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2月3日是老舍先生诞辰110周年,我虽然不是先生的学生,但在我的心目中,先生永远都是文坛的大师。先生一辈子都说自己是个写家,而不是作家,读先生的文字感觉就是他茶余饭后点根香烟娓娓而谈;写出来的,都是他自己的心里话,是自然流露出来的,而不是刻意雕琢出来的。是贴着人物写人物,贴着景物写景物,贴着北京写北京。那感觉就跟丰子恺在公园里搬个板凳,摆个画夹在那里练习景物素描似的,看似轻描淡写,实则一笔一划间都透着自己对于人生,对于世态的深深思考。
我印象最深的还是先生的小说《骆驼祥子》,我认为这是先生创作过的最伟大的一部作品,我不知道在整个中国文学史上,还有没有比它更平易近人的长篇小说了,这也印证了一个颠簸不破的创作规律,那就是大家越熟悉的人物越容易引起广泛的共鸣,想起了金庸先生在《射雕英雄传》中借洪七公之口说的一句话:“山珍海味做得好吃不算本事,青菜豆腐做得好吃才算本事。”可不是吗?一个作家,写格格贝勒写得好不算本事,反正大家都没见过,随你怎么写都是。但要把一个车夫写得人人称道,这就不容易了,因为车夫嘛,大家天天都见得到,有钱的主甚至还天天都用得到。像这样一个人物,没有对生活细致入微的观察,没有对老北京那份独特而又深厚的感情,没有一腔永远沸腾着的创作冲动和创作欲望,那是怎么也不可能把他给写活的。但是先生却把他给写活了,从外形到心理,都活在了读者们的面前。我们在书中看他吃苦,仿佛亲眼目睹一样。我们看他受欺负了,心里也和他一样难受。一部小说能够做到读者和书中的主人公同呼吸,共命运,这部小说就是一部伟大的小说,是具有时代象征意义的小说,《骆驼祥子》无疑是这样的一部小说。
书中的祥子是一个勤勤恳恳的北京车夫,人生最大的愿望无非是能够拥有一辆属于自己的人力车,但这个朴实的愿望却一次又一次地被无情的现实所打破,到后来竟要委曲求全于虎妞的淫威之下才能得偿所愿,作为一个男人(北京话叫爷们),这是怎样的一种无奈和悲哀啊!后来虎妞难产死去,祥子为了给虎妞办丧事,被迫卖掉了自己的车,一切又要重头再来。
祥子搬出了原来的地方,在新的住处他和邻居的女儿小福子真心相爱了,可是又无力养活她们全家,看着眼已哭肿的小福子,祥子发誓道:“等着吧!等我混好了,我一定来娶你。”可是等祥子通过曹先生的关系有了自己的包银和房子时,小福子却因不堪生活的重压而上吊自杀了。小说中这样记述道:“回到车厂,祥子昏睡了两天。他没有回到曹先生那里去。他不再想什么,不再希望什么。将就着活下去就是一切,他什么也无需再想了。”是啊!看到这里,又有哪一个有良心的读者会不下泪呢?一个年轻好强、充满理想的人力车夫希望通过个人的奋斗改变自己卑微的地位,可是几经挫折、几分挣扎,却终于还是从前的模样,这是祥子的悲哀,更是祥子所处的那个时代的悲哀!
老舍先生曾经说过:“有人批评我,说我的文学缺乏书生气,太俗,太贫,近于车夫走卒的俗鄙;我一点不以为耻!”但老舍在创作中并不是全原始地运用北京方言,而是经过了自己的提炼和加工。可以说,这种锻炼语言的功夫贯穿老舍的毕生创作。《骆驼祥子》是老舍语言艺术成熟期的作品,他的语言既保留了民间口语的活泼生动,又具有艺术语言的简洁明快、精警醇厚。杨义评价为“没有学生腔的苍白,没有戏台语的做作,没有欧化式的冗长,一切是那样平易、自然、纯净”。
最后,我想用老舍先生的一句名言来结束这篇小文,“熟才能生巧。写过一遍,尽管不像样子,也会带来不少好处。不断地写作才会逐渐摸到文艺创作的底。字纸篓子是我的密友,常往它里面扔弃废稿,一定会有成功的那一天。”谨以此文向诞辰110周年的老舍先生致以我本人深深的敬意,并与所有喜读老舍先生作品的朋友们共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