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沉沉四合,刀剑静立无声,冥冥之中,有人在动摇,有人在坚守,破晓之前并不可怕,因为尚未得到便不再畏惧失去,可怕的是黑夜的到来,因为从未面对便会无端恐慌。
混乱之下,棋手与棋子尽数就位,耳听六路,眼观八方,走一思百,瞻前顾后。
然而,有些人,注定会是一场山河棋盘也压不住的异数,他们不知畏惧,他们向死而生,他们的身化作利剑,他们的骨化成劲弩,他们一马当先撕破漫漫黑夜,他们的血越来越热,带着不灭的星火,燃起茫茫荒野。
世子止住了颤抖,吹响了一声尖锐的口哨,赤金身影自天上俯冲而下,贴着门楣撞入太监怀中,太监吓的惊慌失措,手中圣旨摔落在地,金鹰发出得逞的啸鸣,卷起圣旨扔向烛台。
火舌舔舐着丝绸,圣旨很快被燎去大半。太监连并着几个随侍都呆愣在地,面上血色全无。
今时不同往日,礼法严苛,若有人私毁圣旨,轻则抄家流放,重则连诛三族。
太监很快从噩梦中反应过来指着世子气急败坏道“楚言,你好大的胆子,蔑视天威,毁坏圣旨,反了,真是反了!”
镇国公和侍卫都没有出声,他们还沉浸在刚才的那声鹰啼之中,也在等着世子。
“那你便去如实回禀陛下,我操纵贡鹰毁了圣旨。”世子平平静静看着太监,毫不遮掩,黑色的眼珠像一翁沉潜了千年的寒潭,深不见底,纹丝不乱。
太监在这注视中忽的呼吸不畅起来,整个人犹如沉在了潭底,挣扎无望,呼救无援。
拼气势他到底是输了,他明白的太多。
作为一个宫中老人,他最清楚当权者喜欢听哪些。比起世子控制贡鹰,他们更愿意相信是属下无能。
如果没有记错,小湘妃那个毒辣的侄子在把贡鹰弄到手之后就杀了养鹰师。世间还有谁能再控制这性格桀骜的金鹰,还有谁能把这方法传授给世子?
北狄皇子?不不不,两国还在和谈,况且楚家与北狄是世仇,怎能轻易相信下人之言把简单的事情复杂化,与其自己头痛心烦还是迁怒于那些低贱的蝼蚁来的划算。
豆大的汗珠一粒粒从太监的脑门上滚落,晕湿了精美的前襟。
浮沉半生,却在这微不足道的小事上翻了船,究竟是他顾虑太多,还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无知无畏。
汗珠滚入眼中,太监眨了眨刺痛的眼睛,嘶哑着嗓子问“圣心难测,世子就不怕时运不济翻入阴沟?”
那孩子正被镇国公安置在主位的石椅上,姿态虽有些狼狈,神情却没什么难堪,他兼具了楚家骨子里的悍勇与京城贵胄的雍容。十年磨砺不仅没磨去他的血性还给他添了一层包浆。
太监有些出神,他忽然觉得是自己老了,老到昏聩才问出这种无知的问题,就在他以为不会再收到答案时,他听到了那未脱稚气的声音。
“人这一生总不能耗在针尖大的心思里。”
太监先是愕然而后想起了自己的义子。他半辈子尔虞我诈,从没有过愧疚心理,这一刻,第一次被一句话勾起了不多的良善。
他果真是老了,不是因为技不如人没有胆识,而是因为他已经看不懂这些少年了。
“棺材里的这个人已经死了,圣旨我们楚家也接了。公公若没有什么事,可以带着随从先行回宫了。逆贼的尸首既赏给我们楚家,埋骨何处就不需要再上达天听了吧?”
尚显年幼的声音四平八稳,没有骄傲也没有愤恨,就像在与长辈谈论古书经解一样平淡。
太监颓然叹了一口气,忽而想起年轻时听到的谣言,双木非林,牡荆代李。他此生已不再渴求攀权附势,只是对自己将要做出的选择有些迷茫,大齐之亡要起于他手吗?今后会怎么样呢?
他听到自己干枯嘶哑的嗓音艰难道“国公忠义,世子尊父,自是会处理的稳当妥帖。”
不等国公再开口,老太监已带着身后一群泥塑木雕的假人恍恍惚惚出了门,临到门槛时还不小心摔了一跤,顶着老大的红印飘出很远。
遏云堂内,侍卫已经将韶光抱了出来,清理干净口鼻,带着人退去寻找尚未出府的顾先生。
事了人去,一时落了个清净。
镇国公神色复杂的看着儿子,刚动了动嘴角想要开口,就被世子抢先一步压住了话头。
“爹,我两个都想要。将军不一定要灭情绝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