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署内一片混乱,人头攒动。
“可是找到人了?”
“皇宫内外全都寻遍了,不见人影啊……”
“可是前往宫外了?”
“内外层层把守,怕是难以出去……”
“……”
莫阿九搀着容陌回到太医署之时,听见的便是这一阵嘈杂之声,待得她二人现身在太医署门口,那些人均都僵在远处,呆呆望着二人。
良久……
“微臣叩见皇上,叩见贵妃娘娘……”太医署之人纷纷跪下,神色恭敬,眼底尽是担忧。
莫阿九侧眸望了一眼跟在自己身后的守卫,却也终于知道如今容陌是何等处境了……严嵩背叛后,这宫内竟似大换血一般。
只是……容陌毕竟万金之躯,太医署之人自然不敢怠慢,然神色见添了几分拘谨。
毕竟……前几日,但凡有人想要查看皇上腿上伤势,皇上均冷漠将腿置于一旁,不让任何人碰触,即便皇上腿脚不便,然掌风却能轻易将人掀翻!
而近日……皇上情绪似是缓和许多,甚至……太医纷纷上前查看他之伤势都未曾有片刻恼怒。
可贵妃娘娘息息相关吧……众人心底默默猜测着,面上仍旧恭顺。
然……时辰一点点过去,太医们的神色也越发严肃。
“到底如何了?”莫阿九最终未能忍住,低声问着。
“皇上……这几日怕是一直在用腿脚吧……皇上的伤势越发严重了……”太医诚惶诚恐垂眸道着。
“……”莫阿九微顿,莫说这几日一直在用腿脚了,今夜,他还不要命般逃避她呢!
“那他的膝盖……究竟如何?”莫阿九声音极低。
“贵妃娘娘可否和微臣为外室详谈……”太医望了容陌一眼,小心道着。
“好……”莫阿九刚要颔首转身。
“便在此处说!”容陌已然打断莫阿九余下之言,转眸,对她微微勾唇轻笑一声。
莫阿九心底微动,最终望向太医处:“且在此处说吧。”她相信,定然无容陌难承其重的话。
“好……”太医微顿,“因着皇上……太不爱惜自己的身子,伤势加重,加之筋骨有伤,怕是皇上的膝盖……再难好了……”
再难好了……莫阿九睫毛微颤,匆忙望向容陌处。
后者眉目仍旧无一丝变化,面无表情,却在望见莫阿九目光之时笑了出来:“不过是一生这般而已……”
“不若让我来试试?”却在此刻,太医署门口陡然传来一声清润男声。
众人循声望去,却只见百里笙静静站在门口,仍旧一袭竹叶青长衫,只是眉眼之间,稚嫩之色越发淡了。
“小笙……”莫阿九一僵,她未曾想,百里笙竟会在此处前来。
“阿九,”百里笙徐徐上前,“我未曾忘记我以往所说,只是阿九,我前来,并非为他,而是为你。”第一次,话道的这般直白。
莫阿九微怔,飞快望向容陌处,后者神色似有难看:“朕无需……”
“让小笙治!”莫阿九上前,径自捂住容陌的唇,后者眯眸望着她,却在望见她眸中哀求之时,眉心渐渐松懈。
“你的膝盖,的确难治。”一旁,百里笙已然上前,“腿骨错位,筋骨断裂,但不是毫无法子……”
他望着容陌的伤势:“欲接骨,须先断骨,将多余的骨痂刮去,再将新骨接连……”
接骨,须先断骨……
莫阿九神色添了几丝苍白,仅是听着便十分痛……
反倒容陌,方才的抗拒都浅了几分,他抬眸望了百里笙一眼:“难在何处?”他这般道,定然心中已有定夺。
“我会将你膝盖处骨肉割开,骨痂刮去,断骨抛弃,新骨接连,怕是你会疼痛难忍!”百里笙气定神闲道着,“当然,眼下,我亦可给你一副方子,你饮下,我为你处理伤势,不痛,只是这伤势会伴随你终生!”
“可有使人不痛的方子……”莫阿九匆忙问着。
“……”百里笙抿唇,未曾言语。
“明日还请百里神医前来。”一旁,容陌徐徐道着,声音尽是平淡。
“容陌……”莫阿九望向他,满目担忧。
“我无碍。”容陌微笑,望向百里笙处,“烦请百里神医今夜回去好生准备一番,朕先此谢过!”
“我说过,我不是为你,是为了阿九。”百里笙眯眸,不悦道。
“我亦不是为你,而是为她。”容陌望向莫阿九处,“她望我好,我便听她之言。”
“……”百里笙神色一僵,终究再未多说其他,余光自一旁莫阿九身上一扫而后,后者却始终担忧望着容陌。
来到此处,也只是怕她会怨他而已,而今看来……她的心中,早已被容陌填满,怕是……连怨的位子都无了吧。
终究……转身离去。
“今夜……好生陪陪我吧。”太医署,內寝之内,唯余二人,容陌再无顾忌,伸手揽着女子腰身。
莫阿九微怔:“容陌……你怎的这般不爱惜自己的身子……”她的声音极为沉闷,眼前男子……分明在拿自己的身子开玩笑。
“坏了便要剜去,以后才不会继续受连累。”容陌静静道着,“筋骨亦然,人亦然。”
话至此处,他似是想到什么,神情有片刻凝滞:“怎么……”莫阿九匆忙问道。
“那时……”容陌伸手,将她的手包裹在手心之中,“以为你同余归晚离去后再不会归来,也便……任由着膝盖伤下去了……”
以为今生再无见她之可能,他的人生,似唯余一片颓靡,何须光明?
静默……长久的静默。
“容陌……”莫阿九低低唤着男子的名字,声音咕哝。
“嗯?”
“明日……让我陪在你身侧吧。”她徐徐道着,“不一直看着你,我放心不下……”
总是担忧着,他会在外人面前逞强,怕他明明痛极,却一言不发。
“……好。”容陌勾唇,应下。
翌日晨。
百里笙前来,望见內寝内的莫阿九时,似有片刻诧异,却极快反应过来,一言未发,将药匣中的一切准备好,以浓酒擦拭利刃,后又于热水中煮沸。
准备这一切时,百里笙极为专注,却唯有真正坐在榻旁,将要落下利刃之时,他抬眸望了一眼莫阿九:“是他了?”他问。
无头无脑一句话,莫阿九却听明白了,颔首:“只有他。”
百里笙笑开,手中利刃直直插入容陌膝盖之中,将肉割开,取出其中碎骨……
莫阿九几乎立刻感觉到容陌身子紧绷,如磐石一般,牙关紧咬,冷汗冒出,却始终一言未发。
“容陌……痛就和我说……痛,你和我说……”她竭力安慰着。
“阿……九……”不知多久,容陌口中陡然挤出这二字,身前,百里笙手中利刃飞快刮着骨痂,行云流水。
“我在……”莫阿九飞快应着,可容陌再未作声。
“容陌……”莫阿九怔怔唤着他的名字,下瞬陡然将手伸至他唇齿之间,“疼便咬这里,我会一直陪在你身侧……”
然,却在她将手深入他牙关那一刻,她分明察觉……容陌的力道几乎顷刻松懈,牙齿微颤。
他……未曾舍得咬她,自始至终。
甚至,直至结束,容陌未曾喊过一声痛,唯有莫阿九,神色苍白,几近晕厥。
百里笙承认,他有故意的成分在其中,他欲测试容陌的底线,可是今日他方觉,妄图和容陌斗,是幼稚的,这个男人的底线深不可测,弱点……唯有一个。
莫阿九。
而今……却不是弱点了吧。
“不痛……”断骨接连,骨肉缝合,百里笙一言未发退出之际,听见容陌这般道着,语调温柔。
……
此次容陌接骨异常成功,许是因着他在接骨过程中一动未动的缘故,伤势再未复发。
莫阿九也终于松了一口气。
接下来几日,她一直在宫中照顾容陌,望着容陌有时会被痛折磨,却因着怕她担忧而强忍着不发一声。
每当此刻,莫阿九便红着双眸离开內寝,待得他痛过,便再进来。
时光如白驹过隙,转瞬即逝,容陌的膝盖也终于渐渐好转。
可宫外,容陌之时早已传的形形色色,甚至连容陌多日未曾早朝是因着命中难治这般风言风语都传开。
对此,容陌也不过嗤笑一声,他又像极了那高高在上的帝王,睥睨天下!
容陌伤势好转第二日,宣赵无眠赵将军和一品诰命夫人、将军夫人桃夭入宫。
隔日,当朝圣上一纸废妃诏书,闹得满城风雨……莫阿九……竟再次被逐出皇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