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阿九醒来之际,是在马车之上。
眼前一阵朦胧,周遭摇摇晃晃,隐有几声马蹄之声传来,好久方才回神:“我这是在何处?”
“马车之上,我们回宫。”一旁,男子之声顷刻传来,似怕她忧心一般。
莫阿九轻怔:“父皇墓陵……”
“我已着人在那边休憩,你大可宽心,”容陌徐徐道着,“阿九……”他唤着她,温林氏的死,大有蹊跷,他尚不知该不该说与她听。
“怎的?”莫阿九扭头朝他望着,转瞬脸色骤白,“我晕倒后可是又发生何事?桃夭在何处?”
“我在这里,公主!”一旁,陡然传来女子的声音, “公主莫要忧心于我。”桃夭勾唇轻笑道,自伊始,她便在此处,只不过一直未曾言语罢了。
方才望着容陌对自家公主那般温柔,心中并非不无错愕,从未想到,当今杀伐果决的圣上,竟还有这样一面。
莫阿九扭头望着,却见偌大的马车,桃夭正靠在角落中,微微倾身,一手轻抚着小腹,安然无恙。
终放下心来。
容陌望了一眼莫阿九此刻神色,心中再三权衡,却只在心底轻叹一声:“温林氏的尸首,我已命人安葬妥帖,莫要再忧心的,你的身子虚弱,当好生照顾自己。”
温林氏……莫阿九顿了顿,于温林氏,并非冷血,而是,她于她似乎只是赋予她生命的陌路之人罢了,可……
“容陌……”陡然抬眸,唤着他,她自有放不下之事,父皇……
“不准!”容陌一眼便看出她心之所想,瞬间启唇回绝。
莫阿九话头被堵,停顿片刻,良久轻叹:“阿陌,我……我只愿能陪着父皇片刻……”
墓陵被人那般糟蹋,父皇此刻定然气急了吧。
莫阿九一声,所拥有者并不多,所以,每一样均分外珍惜。
她竟……连“阿陌”的称呼都道出了,容陌眉目微顿:“而今你方才受了刺激,我们须得先行回宫。”他扭头,避开了她的眸。
“可……”
“皇上,到了。”马车外,严嵩的声音陡然响起。
莫阿九此刻方才惊觉,二人早已回到养心殿前。
养心殿门口,一抹神色焦灼的身影正立于那处等着,正是……赵无眠。
瞥见马车停下,未曾向容陌行君臣之礼,便已飞快上前,抓着桃夭的手臂,分外小心:“明知自己有孕在身,怎的还到处乱跑,若是……若是出了事情该如何是好……”
以往,素来粗心率性的赵无眠,何曾这般忧虑过一人,莫阿九转眸朝着他们望了一眼,心底当真是欢喜的,只为桃夭。
她终于寻得自己的幸福了。
抬脚,缓步朝着养心殿内行去。
容陌望着神情过于平和的莫阿九,心底蓦然升起一丝不安,一旁,桃夭拽了拽赵无眠的衣袖,显然也有察觉。
几人最终同样跟入养心殿内。
这般不详之感,最终在不如正厅之内时,得到验证。
莫阿九行入正厅之际,宫人纷纷福身行礼之时,她陡然转身朝着宫门口跑去,步履飞快。
若非容陌早已有所准备,此刻,怕是她早已跌倒在地。
“阿九!”匆忙扶住她,阻止了她前行的脚步,一旁,桃夭与赵无眠对视一眼,满目担忧。
“容陌,我……我只想去看父皇,他孤身一人在此处,而今却被人那般对待……”莫阿九的言语越发混乱不堪,“容陌,旁人……我放心不下,我想自己亲自前去……”
她丝丝抓着容陌的手,眉眼之间尽是哀求。
她本以为自己在望见温林氏的尸首时,心底或多或少会有悲戚,可是,她的心底,尽是平静。
可一思及父皇的墓陵被毁,心底便尽是恼恨,压制不得,慢慢发酵。
“阿九,你身子而今还未曾康健……”容陌声音近乎艰涩,她本就大病初愈,若是一直悲戚,身子只会越发的差,他不愿那般。
“我的身子如何,阿陌,我清楚的紧,不若这般,阿陌,你陪我前去,你同我一起如何……”
莫阿九不断挣脱着容陌的桎梏,圆润的指甲,已有些微陷入容陌手心之内,容陌神色却依旧一动未动。
“容陌,你本就不懂!”莫阿九的情绪陡然激动起来,“生我之人,今日自尽而亡;我最爱的父皇,墓陵被人毁了,存心不要他安生,你不懂我之感受,凭何拦我……”
她推开他,脚步蓦然后退。
她本不愿这般无理取闹的,可是……心底一丝莫名的悲戚与怨怼,让她无所适从。
她把那些情绪,均数发泄于容陌身上了。
她……怎会这般……
“对不起,容陌……”几乎瞬间,莫阿九垂眸,“对不起,我不该那般说你的,容陌……对不……”
“阿九,我懂。”容陌打断了她,声音分外平和,“阿九,不要说我不懂。”
这世上,再无比他更懂她之人了。
莫阿九猛然抬眸,她竟……有些不明了他话中之意。
“我出生于乱葬岗,长于破庙之内,自小与母相依为命,人生本就无比昏暗,父亲二字,于我分外陌生,我母如同你父,是以,阿九,我懂你。”
“可阿九,比之我,你要幸运的多。你父曾为你抗下太过昏暗,护你安好无忧长大,我与你不同,阿九,幼时只活下去,便须得拼尽全力,后,我母去世,九岁那年,被接回到容家,勾心斗角,数次险些被害……”
“是以,阿九,莫要道我不懂,莫要将我推拒你心之外,这世上,唯我懂你……”
话落,他垂眸,安静执起她的手:“可是要去皇陵?我与你一同前往。”
声音低沉喑哑,却分外温柔。
莫阿九神色一僵,垂眸,望了一眼二人交握的手,勉强勾唇回他一抹轻笑。
似乎是他第一次……将他那黑暗过往说出一二。
身后,桃夭依旧满目担忧,莫阿九回她一抹笑。
只是赵无眠,神色之间似是错愕,望着容陌,见二人要走出宫门,蓦然出声:“陌——”
容陌背影微顿,停了脚步。
“你方才道,你是几岁被接至容府?”赵无眠沉沉问着。
“……”容陌静默片刻,周身陡然凛起,声音尽是冷冽,“与你无干!”
那一瞬,莫阿九恍若瞧见那个无甚情感的容陌,他似……对这个问题甚为敏感。
……
待得莫阿九与容陌重返皇陵之际,温林氏的尸首早已不见了踪影,莫玄的墓陵也早已修葺完好。
莫阿九静静站在墓陵之前,好久,望着那坟冢,怔然出神。
“皇上,娘娘——”严嵩恭敬将东西呈了上来。
一炷香,一壶美酒。
莫阿九静静将香插入香炉之内,美酒尽数倒在墓陵之前。
父皇最爱这美酒之香了,而今,他应该会欢喜一些了吧。
心底,终究松懈了下来。
容陌始终伴在她身侧,只在秋风萧瑟吹起之际,问了一句:“可要去往后山?”
后山,亦是……温林氏尸首之处。
莫阿九似怔忡片刻,最终微微摇首。
她不是宽容大度之人,当初既已对温林氏道了‘从今往后再无瓜葛’,便……再无瓜葛吧。
她对自己,终究无半分情谊。
此一生,她唯有对两人一再反悔过。
一人,是父皇,叛逆之际,曾赌气对父皇道,我此一生,再不要回这鸟笼子,你也莫要管我!
可终究,还是乖乖回了来。
另一人,是容陌,口口声声吵嚷着再也不爱,定会离去,可终究……还是爱之入骨,不舍离开。
良久,莫阿九扭头,望了一眼身侧男子,转瞬唇角微勾:“容陌,我……定不会让自己成为你之弱点。”
她知,容陌本是天人之姿,那般强大,她定然……更要以一个配得起他的姿态,站在他身侧。
容陌笑开,眉眼微弯:“阿九,我亦不完美,可……绝不会轻易放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