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阿九在心中设想过无数种可能,究竟是谁想见自己,甚至有父皇的没有相诱,却始终未曾想到……竟会是她。
但……却又似乎在情理之中。
“莫姑娘!”那人也望见了她,眉心微蹙,却紧接着舒展看来,对她冷淡颔首,示意她坐下。
那人,正是曾救过她的妇人,亦是……温青青的娘。
“莫姑娘大抵对我不曾熟悉吧。”妇人望着她,眉目之间唯余冷淡,“我本姓林,后入得温家,名讳已然不重要。”
温林氏。
莫阿九颔首。
却望见,温林氏望着自己,满目凌厉。
迎着那目光,莫阿九只觉得心似乎都随之紧了紧,好久勉强启唇:“你来,是希望我能救温青青?”二人仅有的关联,便只有这一处了。
“是。”温林氏双眸微顿,而后猛地抬眸,“还请莫姑娘能够应下。”
“你也知道,换血后我会是何等后果!”莫阿九目光紧缩,一夜白头,苍老数十年。
她……能有几个十年可供她荒废?
“我知……”温林氏怔了怔。
“若是……我不应呢?”
“莫姑娘!”温林氏望着她,“我此次前来,并非商议,而是……望莫姑娘定要应下!”
“为何?”
“只因,莫姑娘之命,乃是我所赋予,且,三次!”
声音凉薄,无波无澜,听来,无一丝乞求之意,反倒……夹杂了一丝愤恨。
“三次……生命……”莫阿九声音蓦然艰涩,她不懂温林氏话外之意。
“没错!”温林氏颔首,“十九年前,十八年前,还有前不久马蹄之下!”
十九年前,那一年,她方才出生。
莫阿九指尖蓦然一颤,身子僵硬在座位上,不可置信般,好久,她方才勉强抬眸,挤出一抹笑:“我不懂你话外之意……”
“你懂!”温林氏的声音,越发的严苛,她紧盯着她,不放过一丝一毫,“十九年前,我一人,在破庙之内将你生下;十八年前,我将你送入皇宫,你得以活下去;前不久,我将你自马蹄之下推离,救了你一命!”
温林氏的声音,越发凌厉,她紧紧注视着她:“而今,我只望莫姑娘能舍下顾虑,救青青!”
舍下顾虑……
莫阿九呆呆听着,越发觉得恍惚起来,她不懂这个妇人为何将这句话说得这般轻松,什么叫舍下顾虑?
她要舍下的,分明不只是顾虑而已,还有……她的半身血!
甚至……能否活下,都是未知!
而今,她终于知,眼前的妇人为何对自己退避三舍,她根本就是厌极了她!
“抱歉,”莫阿九脸色苍白着道着,声音越发艰涩,“今日我身体不适,不若改日……”
“莫姑娘!”生疏的可怕的称呼,温林氏目光犀利的望着她,“我便是你的生母!”
“啪——”尖锐的响声,所幸,茶肆内并无他人。
莫阿九怔怔望着脚边碎落的茶杯,目光怔忡,唯余温林氏的那句“我便是你的生母”,不断回荡,却无暖意,唯余冰冷。
自莫阿九记事起,她便对“娘亲”一词无任何印象,父皇,是她仅有的对亲人的印象。
父皇告诉她,她的母后早已仙去,去了一个极为遥远之地,再不回来。
可十九年后的如今,温林氏竟坐在她对面,那般冰冷的告知她,她便是她的娘亲。
如何接受?
“你……在撒谎……”她呢喃着否认。
父皇说,娘亲很温柔恬静,父皇说,娘亲爱她至深。
可是……温林氏却亲手断了她的一切幻想。
“你大腿根处,有一块红色胎记,出生之际,所用襁褓上的祥云,乃是我一针一线所绣,。”温林氏望着她,一字一顿。
莫阿九的手,颤抖的越发厉害。
她知道,温林氏说的是正确的,那块襁褓,每次她想念娘亲之际,父皇总会拿出,父皇说,这襁褓便是娘亲爱她的证据。
“你父最为宠信的宦官,名叫张权吧。”温林氏继续道,说着莫阿九不愿相信的证据。
的确,是叫张权,尽管,他早已离世,可莫阿九还是记得真真切切,张权和父皇一般,待她极为宽容。
可是……却终究,不敢置信。
“为何……”好久,她怔忡着问出声来,为何……突然告知她这些真相?
“我本不愿认你!”温林氏望着她,“可是眼下,唯有你能救青青,所以,我只得前来!”
只得前来,不过是被逼着而已!
若不是温青青,她的生母,根本不愿认她!
又是因着温青青。
“普天之下,从无这般巧合之事,莫姑娘,你能救青青,除却至阴之日出生外,还有,你二人一脉相承!”
一脉相承……
莫阿九茫然,她不懂,自己怎会突然多了一个母亲,更不懂……为何温林氏对她与温青青,竟会天壤之别……
“我希望莫姑娘好生考虑,青青……已然耽误不得!”温林氏还在说着。
好生考虑?
考虑什么?将自己的命,换给温青青?
何其可笑!
那些话,字字诛心一般,戳入她的心口。
这个自称是她生母的人,却为了另一个孩子,逼着她送命。
“你当初……既不要我,为何要将我生下?”良久,莫阿九轻声呢喃,声音很低,那般卑微。
尘世既这般苦,却又为何将自己生下?
温林氏似被她的问题怔住,好久嘲讽一笑:“怀你之时,我的确心有欢喜,可后来,将你送入宫时,我也是真切不愿再见你一面!”
不愿再见她一面……
“……”莫阿九垂眸,未曾言语,心,如同被刀割一般,原来……她只是被人抛下的而已。
“我曾爱过一个男子,”温林氏目光虚空,蓦然启唇,“爱之入骨,甚至甘愿为他献上我的生命!”
“那时,他是高高在上的王爷,而我不过一个小小的清伶!”温林氏冷笑一声,“即便我低入尘埃,日日乞求他爱,即便他夜宿我房中,日日红被翻浪,可那又如何?他终归不爱我半分!”
“他是真正的风流浪子,合该万花尽染,而我妄图将他占为己有,私自怀孕。我本以为他会欢喜,我隐瞒着,直到五个月显怀,再隐瞒不得。”
“他知道后,赐我落胎之药,将我逐出王府,所幸上天怜我,胎儿并未落下,我本以为生下胎儿,他便会重新迎我入府,可我后来方知,不爱之人,岂会被他放在心上?”
“他从未迎我,我却遇见了温家人,也是青青的父亲,他为我养伤,好生照料,不嫌弃我出身,不嫌厌我已有孩子,我本该极为满足的……”
“可是,那王爷再次找到了我,他要我收拢温家,助他夺得帝位。我理应回绝的,可是……终究没有。第二年,那王爷登上帝位。狡兔死,走狗烹,温家众贬谪的贬谪,斩杀的斩杀,留在朝堂之内的,不过区区数人。而我却在此刻,诞下了温家子嗣,那时我方才知,我与那王爷,早已无缘……”
“青青恨我,恨我害了温家,我的确是个祸害,所以我离开了,日日常伴青灯古佛,以佑温家万事太平,日日诅咒那王爷,不得善终!”
不得善终……
莫阿九的睫毛猛地一颤,眼底尽是不可思议。
“莫姑娘,最初那个胎儿,我曾真切盼着她出生,以为这样,我便能和那王爷长相厮守,虽然我错了,我太过高估自己,但,我确是赋予你生命之人!”
“诞下你之后,我曾数次将绳索套入你脖颈,想要将你生生勒死,以慰温家斩杀的数条生命,让那王爷后悔终生,却终没下手,这是我赋予你第二条命!”
“说到此处,莫姑娘应该明了……”温林氏抬眸,望着莫阿九,“那王爷,便是前朝皇帝,莫玄!”
亦是,莫阿九之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