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这满院的尸体、远处哼哼叫的蓝轻、倒在那里不知生死的心痴还有那对白痴父子,也不知道现在算是我来迟了还是来得刚刚好。
“弦五,去看看心痴城主。”我轻轻对身边的弦五说。
我所在的地方是门口,而那对父子正在院子的中心位置,虽然这些距离对那些侠客而言只是施展轻功一两个起落的事情,但我可是身娇体柔的少女呢,想走过去还是要些时间的。
何况我也没打算很着急,就慢慢地走过去吧,放水月哥在那里左右为难也不太忍心,唉,也没法顾忌那么许多。
不过他是不会动手的,虽然他自己有时候觉得自己是个冷血又无情的杀手,但我是知道的:
杀人只是和杀鸡一样的行为,再多的感觉就没有了——如果是他的话应该会这么理解自己吧?
连鸡都没杀过的人会有这种想法可真是遗憾呢。
何况他眼神里的杀意还不够,我不知道为什么,但他对萧百里的杀意甚至不如之前在面馆里为了保护我而和萧三打斗之时——也就是说他现在拿剑去刺萧百里只是出于逻辑,大势所趋而已。
难道说——我只是毫无根据地乱猜,他硬是在萧百里身上感受到了什么亲切的东西吗?名为血缘的怎样都无法断绝的东西。
这事情等一切结束之后再问水月哥就是了。
我从衣服下面拿出一块冰糖,同时确定了匕首和断剑的位置,弦五和我离得稍远,如果出了什么问题那家伙的轻功肯定是赶不上的。
水月哥把剑抵在百里叔的喉咙上,紧盯着他又不时往我这瞥一眼,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看我的眼神好像是在看什么妖怪一样;至于百里叔,他正望着我,一脸似笑非笑其实是要挂了的样子。
不愧是心痴,城主做得不好但侠客做得真是到位,倒底是用了什么手段才能把萧百里逼到这种程度啊?我印象中即便是当年他和爷爷联手也不过把萧百里赶出了寺城而已。
但是抱歉了心痴城主,即便是你为此拼上了性命我也要让你功亏一篑;此夜之后将再也没有这样好的机会能杀死萧百里,但我依旧要让这次机会失去。
毕竟他是水月哥的父亲,既然他本人还有这样的自觉那我就不能眼见他死在这里,那就和帮助水月哥弑父是一样的。
说来今夜我好像一直在赶路呢,从东城门赶到弦五宅邸;在那里勉强代理了帮主的职位之后又赶去了北城区;发觉了北国的突袭之后把嘉木寺的那帮人姑且放在了南城之后又立刻赶回弦五宅;如今为了支援蓝轻跑到了这里结果已经差不多都结束了。
我抬头看了看天色,现今是北地的深秋,看来太阳要出来还要一点时间,而且云层太厚了。
我哈了口气,在我脸前出现了一小团白雾。
已经这样冷了,感觉什么时候下起雪来都不奇怪,我却一直不知不觉。想到这里,我把身上的外衣稍稍裹紧,这时才意识到从在弦五宅代理帮主开始,我身上就一直穿着这件弦五给我披上的黑色长衣。
也对,说来这会儿我的头发也被我自己一剑下去只剩下到肩膀那么多,怪不得水月哥看我的眼神会那么怪。
这时弦五也在心痴身边蹲上片刻了。我望向他那里,弦五把手指按在心痴的脖颈位置,即便离得稍远我也知道他“啧”了一声,接着才冲我摇了摇头。
水月哥也注意到了这一动作,也是在那时他的眼神起了变化。
多串弦五你个蠢货,就不能悄悄告诉我吗……
时机真不好,这样杀死萧百里就是水月哥死去师父的最后愿望了。我本来还打算如果谋划上太过困难就把百里叔的身份公开,但这保留的手段也不能用了。
十五年前的仇恨过了这么多年已经和水月哥毫无关系,夺城这么大的事情那个瓜皮又没法直观地感受到,可现在是摆在眼前的血债——
还好我已经走到了。
我无视水月哥的剑,直勾勾地走向两人之间挡在百里身前,水月哥只能持剑退开一步。
“百里叔,你为什么要杀心痴城主?”我扭过头瞥向他。
“哼……抱歉啊萧晴。”
“仇恨有那么重要吗?”
“对于我的疯狂来讲,很重要。”
“废物……”我这样骂到,接着和水月哥四目相对。
啊——完了,这个人是认真的了。
“晴,你让开,他虽然有着和我们一样的姓氏,却不是我们的同族了。”
我不应他,只是盯着他的眼睛。
让弦五过来靠力量硬拦我也考虑了,只是那样就难以想象水月哥会作何应对,最差的情况下两人真的拼命那么我就失败了——是谋划者的失败。
那还有没有什么弃车保帅的做法……
我把嘴里的冰糖咬碎,连同带着甜味的唾液还有一丝血液一块吞下,这让我稍微清醒了一些。
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水月哥、家族、帮会、寺、城,如果不是为了全部守护下来那我还在这里做什么?光是放弃一部分就真的能保住剩余了吗?
不行啊萧晴,你还要再多看一些。
我又瞥了一眼身后的萧百里,再看看我的位置,还有持着剑的水月哥——
是的,很奇怪,如果他真的想动手的话完全可以绕过我,如果说刚刚我是突然间叫住了他,那么现在对峙着的形势以他那不介意耍小手段的性格一个晃身就足以骗过我直接刺杀萧百里了。
他为什么不那样做呢,是因为给我这个妹妹一些面子吗?不对。
“水月哥,你真的非杀他不可吗?”我问道。
“晴,此人是这一切的元凶,也是杀我师父的仇人,可你为何挡在他身前?”
很好,思路清晰目标明确,这家伙并不是疯了,也没有浸没在仇恨里面。
他的心不想杀萧百里,但需要给他的心一个理由。
人总是被形势影响的,会去为该为之事,即便这违背了自己的本意也浑然不觉——也当是如此,如若不然就什么都没法运作了。
他也是如此,他现在是嘉木寺的弟子,所以便应当借着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杀死萧百里——整个城的形势都是这样的,他没法和城作对。
确实,从道理上来讲他此刻非杀萧百里不可,即便真的知道了那是自己的父亲,也不得不动手。
除非有什么事情对他而言比这些都重要,能让他动摇到可以放下这么大的责任。
“哈哈……”我低下头干笑两声,这在水月哥看来应当是非常诡异。
水月哥,你自己都不知道,你心里是真的不想杀这位萧百里的吧,即便他被传得多么可怕,做出了什么事情,你都是想和他坐下好好谈谈的吧?你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所以便把这些当做了自己的胡思乱想。
不是那样的,水月哥,不是那样的,虽然我平时说你看事情迟钝直觉又不灵敏,但这次你是对的。即便头脑不知道,血脉却是清清楚楚地在告诉你——这是家人,是最终到了什么时候都可以互相依托的人。
终有一天你们会放下所有的仇恨,不受江湖上众多的束缚,若无其事地坐下来,一边喝着都不喜欢的苦茶,一边谈论着吧。谈论的内容当然是为什么我会泡出来这样苦的茶,我会对你们说那是和泉姐学的东洲的一种风格……
呵呵……太美好了,实在难以想象真的有那样的一天,从现在到那一天之间就好像隔着一道永夜。
若是非要舍弃一部分才能让那永夜破晓的话,那么,那么……
我愿把我的那部分从这故事里舍弃。
我把匕首和断剑一同拿出,煞有介事地一振后并持在身侧,我身上长衣的衣摆也因此猛地摆动。
“因为我已经决定离开萧家跟随他们了。”
水月呆掉了。
“萧水月,你还不明白吗?动乱已经结束了,是百里叔赢了,无论是谋划还是武功都是他赢了,已经都结束了你还在做什么?”
“晴,你在说什么,为什么拿着武器……”
我用匕首挥向水月,这一击自然是不中,但从他后退的步法已经可以看出来动摇。
“你不明白的,你从来都只是顺应着他人的意思挥剑而已,你什么都不明白,你只是不管不顾地挥剑,身后有多少人的苦心你根本就不明白。”
好像说得有点复杂了,水月哥呆在那里似乎还没有捋过来思路。
我把声音压低下来,接下来的话我的声音不能颤抖。
“萧水月,给你乖乖装妹妹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你以后也不要只叫我的名字,好像跟我很熟的样子,真让人烦躁。”
水月又向后退开一步,还不够,既然做了就要让他能远离这一切,让他到这些仇恨以外,要一口气把他逼出北地才好。
正好目光的角落里冒出来了一个人,那好像是叫做乔霜的女子,而且看那架势难不成是为了水月而来?
那就拜托你了。
我用尽全身的力量把匕首刺向水月,他又向后退,但那样迟疑的动作是没法躲开我这一下的。
我的匕首被弹飞。乔霜挡在水月面前,拿着短剑,用某种手法打飞了我的匕首,接着向我攻来。
哇——没想到手上会这么痛,这个叫乔霜的真是手下不留情。不过竟然不直接带着水月逃跑反倒是向我进攻吗?
“弦五别杀她。”我凭空说到。
弦五的刀光划出了一个别扭的轨迹从乔霜面前一闪而过,看来是听到了我的话因此临时改变了刀路。
但他并不停下,而是又挥出一刀打飞了乔霜的短剑。见乔霜后退了才把刀入鞘一言不发地站在我身侧。
“萧水月,我跟你再无关系,只是念在你曾经待我还算不错所以今日才放你离开。嘉木寺已经没有了,先林也不知去向,”我走到百里身边,“若是这样都想回来复仇的话我们就在这里,但下次就不会这样容易地放你走了。”
我望着他,说实话到了这一步我也不确定水月会作何反应。
他也望着我。
他的眼睛澄澈无比。
他站定,向我长作一揖:
“我知晓了。”
这算是什么反应?
“萧少侠快走吧,那不是你的家人了,不要再留恋了。”乔霜拽着水月的手臂。
“是啊,走吧。”
水月低声应了一句,之后便随她离去——头都没有回。
“这样便可以了吗?”弦五问道。
“什么可以了?”
“故意当坏人逼得水月只能离开,这样真的可以吗?”
“只是牺牲掉了我陪伴在他身边的未来就换来了将来那么多的可能,怎么想都是赚到了。”
“是谁赚到了?您为了那小子……”
我把断剑挥出,用不存在的剑尖指着弦五的脸:
“只要行事的结果对他有利那我便无比欣悦,你再多说一句试试看?”
弦五立刻半跪下来:
“是在下失言了。”
弦五这样好奇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为什么我这样执着于水月,这里面毫无道理,只是一同度过了儿时时光的兄妹,我对他的感情也太过深厚。
呵……这里面的原由我谁都不会讲的。
不过我有自己的理由,反过来讲水月对我有着同样深厚的情感也该是有着某种因由,那我还不知晓。
只是我也不会有办法知晓了。
“弦五,你带些人……”我环顾周围,似乎并没有人可以让他带走,“你亲自去跟踪他们,我需要知道水月去了哪,得到这情报之后回来找我,我会一直等在这里的。”
我说话的同时从外墙翻进来一个人,那人长得高大威猛,而且还没有穿上衣。弦五警戒地盯着那男人。
“弦五,那是萧三,前城主。”
“萧帮主,那我更不能放你一个人在这里。”
“没关系,我这里还有他呢,”我抓起萧百里的头发,接着用断剑拍了拍他的肩膀,“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弦五一副愈加不放心的样子,但在我稍微把脸色沉下来一些后他只能乖乖领命离开。
“百里叔,你一直在那里一言不发是在考虑什么?”
“在欣赏萧帮主的英姿啊,”萧百里苦笑一下,“没想到是你接手了帮会,我还在想多串弦五从哪里弄来这么可怕的幕僚,竟然一晚上都没用就让我的安排乱七八糟。”
“哪里可怕了,”我做到萧百里身边,随便地用剑身拍打着他,“结果城还是没你们夺去,嘉木寺也没有了,连心痴也死在那里,我什么都没阻止的了。”
“哼,真敢说,明明刚一行动就把我在城里面的耳目全都封阻了,若是我还有帮会的情报网的话,无论是嘉木寺的残党还是帮会的上层,什么我都不会给你们剩下……”
萧百里越说语调越高,眼见他愈加狂气马上就要收不住的时候我赶紧拍了拍他的脸。
“结果还不是被我现在当谈判的人质用,萧三过来了赶紧干活了人质。”
“是是是萧帮主。”萧百里举起双手。
“百里哥?”萧三走到我们不远处,看到我们并肩而坐我却拿剑控制着萧百里于是发出了惊异的声音。
“萧三,如你所见,我被这叫做萧晴的小姑娘抓住了,现在正任人宰割。”
萧三不可思议地望着我们,惊得说不出话来。
“萧三,我也无意杀掉此人,但是有三个条件。”
“嗯……萧姑娘请讲吧。”
“放萧水月离开寺城;在你成为城主后帮会不会和你作对你也不要来找麻烦;让嘉木寺的人离开寺城。”
我的这三个条件颠三倒四,看萧三怎么理解了。
“萧姑娘,讲条件可不是这样的,百里哥的命也不是那么……”
“那嘉木寺的人愿意怎样就怎样吧,只要前两个就好了,萧水月和帮会。”我早就打算好了因此没等萧三说完便说到。
萧三呆了呆,没想到我卖队友卖得这么果断。
“萧姑娘,嘉木寺的人在下面会怨恨你的。”
“自己力有不及有什么脸来怨恨我。”
“哈哈哈,你那冷血的样子和百里哥过去一模一样,”萧三放声大笑,“成交,我会放走萧水月,并且来日我真正拿回城的时候会亲自拜访帮会。”
看萧三这么豪爽的样子说实话我真的不忍心,但计谋已经用下去了,在我们谈论的时候百里叔似乎注意到了什么,但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百里叔你有什么问题吗?”我低下头去小声和他交谈。
“呵呵,没关系,我已经没什么可做的了,你以后还要和萧三相处很久,那家伙不像我一样谋划那么多,你可轻些算计他。”
“我不过是一个人畜无害的小姑娘,百里叔你在说什么啊?”
我站起来,拍拍萧百里的后背。
“好了百里叔辛苦了,快起来吧。”
好像一股冷风吹过,等我回过神来萧百里已经回到了萧三身边。
这一招出乎我们所有人的意料,我和萧三面面相觑。
“啊,其实我的内伤早就缓过来了。”萧百里挠着头。
“那百里哥你在那里干什么呢,看戏吗……”
“不是,萧三你听我讲啊,人家好不容易把我抓住,我要是就那么跑了……萧三你等会,你虽然打不过我但我刚可是受了重伤险些就挂掉,诶你再过来我跑了啊,我真跑了啊。”
二人就这样你追我赶地离开了,他们这样倒是正常,毕竟一切的算计都成功了,感到愉快也是自然。
“啊……”我长吸一口气,又拿出一块糖,放在嘴里咬碎,接着又是一颗……
好像刚才吸气的时候好像有什么冰凉的东西也吸进来了?
我抬起头,天上正飘着细雪,就这样了不知道多久。
“萧帮主,今年的雪下得早了。”
“嗯,弦五,院子里的鹅和鸭子没事吧?”
弦五没想到我真的应了他的话,并且还拐到了不可思议的话题上,他看了一眼我才继续说道:
“不知道,鸭子先不说,那两只鹅还是第一次过冬。”
“是吗,之后给它们做一个好点的窝吧。”
我说完便走向心痴的尸体,那尸体上也已经落了一层雪。
“弦五,帮我个忙,不能让心痴的尸体在这里放着。”
“是,萧帮主。”
“不要叫我萧帮主了,我早就听着不舒服了只是觉得反正就一晚上就没让你们改口。”
弦五没大反应过来。
“先说明白,既然做了我就要做到底,就是那什么风心意突然回来了我也不会把帮主的位置让出去的。”
“是,嗯……”
“叫我晴姐。”
“是,晴姐。”
我们在埋葬了心痴之后就回到了弦五的宅邸,城最终被北国的军队占领,我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我也是之后才想起来,蓝轻被我们忘在东区的那座宅邸里了。
听说后来泉子和穆秋去救他的时候他可是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嘴里还说着什么还以为我不要他了之类的话。
那场面可真是不太敢想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