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势已然痊愈的容陌,终于彻底忙碌下来,上朝处理政事,下朝还要批阅奏折,倒是日日辛苦的紧。
莫阿九白日里却也乐得自在,闲暇之际便在宫内闲逛,桃夭也曾前来陪她解闷,小日子却也过的不紧不慢。
至于柳如烟一事,莫阿九知晓,自己终究要和柳如烟见上一面的,却未曾想到,她竟托了桃夭将书信送来。
许是太上皇那处当真是有要事,百里笙再未曾现身过。
和柳如烟所约,在京城闹市的一处酒楼,莫阿九自是欣然前往,出宫一事,容陌已不过多干预。
莫阿九知,今日自己前去,也许……不过只是一个听故事的人罢了!
柳如烟迟了些许,匆匆忙忙自门外而来,依旧穿着一抹红色裙裾,却比之那日的放肆,添了几分含蓄,见到莫阿九只抱歉娇笑:“路上耽搁了些许时间。”
“无碍。”莫阿九摇首,她本也乐得享受片刻清闲。
柳如烟微微整理了一下裙裾,此刻莫阿九方才注意到,她那裙裾,用的是上好的蚕丝所织就而成,微微一动,便恍若烟雨一般,当真是衬得起她的名讳,甚至人瞧着,也越发风情万种了。
“阿九姑娘,我想,你大抵也已猜到,我寻你前来,所为何事了,”柳如烟未曾拐弯抹角,开门见山径自道着,“不外乎我和百里已然分道扬镳一事!”
“我知,”莫阿九颔首,“你二人并非一定走入这步,况且……日后不定二人会有何结果……”
“你心底却依旧觉得我和百里万般不合,不是吗?”柳如烟打断了她,道的轻描淡写。
莫阿九一滞,再说不出任何话,反倒柳如烟轻笑出声。
“不论阿九姑娘是否相信,”她望着眼前徐徐冒着热气的杯盏,声音逐渐低沉,“我同百里,终究要分道扬镳的,我亦习惯了孤身一人,我同他……并不般配!”
“是以,阿九姑娘,即便你乐见其成,即便我再不情愿,百里终究会同我提出分手一事,语气这般,还不若我率先识相些,早日离去,虽然……我是被放弃的那个,但离开时,总归不会太过难看不是……”
柳如烟的嗓音分外平和,娓娓道来一般,让人听不出其间任何的喜怒哀乐。
莫阿九怔怔坐在座位上,未曾言语,亦不知,自己能够回应写什么。
“阿九姑娘,你可知,我为何独独对你说这番话,甚至还特地将你叫出?”柳如烟突然转了话头,徐徐问着。
莫阿九一怔,声音都添了几丝艰涩:“为何?”她既然寻到桃夭,让她带话给自己,便代表她已然知晓自己的身份……
“只因着,你们这般尊贵之人,我见过的太多太多,说来,我在那些官家妇人口中,却也有几分名气,至于什么名气,阿九姑娘这般聪慧,想来猜也能猜到吧……”
说到此处,柳如烟自嘲一笑,“那些官家夫人,莫说见到我,紧紧提及我,便恨不得我早日暴毙而亡,她们不敢去管自家老爷,便妄想要我消失……她们不知,即便这世间没有我柳如烟,也会有张如烟,扬如烟……”
莫阿九静静听着柳如烟这番话,好久,方才开口:“那你可否想过,不要再这般囫囵度日,找个清静之地,换一番人生……重新来过……”
“柳姑娘……”莫阿九话未曾说完,便听见跑堂的手中端着一盘精致点心站在那处。
“柳姑娘,这是那处儿几位爷送给您的!”跑堂的将点心放在二人面前的木桌之上,恭敬弯腰。
莫阿九蹙眉,顺着方才那跑堂所说之处望去,却只望见三五成群的男子,穿着锦衣华服,手中举着酒杯,正朝着柳如烟这处望着,口中低语着什么,脸上笑意让人心生厌恶。
柳如烟脸上却已然笑颜如花,绽放一抹娇嫩笑意,声音分外甜腻:“如此,烦请小哥替奴家谢谢那几位爷了……”说着,拿过茶杯朝那方微微举起,那方笑声越发刺耳。
莫阿九眉心紧蹙,心底厌恶之感越发浓重。
“厌恶?”下瞬,柳如烟徐徐起身,落下雅座帷幔,格开外面众人目光,声音尽是嘲讽之意,“你瞧,此处乃是富贵之人方能享受之处,那些人自诩高雅,却仍旧透着污浊不堪!”
“阿九姑娘,我亦想换一个活法,也许能重新来过,可无人给我机会,”柳如烟低低道着,双眸低垂,流转之间尽是风情,涂满丹朱之色的手指,轻轻捻起一块糕点,“可知这糕点叫什么?”
莫阿九微怔,她只知,这糕点是杏花糕罢了。
“这糕点啊,叫……”柳如烟说着,吃吃笑了一声,“一枝红杏出墙来!”
莫阿九望着柳如烟此刻娇腻的笑意,竟觉得她似在哭泣一般,朱唇都添了几抹苦涩:“也许,我能助你脱离……”她不自觉开口道着。
柳如烟笑容一僵,而后慢慢敛起笑意,眉目间多了几分严肃:“多谢,阿九姑娘!”她轻道,郑重其事,“可你能帮我这一次,能帮我一生一世?”
“……”
“阿九姑娘,你定也知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我所要着者,锦衣华服,山珍海味,珠宝首饰……这些,你能帮我一生一世吗?”
说道此处,柳如烟的嗓音似都嘶哑起来,眉目间夹杂着几分失态。
莫阿九定定望着身前的女子,那一瞬,恍若透过她烟视媚行的容颜,望见了她此刻正撕心裂肺的心。
“抱歉,我过激了!”柳如烟的声音戛然而止,她垂眸,修长纤细的手指,整理了一下微有凌乱的青丝,简单动作,她做来却那般风情万种。
莫阿九定定看着面前的女人,仿佛透过她的表现看见了她此刻撕心裂肺的灵魂。
“抱歉,我激动了!”柳如烟的声音戛然而止,她微微垂首,拢了一下额角有些凌乱的碎发,动作说不出来的风情万种。
“你无需道歉……”莫阿九摇首,良久方才定定问出声:“你今后,欲作何打算?”她未曾接触过柳如烟这般人,她自出生起便锦衣玉食,不懂有些人在为这些拼命挣扎的姿态。
即便最困苦之时,被方存墨利用,她亦被伺候的周全。
“今后……”柳如烟听见这二字,似恍惚了一下,“我们这种人,没有今后一说的,阿九姑娘……”她低低道着。
“那你……”
“你在担忧我?”似突然想到什么,柳如烟双眸清明的望着莫阿九。
“……”莫阿九怔住。
“你无需担忧,”柳如烟似是极为欢喜,娇笑出声,“我还未曾同我男人分开,他也算富甲一方,虽然年岁大我一轮,对我却也体贴有加。”
说到此处,她自嘲一笑,“可我亦知,他不会休妻的,他的正房,亦不会允许我这般狐媚子入她家府邸,眼下,也不过走一步算一步罢了……”
常有人道,若未曾历经过黑暗,怎会迎来光明。
可是……有些人自出生伊始,便已然在黑暗之中,她从未见过光明,便对光明,不会那般渴望了。因着她知……光明,注定奢侈,她得不到。
她从娼妓的腹中被拿出来,便已然注定今后身世,低贱万分,仗着出尘容貌,习得琴棋书画,却也不过只为应和那些贵人品味罢了!
“阿九姑娘,多谢,你能听我道完这番废话,”柳如烟思绪已然平和,她深吸一口气,声音多了柔意,“这些话,我从未同任何人提及,今后,大抵也不会再痛任何人道了……”
“……”莫阿九望着她,终究未曾言语。
“今日之事,还请阿九姑娘替我保密才是,实不相瞒,阿九姑娘……”说到此处,始终满眼肆意娇笑的柳如烟,眼圈陡然红了下来,她却依旧微微昂起下颌,“你是个好人,阿九姑娘。”
话落,她已然起身,似要上前,却蓦然迟疑:“我可否……抱你一下?”声音格外小心翼翼,全无以往之放肆。
曾经,每一个靠近她之人,无论如何伪装,无论如何说真心将她当做友人,却均都在她靠近之际,眼底没能忍住露出嫌厌之色,柳如烟知,那些人不过在嫌弃她罢了。
可她想过从此从良,然即便这般又如何,这样貌,注定她此生无平和。
莫阿九心思一僵,心底陡然一颤,她颔首,微微笑开。
眼前一暗,柳如烟已然上前,轻轻抱住了她的身姿:“多谢,阿九姑娘,”声音低低的,添了几分咕哝软语之意,“还有……他日若还能再见,还望阿九姑娘……平安喜乐。”
话落,她已然快速松手,转身便欲掀开帷幔朝酒楼门口处行去,身形分外婀娜而迅速。
莫阿九望着,未曾阻拦,未曾道别。
可……本已行至帷幔处,伸手欲掀开的柳如烟陡然停下脚步,而后偏首,望向莫阿九。
“娘娘……”她这般道着。
莫阿九心底一惊,这是……柳如烟第一次这般唤她。
“可还有事?”她低低反问道。
“他日你我终会重逢,”柳如烟细细道着,眼中似有千言万语,却终究只道,“你所保护之人,也许早已悄然变了,神祗,也有落尘一日!”
安静放下这番话,柳如烟再次转身,掀开帷幔,这一次,未曾迟疑,走入外面红尘之中。
那一瞬,莫阿九定定望着柳如烟的背影,看着她本添了几丝颓靡的身形,在走出帷幔后,腰身挺直,如同一团红色焰火一般,在烟火尘世中穿行。
那一瞬,竟不似风尘女子,而是……盛开在雪山之上的红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