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自傍晚到翌日,容陌始终守在床榻旁,未曾入眠。
莫阿九醒来之际,第一眼望见的,便是容陌守在床侧那疲乏身影,见她睁眸,也不过冷冽着神色起身,任由宫人伺候着穿上龙袍,起身离开,上朝而去。
也是在此刻,莫阿九方才惊觉,容陌之性情……似越发不稳了,也许前一瞬,他还那般温柔清魅,下瞬便已然孤傲冷冽,也许此时他还对她温言软语,顷刻却又紧密双眸将她嫌恶推拒。
而最为让她心酸之处……
容陌似早已习惯了这般彻夜无眠的状态,今晨,即便一夜未眠,却依旧神色如常。
莫阿九知,他二人的失眠是不同的,她无眠,但长时间的疲惫后,终能沉沉睡去,然容陌……却是日日夜夜未能入眠,即便有片刻假寐,也是瞬间惊醒。
这般的容陌,莫阿九心底总归不是不心痛的,更遑论……那个总是对她冰冷的容陌,似乎……不似以往那般恶劣了。
以往的那个帝王,对她嫌厌至极。
而昨夜,守在她床侧一整夜的男子,便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容陌。
爱屋及乌,说的便是她此刻这般吧,莫阿九轻叹一口气,对这个凉薄之人,她似乎……再难生排斥。
这一日已然过去。
容陌始终未曾再回宫,唯有莫阿九在养心殿内被下人伺候着沐浴更衣后,便再在此处待不下去,养心殿内,似乎连味道都变得严寒起来。
回到去锦宫,孤身一人坐在阑窗前,就这样坐了一整天,直到夜幕降临,天上隐有星光点点。
莫阿九本已卧榻歇着,却不知为何,陡然从梦中惊醒,一身冷汗,而后再无睡意,索性便起身了,一人在院落中的石凳上坐着,头顶月光甚是皎洁。
突然……有些坐不住了,孤身一人朝着去锦宫外走着,身后守卫远远的跟着,她只当看不见。
却不知何时,亦不知缘由,竟就这般徐徐走到巍峨书阁前,看见前往烛火通明之际,莫阿九方才意识到,原来,她竟来到了御书房。
御书房内,依旧烛火闪烁,门口处,几个宫人静静守着。
莫阿九朝着天色望了一眼,已然过了子时了。
不愿靠近,她眯了眯双眸,依稀记得御书房后,有一棵老歪脖子树,据说父皇的爷爷在位时,那歪脖子树便已经茂盛了好久了,她幼时,还曾在这歪脖子树上上蹿下跳呢。
熟练的爬上树,莫阿九靠在粗壮的树干上,感受着夜风习习,甚是凉爽,目光偶尔朝着御书房处望一眼,一袭能望见一个清华的身影倒映在阑窗上。
阿九,你若离去,我恐难活下去。
那日,容陌对她道了这句话,那般真挚。莫阿九陡然吃吃笑出声来。
可转瞬,她唇角笑意僵住,眉目间锦市呆怔,他将对她的一般情感弄丢了,似乎是惩罚一般,他日日夜夜难以入眠。
只是……这惩罚,罚的又何止是容陌一人呢?
心底隐有一声轻叹,莫阿九将手放在头后,枕着自己的手臂,靠着树干,望着天空,今夜天色倒是明媚的紧,却添了几分凉意。
陡然一阵凉风吹来,吹的树叶簌簌作响,偶有几片叶子落在莫阿九脸颊之上。
莫阿九伸手,将树叶缓缓拿开,拿在手中轻轻把玩着。
好久,那叶子似都沾染上了她的体温。
可下瞬,风声似乎大了些,添了几分夜凉,莫阿九终未能忍住,掩鼻轻轻咳嗽一声,声音甚轻。
可即便这般,御书房内,本伏案批阅奏折的身影却陡然僵住,于是莫阿九的身影也僵住了。
约莫有一盏茶功夫,御书房内的身影再未办公,而是徐徐起身,走到阑窗前。
阑窗上,清晰的倒映着他的身影,莫阿九的呼吸都随之一滞,紧紧盯着那抹身影,生怕被发现,亦怕……不被发现。
“莫阿九!”阑窗,终究没有被人打开,只有男子的声音,带着些许冰冷,陡然传来。
莫阿九心底一滞,她一点都不诧异,容陌怎么会知道窗外之人是她,他素来是警惕之人,更何况,现在的他,还是那个帝王容陌。
“嗯!”最终,她只轻轻应了一声。
“已然这般晚,你竟还在宫内胡乱游荡,当真雅兴啊!”容陌的声线极为低沉,似是嘲讽,却又带着几分紧绷的关切。
莫阿九此刻心思却难得敞亮,懒得追究他话中之意,只是慵懒靠在树干之上,依旧望着头顶星空与月华,眯了眯眸,
“你不也未曾休息,在此批阅奏折?”她徐徐道着。
“……哼!”窗内,除却一声冷哼,再无言语。
“歇着吧,我替你守着这大夜。”下瞬,她随口道着。
这一次,容陌已然彻底静默,他本欲推开阑窗,看一眼窗外女子,哪怕只是一眼,却……莫名不敢,莫名生了几分惊惧……
只因着他知,他不是她心心念念的阿陌,他是容陌,本该一心为大业的容陌,可……可是,他却依旧听见自己心跳如雷的声音。
他分明知晓,此刻的莫阿九,只是为着……那个懦弱的阿陌而已!
这一夜,容陌睡了自性情不稳以来,第一个足觉。
这一夜,夜色始终清冷。
莫阿九在望见御书房内烛火熄灭一片漆黑后,便懒懒回了去锦宫。
诸如这般,约莫过了两日时间,容陌未曾踏入去锦宫大门半步,只是莫阿九听宫内人风言风语,道是圣上最近脾性缓了好些,晚上也能睡得安稳了。只是圣上都只歇息在御书房,再未回养心殿半步。
而每夜均去御书房后歪脖子树上靠着的莫阿九,如今每天夜色来临回到去锦宫时,竟也能睡上一个完整的觉。
第三日,晨,莫阿九昨夜自歪脖子树归来便已然睡下,醒来之际,天色早已大亮,有阳光透过阑窗照射进来。
“奴婢恭迎皇上!”门口一阵惊悸之声,饶了莫阿九的心思。
紧接着,开门声传来。
“莫阿九,以后不准再去御书房后!”容陌的声音添了几分怒火,带着丝隐怒,却更多的是不自然。
被从睡梦中国骤然惊醒的莫阿九,却只慵懒眯眸,她伸手顺了顺额前长发,方才看向容陌。
“什么?”她的嗓音带着初醒的喑哑,反问着,显然未曾听见容陌方才那句话。
“朕说,以后,未经朕允许,你不准去御书房后!”容陌再次道着,声音中带着一丝别扭的冷冽。
莫阿九眯了眯眸,这声音,听来很是凌厉,然而……
她抬眸,望向容陌双眸之际,陡然笑出声来:“阿陌在同我演戏呢。”她低低道着。
容陌眼底闪过一丝惊讶。
下瞬,莫阿九慵懒伸手,容陌无任何迟疑上前扶住了她,将她扶在自己肩上,任由她靠着。
“不让我去御书房,可是在关心我?”莫阿九低低问着,笑的越发欢快,即便阿陌装作一副清冷模样,可是他的眼睛却是骗不得人的,那里面的温柔,都快要流出来了。
容陌耳根微微一红,竟不自在低咳一声。
二人便这般沉静享受着此刻光阴,然而……
“笑话,莫阿九,朕岂会关心于你?”头顶,男子之声传来,于方才的故作冰冷不同,这一次,冰冷是浑然天成的。可即便这般,他却始终未曾推开肩头的女子。
这句话,的确极为凌厉了。
莫阿九慵懒之意尽数消失,她深吸一口气,还能闻到容陌身上的淡淡檀香,然最终,还是起身,离开了他的肩头。
气场变了,她知,眼前的容陌,不是阿陌了,他的性情,越发不稳了。
“皇上大可宽心,我有自知之明,知晓皇上定然不会关心于我。”她淡淡道着,人已然起身,绕过容陌便要远离他。
察觉到肩头一松,容陌竟神色一沉,隐有失落:“你可知,我与他……”均是容陌!
这句话,他终究未能说出口,只故作强硬从容,“如是,最好这般!”
近乎咬牙切齿放下这句话,他已然起身离去。
身后,莫阿九望着那还在晃动的门扉,良久轻叹一声,如今的容陌,越发难以捉摸了。
却再无人听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