,我正坐在班里,不料有人叫我。我走了出去,见门下立了一个人,陌生人,也不全陌生吧,考前好像见过一面,我走过去。
“走吧,找个说话的地儿,关于你姐的事。”他对我说。我全明白了,姐跟正谈恋爱呢,是姐姐看上的,所谓的男朋友。
原来是姐姐不想再读书了,要跟他过日子。他劝了好久,姐是雷打不动,不再上下去,他完全没有办法,才来搬我。
我们在风口立说了半天,最后我决定见见她。
我跟这个陌生人来到一中,她没事儿人似的坐在那儿,一言不发,死挤活挤一句话:我不想上。
我当时都急死了,苦口婆心说了一夜,都四点了,她还是不急不慢摇摇晃晃,我一咬牙摔门而去,陌生人跟出来又劝我,我那里还听得下去,事情不知道会坏到什么地步,都死了吧。
在寒风里我回到叔叔所在医院,已经锁了大门,我只有翻墙过去,倒头大睡,第二天一早,我朦胧中见叔叔悄悄看了我三次。等醒来,才见叔一脸的不高兴,他说:“昨儿个干啥去了,四点才回来,门上说看见你翻墙过来了。”
我看叔担心就向他解释说:“是因为我姐,她不想上学了,我劝她到四点。”
叔叔不信,冲我嚷:“自己还顾不了,还去管闲事,她不上了,给我说,给你爸说,啥时候轮到给你说了。”
我耐心地给他说明真相后,叔也不吭了,抽起烟来,他一闷就抽烟,过了好大会儿才说:“我是怕你又出去混呢!咱们俩去一中看看去。”
就这样,那几天,我和叔都为这事烦透了,又不敢给父亲说,叔叔最是要面子的人,可也不得不厚着脸皮去找一中领导说好话,姐也真是够呛,闹得沸沸扬扬,这也是只有她那种犟脾气才做得出的事。
可是我也看出来了,她也是不得已的,心苦得很,叔叔既然说了话,又这么跑,姐姐怎么着也不好再坚持不上学,然而我对她已失望了。
出了一中,跟叔叔分别后,我向三中走去。
冬天的天空很少是晴朗的,老阴着脸,灰蒙蒙的,比如今天,又刮着北风,街上也只匆匆的寥落几个行人,一律都缩在衣领里。
我把手揣在兜里,夹紧了身子,把脖子缩了缩,呼出的气立刻变成了白雾。唉——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我胡思乱想,幸福这个东西也不过是种自身体验,但是幸福却也分成两种,一种是自己感到的幸福,另一种是让别人感到的幸福,其实那种感觉只有自己知道,别人不能体味。因此有时候自己幸福时,别人反而担心得不得了,如果你真的很自私,那么就不必去想别人的担心,幸福也真的是自己的感受。但是如果你真的以为在痛苦中,来换取亲朋的放心,让他们认为你很幸福,那也大可不必。姐姐有自己的苦处,每个人的日子都不好过!
都见鬼去吧!我狠狠地踢起一块石子。
等我走到教室的时候,我发现里面竟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入目的满是桌子上如山的书,黑板上老师的“遗迹”:南北战争的原因、经过、结果、意义……点点画画,以及粗糙的笔记,分条条前因后果:A、B、C……好像清清楚楚,可是我头大,恍然,觉得被灰尘包围着。
我撸了一下头发,疲惫地坐在凳子上,无意间看见叶含的桌上乱七八糟一本书下压着一个雪白的本子。叶含这小子从来不会这么邋遢的,今天发什么疯儿,我一边想一边好奇地探过身去拉出来他的本子。白本子。
叶含爱白,却不是附庸风雅的那种,我总觉得他骨子里透出的就是纯洁,那种独立的白色里总是让人觉得他的洁白是种绝对纯粹的野心。每想到叶含的白,我就想到了阳光。有一次我对叶含说:“丈夫当生如烈阳,尽白天下而后逝。虽逝而不为憾矣!”
叶含点头:“然眩眩兮,目不能直视,喏喏,唯受其辉。”
我们对视一眼,心领神会。是的,在平静的海上,不是昏昏的死水,而是横逆的暗流,这正是深邃的奥妙……“正如大海内暗流奔涌,表面上轻波微澜,这才是深沉,如果上下一致是死寂的,那水也就成了死水,是冰冷和黯淡,是腐朽的。地球内蕴奔突的岩浆,水面下内流的汹涌,才使人间表面四季如春,生生息息,这种运动就是生命本源的激情,一种有别于单纯欲望的力量。”
“这种力量是梦想,是另一种摆脱了原始生存的高贵的理性冲动,动物不具备的东西。”
“不是人人都能引发这种潜力,他只在反思自己灵魂和野欲后的平静中求得。因而只有一部分人有这种力的感觉,更只有这一部分中更少的人才能被这种力推动,只有这一部人才配称人类的先锋。”
“他的精神只有一面旗帜,就是为了真理而革除陈旧从而创造出永无休止的新。”
……
“这种忘我的比牺牲更纯粹的精神,就是人类灵魂的太阳,与人同在,故不会枯竭。只信仰未来,故永不会衰老,没有人可以审视这种骄傲的精神之光,谁不理它的存在,就在影子里速朽,谁背叛,谁就在绝望中死去。”
这些东西就是叶含的白,这白也因此而与众不同。我拿起他的本子,又替他收拾一下凌乱的书。
班里还是没有人来。我的心也很乱,说句实话,我的脑子里,纯是个杂货铺,只要稍一停,脑子便马上旋转,折腾,无法自控。
随便翻开他的本子,扉页上行云流水地写了一句:“夜,除了星星和月亮,剩下的便是我的哀愁。”
再翻是日记啊!多是还没题目的短章,像是杂感之类,还有凌乱的无头无尾的诗,我喜欢读他的东西,于是干脆坐下来,从头看起,第一页是一句短诗:“这片叶,不是为风凋落,也不是为水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