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林敛袖低眉道“陛下心怀社稷,杀数人乃为救万人。璃王之事只是为顺应天命,怨不得陛下。”
明帝似笑非笑不予置评,给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厚重的殿门随着最尊贵之人的离去,发出腐朽的开合呻吟,同时也阻断了门内暴涨的杀气与怨念。
一切都恢复了过往的平静,长清依旧是门前寥落,荒草幽幽,帝京的夜也如往常,暖风醉人,十里星河。可又有些终究是不一样了。
一只夏日的飞虫跌跌撞撞的从草丛起飞,决心与这漫漫长夜做抵死搏斗。它寻寻觅觅良久,弃了永不可及的清冷星辰,弃了白壁无暇的皎皎满月,一头扑向将息的烛火,撞掉了灯芯灰尘,添作了点滴腊泪,引爆出一串噼里啪啦的灯花。
镇国公半个盹没打完,便被这声响吓的一头栽倒在地。想当年他头次上战场也没这般紧张,而今守在女儿床头,屁大点响动都能把他惊醒。
他揉着伤处淤青,理了理床上小人的长发。趁着小刺猬昏睡,狠狠的顺了几把毛,心中倍有成就。
咋咋呼呼的混小子还是这样好看,像极了金尊玉贵娇养大的女儿家。
镇国公想到这儿自嘲的笑了,明明就该是金尊玉贵的女儿,怎么会用像?
心中思绪一飞,手上便不留意扯下几根长发。
“唔!”
小娃娃被痛醒,本能的双手撑起去摸刀,却不想右手传来锥心刻骨的痛意。
“吾儿小心!”
镇国公一把捞起即将跌落的娃娃,轻缓的将他放回床榻。
“爹,我…”
镇国公看着孩子脸上的疑虑不安,偏头躲开了视线,这个冲锋陷阵皆勇猛无畏的战神,生平第一次流露出退意。
他不知道该怎样将这些宣之于口,更何况是告诉一个孩子。
世子的心也沉入谷底,他爹是个只要天没塌下就能将他扔在一旁不管不顾的主,几时见过这个强硬入骨的男人在他身旁守过一夜,除非他…
世子强撑着脸道“爹,我没事。以后你要好好穿衣吃饭,天寒时不要图方便就只穿一身单衣硬甲。年纪大了就要认老,杀敌时不能再单枪匹马入阵太深。去漠北之后,别忘找几个你跟我说过的漂亮姑娘,让她们在我坟前跳几支舞,我开开眼就行…”
镇国公初听时内心还是有点感动的,想着孩子大了懂得体贴长辈了,听到最后微热的眼泪硬生生憋了回去,一巴掌掴碎了床边的药碗,咆哮道
“混账东西,死后还惦记着人家漂亮姑娘,你自己就是个没把的,看一眼有何用!况且你废了条手就要寻死,哪家的姑娘能看得上你?”
世子行动不便,卧在床上梗着脖子红脸争道“好歹我也是为国捐躯的人,怎么会没有姑娘喜欢,总比你个打了半辈子光棍的老男人强。就算我哪天废了一双手,也有人……等会儿…你刚才说…我寻死?”
镇国公对女儿大条的神经无语了,他怎么就没抓住右手废了这句话呢?
“爹,你是说我不用死?嗷,爹,太好了,我要和你一起去漠北看姑娘…哎呦!”
世子得意忘形,乐极生悲,一不小心扯到了手臂上的伤。
“慢点,慢点,右手…”
“没事儿!爹,你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我就要死了。我开始想着死了就死了吧,没准你还能给我找个后娘,生一堆弟弟妹妹。要不这样,你也别等了,现在就找,省得我让你提心吊胆…”
世子劫后余生,眉飞色舞,唾沫横飞。
镇国公却是头都大了,厉声道“闭嘴!”
“怎么了爹?”
镇国公捋了一把毫无反抗力的娃娃,正色道“颜儿,爹此生只会有你一个孩子。永远不要拿你自己去冒险,爹会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