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软塌旁,容陌蓦然惊醒,额头阵阵薄汗,他竟梦见了曾经的初遇,那些……他最为不齿的回忆,太过诡异了。
转头,忘了一眼病榻上的女人,她依旧沉睡着,双眼已近凹陷,脸色青白的可怕,如同一朵枯萎的花朵,形色枯槁,萎靡蜡黄。
重逢之后,容陌其实从未仔细看过莫阿九的样貌,而今看去,再也无需担心被发现的狼狈了。
手指不自觉的放在她的眉眼上,指腹刷过长长的睫毛,他甚至能够想到,这双眼的主人若是想过来,一定会冰冷的看着自己,像是……面对着一个仇敌一般。
终于,手指放在了她干涸的唇上。
当年,他们像是不过数日,便已亲吻两次,却未曾想,那是他们最为亲密之际,成亲后,他碰她的次数,屈指可数。
他知道自己的抱负,所以绝不会碰触不能碰之人,而她……则在他每日的冰冷中,逐渐沉默下去。
他们似乎一直在错过。也许……他们的重逢,本就是一场错误。
心底似乎轻叹一声,容陌蓦然想到那刺客行刺之际,这个女人挡至他身前的情形,以及最后……那一抹近乎解脱的笑容。
她不想活着了,他应该早就知道的……可是她胸口的伤口,还是让他震惊甚至震怒!
容陌的双拳,立时紧握,恨不得将床上沉睡不醒的女人捏碎吞吃下肚,他根本不需要她的保护,她却总是自作多情,无论是当年,亦或是如今!
细碎阳光,透过紫檀色窗榄照入寝宫之内,却衬的寝宫其他地方更加昏暗冰冷。
容陌忍不住眯眸,忍住满眼的疲惫,朝窗榄外看去。外面的光亮,刺痛了他的眼睛。
已经半月之久了,太医曾说,二十日一到,便是大限,大限若至,便是大罗神仙也救不回来了,那个叫莫阿九的女人,便真的消失在这尘世间了。
半月的时间,他未曾早朝未见过外臣,带着他自己都未曾想过的固执。
若是莫阿九知道,定然会耀武扬威的笑着说上一句“你开始在乎我了吧”!
就像曾经……那一年,离逼宫仅有数日,赵无眠要他对莫阿九好些,因为马上,她的父王便要被迫退位了。
他本不愿的,却最终还是听从了,带她去了她素来向往的市集,她买了好些东西,在人群中奔走。
她怯怯将糖葫芦送到他眼前,他只嫌弃看了一眼,而后,看着她眼底晶亮的光芒慢慢变得昏暗,他心底竟有些许不快。
那一日后,容陌给了莫阿九一个锦囊,那是他念及夫妻情谊一场,给她最大的尊重——前朝余孽,本不该留。
那个……装有“留全尸”字条的锦囊,足以将她的所有爱情杀死的锦囊,她一直没舍得打开。
甚至那一日当晚,她将锦囊小心收于枕下,对他笑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线,她说:容陌,你其实开始在乎我了吧。
那时她还不知,他对她,是不可、不能在乎!
而今……
唯有眼前脸色青白的女人,躺在床上,一言不发。
他听说方存墨有事下了江南,温青青随之而去了,可是莫阿九没有醒来。
他听说桃夭自那日后,每日都要来宫门前探访,均被侍卫拦了下来,可是莫阿九没有醒来。
他听说那些刺客均已被绳之以法,他甚至亲自审了那行刺之人,看着那人滚落地面哀求,他只觉得没劲,真没劲,因为,莫阿九没有醒来。
他听说了太多的事情,几乎每天都要讲于给病榻上的女人听,省去了方存墨和温青青的事,因为知道,她不喜欢。
容陌不知道自己在固执的坚持什么,他爱她吗?容陌不知道,可是他清楚的知道,自己不会为她心动,那便不是爱了吧。
可是他依旧在坚持着,或许只是觉得,这个女人若是死了,自己过去三年的孤寂时光,未免太过于讽刺!
一定是这样的!
用过午膳,容陌如常般在御书房批复着今日的奏折。
奏折上,均是一众大臣如出一辙的话:
-陛下万不可因私废公,儿女情长自当比不过国家大事;
-陛下是天下人的陛下,不当为一女子而半月不曾早朝;
-妖后作祟,俘获君心,当诛之;
-陛下万不可置国家社稷于不顾,还当早为废后入殓,国事为重。
……
那么多的忠言。
为废后入殓——容陌却为这句笔墨所吸引。
几乎未曾考虑,他提朱笔便要批复单字——“否”。
可下笔时,手指却顿住。
整个太医署的人都说,已无力回天,莫姑娘生死有命!
他固执的坚持,似乎越发的可笑了,他应该批复“是”的。
那个女人一生所求,不过一句“入土为安”罢了。否则,怎会备有毒昙花呢?从一开始,她同意随他入宫之时,便已没有做“活着”的打算。
应该成全她的……那个一心求死的女人……
可不知为何,手,却无论如何都无法下笔,甚至……指尖开始细微的颤抖,心底像是有什么在慢慢的远离,剜心之痛,甚至让他直不起腰身。
容陌猛地站起身,一手将奏折扔至角落,莫名起身便要快速朝寝宫前去。
他的脚步太快了,以至于呼吸都随之变得深沉起来。
“砰——”的一声,寝宫门被重重推开,甚至弹了回来,发出巨大的响声。
最深处,病榻上的帷幔似乎颤动了两下。
容陌猛地上前,一手大力将帷幔掀开——
病榻上,一个女人半是僵硬的靠在那里,眼睛微微睁着,呼吸带着细微的吃力。
容陌却僵住了,神情钉在那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是瞳孔急剧的收缩着,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只穿着一件雪白的里衣,肩头单薄的似乎一阵风便能吹走,脸色苍白如纸,手中抱着身前的绸缎丝被,眼睛看着不知名的方向,甚至并没有因为他的出现,而有任何转动,整个人的神情都是木然的。
“醒了?”下一秒他已平静开口,声音毫无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