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上的夏蝉知了知了的叫个不停,酒旗也套拉在杆子上蔫成了店小二手中的抹布。春晖酒楼的客人个个汗流浃背,却忙的连个打扇子的功夫都没有。
他们都在聚精会神的盯着堂上老者,等他咽下那口茶拍响案上的醒木。
眉须尽白的老人不慌不忙的放下茶具,扫了圈店里坐满的客人,又瞄了一眼二楼放下珠帘的雅室,这才抚上八字胡的一撇以右手两指举起“止语”,啪一声摔在案上。
“时人言尽英雄事,荒冢碑前几度秋。蝼蚁往还空垄亩,盖世功名知阿谁。今日不评千古恨,专道高墙隐秘愁。”
绯紫衣的俊秀公子执起珊瑚红釉的茶盏晃了晃茶面的乳白泡沫,鼻尖微低一嗅又轻轻放下,笑意盈盈的看着对面死人脸的孩子。
“世子也忒小气了点,就用这上不得台面的碧溪毛尖招待我听故事吗?我可还记得莺莺姑娘存了顶好的云雾茶,等我和世子去一顾香阁呢。”
世子冷冷瞥了一眼花里胡哨的孔雀,自觉实在没眼看下去。绯紫这样艳丽的颜色还要绣上几株赤金牡丹,他咋不拔了凤凰的毛去和太阳肩并肩呢?然而飞絮在人家手上,刺了双眼也得忍下去。
世子清了清嗓子没好气道“殿下近来双目浮肿,肾亏之象,还是收收心比较好。另殿下手边的珊瑚红釉茶盏十金,碧溪毛尖一金一钱,待会儿可找佟掌柜结账,报我的名字不收雅间费。”
绯紫衣公子故作夸张的惊呼出声“什么?”他来回拨弄几下茶盏愤怒道“我不就嫌弃你这店里茶具寡淡没品味嘛,凭什么换一套让我掏腰包。再说你是这店里的东家,请个客人没必要再倒赚一笔吧?黑店啊!”
公子哥越说越觉得有道理,高声道“我看你们这儿就是黑店,服务不周到,收费高,连讲个故事都要含沙射影,这主人公不就是…”
楼下听书的客人竖长了耳朵等着内幕爆料,不料楼上在关键时刻哑了火。心中唏嘘的同时,脑海里也有了不少猜测。嘿!这故事还真像本朝发生的,大齐能有几家碰的着高墙,该不会是那位吧?
雅间绯紫衣公子正狼狈抠着嗓子眼里的脆枣,待他好不容易抠出来呛咳几声,对面又射来两道足以杀人的目光。
“殿下敢说这不是自己差人送来的话本子?戏我也陪殿下唱了,接下来该谈费用了吧?”
世子左手将刀拍到了桌子上,舌尖刻意在殿下二字上打了个转,发出的声音让人不寒而栗。
被威胁为殿下的花袍子连忙拎起衣服躲远了点,不要命的开口道“楚言你敢!你休要血口喷人,这样感人至深,行云流水,酣畅淋漓,字字珠玑的话本子怎么可能是我写的。写出它来的定是位风流倜傥,才高八斗,孤高出尘的无双公子。”
啧,真是不要脸,前脚还说不是自己写,后脚就变着法子把自己夸的天花乱坠。
花袍子接着道“我们这些有身份的人不能开口闭口就是打打杀杀,应该静下心来接受风花雪月的洗礼,好好听完这出高墙怨。”
风花雪月这四个字一个子儿都没沾着,所谓高墙怨,通篇还是英雄枯冢。
世子听着说书人口中极为讲究的雕章琢句,一个头成了两个大,手中的刀都快压不住了。
花袍子眼神骨碌一转,戳了心窝道“那啥,你该不会是听不懂吧?”
躲开那杀人眼神,花袍子幸灾乐祸道“啊,失敬,失敬,鬼才知道世间还有人听不懂话本子啊,我还以为在大齐三岁以上的小儿都能诵书呢。”
铮一声,刀出鞘了。
花袍子忙改口道“其实吧这话本子还是酸腐了点,故事也没什么新意。讲的就是一位年轻将军与宫里的女孩私定终身,相约任期结束归来便明媒正娶,哪料天有不测风云,将军被小人设计,迫不得已带兵出关救援,结果腹背受敌,枉死沙场,徒留美人在高墙之内对月流泪。”
“你这破故事我早就听过了。”
花袍子挑了眉不置可否,笑意盈盈的从怀中摸出一把折扇,唰的打开,半掩容颜道“那世子可听说将军最后是死于谁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