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古南看在几块炖肉的情分上先一步将墨白关进了柴房,后被夙离一顿臭骂,整夜跪在了廊下。
残月高照,瞧着门缝外挠门抓狂的牧忠,墨白苦笑一声:“我都没炖肉了,你还来稀罕我作甚?”这一声苦笑,牵动了她破败不堪的五脏六腑,火辣辣疼得她龇牙咧嘴,彻底长了记性。
“嗷嗷嗷……”
牧忠卧在门外,久久不肯离去。
夙离饿了她三日,牧忠就陪了她三日。她想不明白,一只忠心于炖肉的狗是怎样一次又一次帮她从厨房叼来了馒头?
三日后,她被夙离叫去问话,“可长记性了?”
“长了。”
“知道错了?”
“错了。”
“哪里错了?”
“都错。”
自此,墨白在人前静默如影,说话言简意赅,在夙离跟前答话更是不超二字。
整个西月宫的人都知道墨白变了,变得无心了。赌钱提不起她兴趣,赏赐提不起她兴趣,就连爵爷以离开西月宫为由头都换不来她一个笑脸。
除了,牧忠。
她所有闲暇时间都会陪着牧忠,给它炖肉,给它洗澡,还给它做了两身衣裳。
夙离将她的沉默行径一一看在眼里,只当她受委屈闹脾气,也不甚在意。可一晃就是两个月,墨白毫无自我的乖巧看得他心发慌,再不是那眼珠一转就满脑子鬼主意给他逗乐子的玩物了。
偶然瞧到她看牧忠时的明亮双眼,他竟心生了艳羡。他也试过逼她,可她任由他拿捏,眼皮都不屑动一下。到头来,仿若一场仅他无理取闹的独角戏……
晚春,缤纷桃花盛开满庭,暗香浮动。一席黑衣锦缎的夙离临树而立,习习晚风撩拨着他万千肆意墨发青丝,花瓣零星散落其上,与桃林自成一体。桃花掩面,他凤眸微闭,轻嗅着盈盈淡香,瓷肌玉颜难得的舒缓和煦。
墨白为牧忠备好吃食,自厨房静默而出。余光瞟到桃林间的欣长侧影,她规规矩矩地跪地叩首,而后无声起身,欲绕路回房。
“给爷唱个曲。”语气淡淡,无怒无喜。
分明闭着眼,也不知他是怎么听出这人就是她。不由分说,就下了命令。即便这命令的结局,整个西月宫的人都心知肚明。毕竟,这已不是第一次。
墨白果然只声未吭,复而跪了下去。背脊直挺,面无表情。
“爷命令你,现在就唱!”
缓步上前,夙离颐指气使地钳住她下巴,手劲儿越攥越紧。捏着下巴粗鲁地将她扯拽而起,逼着她视线与他平齐。
墨白任由他像拎着破布袋般拎着自己,乖顺地一动不动,眉未皱一下,仅是垂眸不语。
“你这是在挑战爷的底线!”
夙离凤眸阴鸷冒火,凛冽的男性气息将小小身子霍然笼罩其中,霸道的上位者威压破风而起,犹如泰山压顶。
周围守卫见状,身子都冷不丁一个激灵。古南硬着头皮出来打圆场,“墨……墨白,你要是最近没学新的,就捡些原来拿手的唱。爵……爵爷今日心情好,定不会难为你的。”
“忘了。”眼皮未抬一下,墨白只轻启朱唇,淡淡吐出二字。
这两个字,皆是看在古南那晚为她罚跪的情分上。至于夙离,不管她如何说如何做,在他眼中终究是要提防的外人,是怀着歹害之心的下贱玩物。罚与不罚全凭他心情,说与不说又不会影响他心里给她的定义。
瞧着她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消极模样,夙离就气得不打一处。一把将她掷摔在地,对着她心窝子就狠踹了几脚。
“忘了就给爷跪这儿想,想清楚了再起!”咬牙发狠地下着命令,他还是不觉解气。临走前又狠补了一脚,将小身板径直踹到了台阶旁。
墨白受不住冲力,顺着台阶急速滚下。天暖衣薄,每一起台阶的峰棱都好似一把利刃划割着她细腻皮肉,破败出血的身子与绝望破碎的心浑然一体,痛得她歇斯底里。她咬着牙挣扎起身,却发觉四肢用不上力,又闷声摔了回去,无助地趴在台阶下,大口喘着粗气。
众人看得心里发凉,古南下意识往前一步,却被夙离怒声呵斥:“谁是你主子?”
“……”古南悻悻收回身子,浓眉拧作一团。墨白啊墨白,你说说你跟爵爷瞎较什么劲?最后吃亏的不还是你自己?
谁是你主子?
这话,墨白莫名心颤。他那日怀疑她时,他那日枉费她一番好意时,也曾这样咄咄逼问过她。
“谢谢。”
台阶下遥遥传来一声无力呢喃,而后在众人诧异注视下,墨白双臂一阶一阶地撑着台阶石面,倔强支起了上半身,又忍痛将双腿蜷成跪姿。自始至终下唇紧咬,咬到血迹斑斑,大汗涔涔,却未喊一个痛字。
呵!
这无助却顽强的画面,犹如一把明晃晃的利剑刺穿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视线,直达心底。他们皆是双眼圆瞪,呆愣原地。
夙离,亦然。
他紧紧盯着跪在台阶下的小身板,心绪久久难以平复。在他眼里,墨白不过是个到处混吃混喝的小太监,是个有奶就是娘的下贱货。他无论如何也未料到,她竟会有如此毅力?隐忍二字,说起来简单,但做起来真不简单!
乌云遮月,凉风骤然而起,摇落满园碎英。细细密密的杏花雨接踵而至垂下,如针般冷扎着满身未结痂的伤痕,刺痛难忍。四面袭来的冷风,凌空而落的凉雨,还有地面蓄势待发的寒意,接连而至,落井下石。
墨白双手紧攥成拳,却无法固定住战栗不已的双腿,和摇摇欲坠的上半身。她唇角悄无声息勾起,苦笑着自嘲。你瞧,像你这样的小人物就活该被欺负!谈什么尊严?尊严都是上位者茶余饭后的消遣!
夜雨渐起,夙离抬脚回房,各处守卫亦是披上了斗笠,唯有墨白着一身薄衣无声跪地。
硕大的雨滴啪啪打在落花残骸上,压榨着它们最后的生命价值。浓郁的冷香弥漫在水雾之中,幽幽飘进她鼻翼,鼻尖却是委屈一酸。
早在桃花吐苞的时候,她还曾兴冲冲建议:“爵爷,赶明咱们做桃花酥吧?酸软爽口,香香脆脆,您绝对喜欢!”
“随你。”
随她?
不过他是一场即兴而起的骗局,哪儿管她是真心还是假意?他可以把她捧上天,也可以将她践踏如泥。饶是此,她都应该如哈巴狗般对他感恩戴德,摇尾乞怜。
可她办不到!
办不到!
办不到……
“咔嚓——”
一声惊雷猝不及防霹下,支离破碎的身子再也受不住大雨侵袭,她头重脚轻,两眼一昏,猛然摔倒在地……
这样的戏码,西月宫隔三差五就是一场,演多了,就不怯场了。只是西月宫一众守卫却次次看得惊心动魄,避之不及。当值的个个缩进墙角,不当值的则将房门紧闭。
要知道,并不是人人都有墨白这逆天的勇气。这事若换到他们身上,得先掂掂自己分量。世上人千千万,可能让威震八方的夙大爵爷气到发狂却又迟迟不下杀手的,又有几个?
恩宠?
墨白嗤之以鼻。
死期,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平日里遇到的都是些低眉顺眼的,她的出现恰巧勾起了他的征服欲。他要的,不仅是她身子卑躬屈膝,更是让她灵魂死心塌地。
夙离,你想都别想!
墨白依旧行尸走肉地活着,悄无声息游荡在西月宫许许多多的角落,尽可能不出现在夙离的视线。可所有人都知道,这具看似颓废的壳子里却嵌着不屈不挠的骨气,让夙离恨得牙痒痒的,没有哪一日不想起,没有哪一日不狠瞪上两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