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夏日,总是雨夜繁多。
傍晚之际,天色已然逐渐阴沉,待得夜色全数逼近之时,一声雷鸣之声过后,豆大雨滴已然砸落下来,分外密集。
此刻,御书房内。
今日的效率分外的快,诸多奏折,不过几个时辰,便已然全数看完,此刻,方才戌时。
却不知为何,今夜,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良久,他方才有所反应,猛地起身,走到阑窗处,一把将阑窗推开。
外面冷风几乎顷刻间灌入,裹挟着雨丝便冲入了书房之内,容陌却恍若未觉,任由雨丝铺面,他不过微眯双眸,望着窗外。
今夜,御书房内依旧灯火通明,可是……那个说着要为他守大夜的女子,却未曾前来。
容陌能感觉到……那种无形的死寂。
心中想要劝着自己,只因着今夜有雨,莫阿九才未来的,可……以往也有雨夜,那个女子却总是风雨无阻,而今……
脑海之内,蓦然想起那一日,这个女子似是解脱一般说的那句话——“而今,我亦然累极倦极”,难道……她当真对他失望之极,想要放弃了?
可是……可是……怎会……
容陌的神色,陡然慌乱下来,眼底尽数复杂,良久,他蓦然出声:“严嵩!”声音不复以往平静。
御书房外,严嵩恭顺的声音几乎立时响起:“皇上有何吩咐?”
“这御书房外,难不成还有层层守卫把守着?”原本想要质问一声,是否因着有守卫把守,那个女人才未能进来,却不过只是自欺欺人罢了。
终究,他的神色一片颓然:“莫阿九呢?”再无拐弯抹角,他径自启唇问着。
门口处,严嵩倒映在门上的身影一顿,而后声音中尽是为难之意:“皇上前几日不是才说,不许娘娘走出去锦宫,娘娘这几日,便一直在去锦宫待着呢……”
不许莫阿九走出去锦宫……
容陌思绪终于有所清明,是了,这是他那日怒极之下下的命令,不许她离开去锦宫半步,他怕她离去……可是……那个女人那么害怕自己会像前朝那冷宫中的妃子一般,孤独一人了却残生……他竟……将她置于那番死寂场景……
“皇上……”严嵩小心唤了一声。
容陌陡然回神,他双目定定望向不知名之处,好久,唇角方才扯出一抹疲惫笑意:“下去吧。”他挥手,轻道着。
倒映在门上的身影福了福身子,已然消失。
御书房内,复又一片死寂,容陌心底陡然升起一股无望的死寂,他依旧死死立于原处,望着阑窗外的朦胧夜色,触摸着夜雨间的几丝寒意,满目疲惫。
这皇宫这般繁华……这地位这般高高在上,可似乎……无了那个女子,一切都索然无味了。
苍茫半生,他却看不到自己心心念念的向往,唯余一片空白。
下瞬,似是想到什么,容陌陡然转身,朝着御书房外行去,此次,她既不前来,他便亲自前去!
“皇上?”门口,严嵩望见来人匆忙而出,声音微诧。
容陌却只裹挟着冷冽气场,一言未发径自冲入雨夜中,朝着去锦宫的方向大步流星行着。
却不知为何,越发紧紧那去锦宫,心底仓皇越发深沉,直至……行至去锦宫门口处。
“皇上……”守卫纷纷跪下,身上宫服已然淋湿。
“娘娘呢?”容陌沉声问着。
“娘娘今日一整日未曾离开內寝半步!”守卫恭敬应着。
心,似乎终于放松了些许,容陌颔首,朝着內寝处行着,可心底,却蓦然升起一股莫名的寒意,心口砰砰作响,并非心动,而是……惊惶。
寝宫内无人,行至內寝处,內寝门关着,他几乎迅速将內寝门打开,可却只看见……
內寝之内,空落落的,无半分人气,床榻之上,唯有折叠整齐的被褥,再无其他。
似是心内的恐惧终于被证实一般,容陌立于床榻旁,双眸微眯,打量着內寝内的每一寸土地,好似……那个女子会突然从角落中走出来一般。
可是……无人!无一人出现!
莫阿九,不见了!
容陌呼吸似都变得沉重下来,他蓦然上前,一把将床榻之上的被褥掀下,将衣箱打开,甚至首饰柜,桌下床下……
却……均都没有。
望着已然万般凌乱的內寝,容陌只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变得异常困难,如窒息一般。
“砰——”蓦然,他伸手,将桌上杯盏全数扫落在地,望着那满地的碎片,心底的惶恐终究未消散半分,甚至一旁的瓷器亦然遭殃。
可除却去锦宫内越发狼藉外,再无其他。
“而今,我终究累极倦极……”
那个女人的话,如鬼魅般在他的脑海中一遍遍响起,她累了……
她怎么可以!容陌身后青丝骤然无风自动,双目隐隐泛起赤红,那个女人,怎的能累?她怎的可以……这般轻易放弃他?
她可知,若是连她都将他放弃,那如今的容陌,凌国的帝王,不过只是一个冷血怪物罢了!
莫阿九!
转身,內寝之内,却依旧这般空旷,原来这去锦宫,竟这般冷清啊,他怎么忍心……将她发落此处?
“皇上……”守卫诚惶诚恐站在门口。
“这便是你所说的,娘娘一整日未曾出屋?”容陌双目无波无澜,“她呢?”
“娘娘……娘娘今晨还曾洗漱……”
“今晨……”容陌竟生生挤出一抹笑,“朕可曾说过,好生监视于她?”
“皇上……说过……”守卫越发颤抖。
“甚好!”容陌声音微顿,“尔等擅离职守,便……”划至此处,陡然停顿,他只是突然想起,莫阿九……最讨厌他殃及池鱼了。
“去寻!”最终,厉声命令着,而后匆忙转身,眼底是掩饰不住的惊惶,甚至……眼眶微红。
“是!”守卫匆忙应下,只觉鬼门关走了一圈。
容陌怔怔立于去锦宫内,安静等着,雨势这般大,等至后来,他竟连怒火都已然消失,唯余恐慌,似乎……只要还能再见她,再见到她便好!
即便……她想要的只是那个温柔的容陌,不过……只是伪装温柔罢了,只要她回来,他全都给!
只要他回来!
时辰一点点过,亥时更已然过去好一段时日。
莫阿九不知自己何时回来的,浑身粗陋麻衣早已湿透,她却恍然未觉,手中提着一坛酒,身上带着雨水与酒香之气。
这皇宫,是她自小玩到大的地界,她熟悉的紧,去锦宫后方,有一处窄洞,只堪堪容下她钻过。她本不想钻的,可今日不知为何,突然便想喝酒了。
不是没有担心过,若是容陌察觉到她不见了怎么办,可是……这几日,容陌根本从未来看过她,大抵是将她忘了,她便无所顾忌了。
却未曾想,刚回到去锦宫,便看见烟雨之中,宫殿竟然灯火通明。
“娘娘,您总算回来了!”守卫如释重负般道着。
莫阿九不知发生何事,可当望见宫殿之内,那个一袭白袍站在其中的男子背影之时,属实吓了一跳的,他身上的衣衫如她一般已被淋湿,周身气场尽是颓然死寂,只让观者不忍。
听见门口处的动静,容陌方才猛地转头,双眸尽是冰冷,却带着一抹晶亮。
莫阿九被那晶亮震惊片刻,好久方才随意笑了出来,带着一丝醉酒后的肆意:“皇上今儿个倒是闲了……”
她……再未曾唤他“阿陌”了。
容陌身子骤然僵硬,怔怔立于原处,好久方才听见自己声音紧绷喑哑:“莫阿九……”依旧夹杂着残留的惊骇。
莫阿九本无视他的目光一颤,却依旧未曾有所停顿,脚步径自朝着內寝之处行着。
这去锦宫,孤寂的紧,她似也习惯了,而今对于这么多人同时出现,竟有几分不自在起来。
“莫阿九!”容陌声音陡然烦躁,下瞬,他上前,攥紧了她的手腕,拉着她朝內寝而去,动作凌厉。
莫阿九被迫跟在容陌身后,脚步勉强跟着,醉意似也淡了几分。
可……当行至內寝,望见满目狼藉时,终究还是呆怔了:“可是……有人深夜劫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