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山寺的钟声响起第三下,鸡鸣四起。
晨曦时分,家家户户都才起身,揉着惺忪睡眼看着天边日光,寅时了。鸣山寺前跪着一名清瘦少女,灰布衣服上全是补丁,一双草鞋露着她细嫩的脚趾,身旁放着一个竹篮,篮子里头是刚采摘下来的野菜,露水还没干。
少女目光虔诚,嘴里念着菩萨保佑,磕完三个头便起身,准备离开。
“女施主,这馒头你拿回家给令堂吃吧。”一个小沙弥错开了一点寺门,手里拿着一个布包,将布包递给少女,末了又加了句,“你也可以吃一点。”
云茧愣了一愣,小沙弥已经将寺门合上,面对着锈迹斑斑的朱红色大门,到底是拢了拢耳边碎发,捧着布包下山去了。
听到云茧下山的声音,小沙弥转身念了句阿弥陀佛。
“小师弟,你又将自己的斋饭送给那位女施主了,仔细中午礼佛时肚子叫,主持罚你。”
“……”
等到云茧下了山,太阳已经有些毒辣了。明明是三月的天气,总是炎热的像六七月份。镇上的人都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小声讨论着是不是天灾来了,如果再不下雨,只怕今年会旱死一大片的庄稼。
云茧一路低着头走来,镇上人大多都认识她,但对她也是避之不及。只因她出生时天有异象,有法师认定她为天煞孤星,虽然父母待她不错,但在她两岁时父亲在进山打猎之后再没有回来。母亲一病不起,直到如今,她十二岁,病情更加严重,终日卧床。
平日里母亲还会做些针线补贴家用,一家清贫,但也有吃有喝,不至于三天吃不上一顿饭,自从去年入冬以来,母亲便什么活也做不了了,日日以泪洗面,到最后,眼睛都哭瞎了。云茧担着照顾母亲的责任,在镇上去给酒楼家洗碗碟,不要工钱,只求一日三餐,分母亲一大半,自己只吃少许,问起来就说在酒楼吃过了,让母亲养好身子,等她长大了,将母亲的病治好,母女两个可以好好的活下去。
到去年冬天,酒楼失火,救不回来了。大家都说是天煞孤星带来的孽报,酒楼管事并未为难她,给了她五十文钱,自己上京投奔亲友去了。
经此一事,再也没有人同云茧说过话,她也再也找不到管饭的地方了。
云茧为了不让母亲担心,每日早出晚归,在山林里挖野菜,回到家就说酒楼没有多余的饭菜了,但老板好心,让她拿了些菜回家自己做。
云茧听说鸣山寺的香火灵,便起了大早去鸣山寺门口跪拜,偶然看见她的小沙弥见她可怜,便将自己的馒头递给她。刚开始还会说几句佛语,后来就直接将东西塞她手里,便关上了门。云茧每天起的更早,将鸣山寺山前的阶梯打扫的干干净净,将上面的青苔除去,以免有人踩着脚滑摔着。
“娘,今早管事的又蒸了馒头,给了我两个,我在路上吃了一个,还剩一个,给你。”云茧推开自家破旧的木门,扬起的声线听着分外的干净。
茅草屋不大,甚至有些狭促,屋里只有一张床,一个木桌,四面都透着光。床上铺着一条藏蓝色洗的发白的床单,里头躺着一个清瘦妇女,妇女皮肤是病态的苍白,在听闻云茧的声音之后,才缓慢的睁开双眼。
“茧儿,你回来啦,娘等了你好久。”伶娘伸出枯瘦的手掌,摸索着在四周探了探,在云茧伸手扶她时,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来,“茧儿,我见着你爹了,他提着好多野鸡,说将鸡卖了,以后送咱们的茧儿上私塾,茧儿上了学,以后也可以去当女先生。”
今天伶娘的话比往常的还要多些,脸色也是带着一抹潮红。
云茧往伶娘额头探了探,瞬间被烫的缩回了手。
“娘!”
“茧儿,娘没事,只是太想你爹爹了。我们分别十年,我太想他了啊。”伶娘似乎是清醒的,又似乎已经烧糊涂了,她拉着云茧的手,又哭又笑。
云茧忙挣脱伶娘的手,只顾着胡乱说道:“娘,你先忍着,我找大夫来看你,你先忍着,你再等等……”
云茧一路狂奔,几次摔倒在路上,手掌心的皮蹭掉了一大块,血流了一地。找到镇上唯一一家医馆时,整个人都快散架了。
“大夫!求求您救救我娘吧,求求您,我娘高烧不退,您快去看看吧!我求您了,以后云茧给您当牛做马,为您赴汤蹈火,求您……救我阿娘……”云茧跪在大夫跟前,整张脸都被眼泪糊着,像一只刚从灶膛里滚出来的猫一般,在大夫脚边低伏做小,模样极其可悲。
“你快起来,带我去你家!”陈大夫受不得这般大礼,忙将云茧扶起来,一面吩咐徒弟,“将我的药箱拿来!”
小徒弟连忙找来了药箱,背着同陈大夫一起往云茧家走去,所有人都知道伶娘快要不行了,就连镇长也都穿上了便衣,跟在后头。
等到了云茧家中,伶娘还剩下最后一口气,她睁开双眼,好似看见了云茧的模样,嘴里喃喃地念着云茧的名字。
陈大夫号完了脉,一脸凝重地对云茧道:“你们母女二人,有什么话……尽快说吧,别让你娘带着遗憾走。”
云茧跪在了床前,捧起伶娘的手贴在了自己脸上,瞬间泪湿了双手。
“娘,你疼不疼?你想吃什么?茧儿给您做……你别离开茧儿好吗,茧儿只有娘了,再也没有别的亲人了……”
“别哭,别哭……我的茧儿啊,娘要去找你爹爹了。你爹爹已经离开我们十年啦,等我见到他,他会不会嫌我的样子老,认不得我了?茧儿,我的孩子,是娘拖累了你呀!茧儿……茧儿!”
伶娘奋力抬起的手终于脱了力,垂在了床边。
四周寂静一片,时间好像就此静止了。
鸣山寺的钟声敲了四下,云茧才找到了哭的力气,歇斯底里的声音从她小小的身子里头爆发出来,周遭的人都为之心头一颤。
“我没有娘了…什么都没有了…娘也不要我了……”
“娘!”
“娘——!”
疾劳早夺慈母命,悲风难诉儿女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