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容陌将掩盖字迹的砚台徐徐掀开之际,容陌知道,自己猜对了。
父皇驾崩之时,他曾一人安静在他殿内待立一夜,也是那一夜,望见了他的诸多遗物。床榻上,被压在被褥下的一纸书信,年代已久远,却能看出父皇格外珍惜。
书信,是容母的自己,扉页之上,唯有一字,隽秀可人的字迹——朗。
书的温柔似水,字字含情。
那时,他已不自觉印于脑海之中。
“我既已猜出,你当放了小北!”容陌紧盯着容母双眸,沉声道着。
“这般着急作甚,”容母闻言,却只轻笑,“你确是猜对,放心,我自不会食言!”
话落,她抬手拍了两下,一旁房门已然被人推开,小北手脚上的束缚已然解开,门甫一打开,他便已飞快朝着莫阿九之处跑来。
“小北……”莫阿九将小北拥入怀中,声音微颤,这世间,她仅有的血缘至亲。
“阿姐……”似乎终于确定自己已然安全,莫阿九方才小声唤了一声,声音极低,听来让人甚是心疼。
“阿姐在这儿呢……阿姐在这……”莫阿九飞快颔首。
一旁,容陌转眸望了一眼身侧二人,神色之间,警惕却始终未曾松懈,直觉告诉他,此事,绝非这般简单!
果不其然……
“当真是和煦画面啊……”容母微微轻笑一声,“还真是羡煞旁人……”说此句时,她言语之内意味复杂,竟让人难以分明她是何种情绪,似是嫉妒,又似……悲凉。
“可是……再和煦又如何?小陌,即便如今我放了莫小北,你当真以为,你们便能逃出生天了?”容母脸上笑意骤然收紧,“整个五谷庙四周,均是我之部下,不过你且宽心,我自不会对你们如何……”
“我只会让你们亲眼看着……我是如何将皇位玩弄于鼓掌之间,让他最在乎的江山山河破碎,让容家……断子绝孙!”说至此处,容陌陡然转身,声音凌厉,“将这三人带到前厅来!”
……
一片死寂。
“怕不怕?”莫阿九侧眸,紧紧攥着小北的手,轻轻问着。
莫小北未曾言语,只是微微摇首,一旁,容陌坐在她二人身边,始终静默未发一眼。
日头渐渐西落,已近黄昏。
一旁,容母雍容坐在主座之上,眉目低沉,似在思索着什么。
当三人被带至前厅之时,望见的便是容母以及……她身旁桌上的一纸诏书。
见三人出现,容母徐徐将诏书掀开,一手轻轻把玩着:“小陌,你若是不意气用事,怕是而今我亦无此机会得逞,你当真是……令人失望啊!”
容陌闻言,眉心微蹙,环视四周,未曾望见严嵩,方才低垂双眸。
又是一阵静默。
“砰——”却在此刻,五谷庙大门被人飞快打开,两人飞身踏入其中,一人手中捧着一个紫檀色木盒,甚是恭敬。
“夫人,玉玺在此!”一人跪在地上,将手中木盒呈上前来。
一旁莫阿九大惊,玉玺?!
“小陌,本打算要你亲自下这道退位诏书,未曾想你竟然已变成如此软弱之人,便由我亲自出马吧。”容母望了一眼容陌,嘲讽一笑,接过玉玺,拿在手中,“此物这般名贵,你当真该收好的。”
话落,她已然将紫檀色木盒打开,掀开层层明黄色丝绸,里面,精雕细刻的玉玺静静置于其中。
下瞬,她缓缓拿起诏书,拿在手中端详良久,双目微眯,似是在缅怀什么一般,然飞快,她已然将诏书放在桌上:“盖上玉玺!”她沉声命令。
一旁,守卫起身,上前。
“容陌……”莫阿九心中越发紧张,若是……真的盖上玉玺,那么容陌退位当真是板上钉钉,再难更改了。
“……”容陌偏首望向她,微微勾唇,似安慰一般,双眸不断朝门口望去。
而那方,容母手中,玉玺已然将要盖上。
“夫人……”却不知突然发生什么,那守卫手执玉玺,突然微顿:“诏书不知为谁所更改,大凌六年改为前朝陈国……”
“什么?”此刻,饶是从容如容母,神色都有片刻呆怔,她飞快拿过诏书,下瞬眉心紧锁,果真见那诏书之上,国号被人重重划去,当真是……刺眼啊。
“还不快些重拟一份诏书……”她凌厉命令道,目光自一旁容陌身上一扫而过,目光阴狠。
“砰——”却在此刻,五谷庙大门再次被人推开,一抹黑影徐徐自外面而入。
“不用重拟了。”容陌望见来人,微微眯眸,静静启唇。
容陌本转身行入内室的动作都停了下来,转眸望向容陌处。
“即便你重拟诏书又如何?”容陌微微起身,面对后来之人。
却见来人正是之前被带出的严嵩,他手中紧抱着一个粗麻布包裹,行色匆匆行至容陌身前:“皇上。”
“嗯。”容陌颔首,接过包裹,方才站起身来,莫阿九匆忙上前搀着,他的膝盖还不能用力,“你说,你生平最恨背叛之人,可你为何不曾回首望一眼,此刻你周遭之人,是否还是你的人?”
闻言,容母和莫阿及二人几乎同时朝着周遭四处望去。
极为熟悉……莫阿九心中暗自思忖,这些她本该觉得陌生之人,竟然瞧出几分熟悉之感。
“我想,这张莫须有的戏码,当真该结束了,”容陌唇角微勾,望向容母处,“你想毁了容家,毁了大凌的想法,终究是落空!”
“绝无可能!”容母声音都随之尖锐下来,“容陌,即便是此刻周遭都是你之人又如何?我手中仍有西南兵符,仍有玉玺在手!”
“西南兵符,玉玺在手……”容陌近乎玩味般重复着这二字,下瞬似想起什么,“远水焉能救近火?西北方家,京城赵将军,兵部吏部已被收拢,你欲如何翻盘?还有……你为何不看一眼,你手中玉玺,究竟是真是假?”
此话一出,容母神色大变,匆忙将手中玉玺翻看来。
下瞬,容陌已将手中粗麻布包裹随意掀开,一枚泛着圆润光泽的玉玺,带着几分厚重之色,静置于他手心之上。
容母的神色都大变下来,她拿着手中玉玺,仔仔细细的望着,口中呢喃:“不可能……绝无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容陌紧盯着容陌神色,“你当真以为,这世间所有人均都同你一般,毫无感情,甚至连自己的子嗣都能肆意利用?”
“容陌!”容母似被戳中心事一般,双眸死死盯紧了他,“你竟……竟敢这般同我说话?当初若非我留下你,你早已死无葬身之地……”
“当初你若是要我死去,也许我会感激于你!”容陌徐徐上前,“而非你留下我之性命,任由我经受诸多黑暗之事,你利用于我,只为满足你报复容家的心思。你满嘴仁义道德,却又用你的死,让我一生活在深仇大恨之中,我曾恨极了父皇,然,你可知,父皇此一人,再未娶妻?”
说到此处,容陌声音已近凌厉,“如今,你却又突然现身,说甚么要毁了容家,毁了他最爱的江山社稷,那我的一切,你又如何偿还?”
“你以为我不知?”容母猛地推开步步紧逼的容陌,“你当真以为我不知,容朗他对我不过是利用,我不过是他升官路上的一颗垫脚石而已……”
“我身怀六甲,他却要娶名门千金,我恨他,甚至连怀着他的骨肉,我都觉得万般恶心,可是我须得生下来这个孩子,我要让他们自相残杀……”
“你当真以为,我出现只想要这个江山?我想要毁了它而已,只想要毁了它……”说到最后,容母神色似是癫狂。
容陌神色陡然一僵。
莫阿九徐徐转眸,望了一眼容陌,又望了一眼容母,二人,一人冷静到深邃,一人疯狂到乖张。
“夫人,”良久,莫阿九徐徐望向容母之处,轻声问着,“若你恨容老爷子,方才,却又为何在纸上书下‘朗’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