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阿九在将军府住了不过短短五日,便已然想要离去了。
在此处,虽是毫无拘束,但……桃夭太过了解她,即便她强作欢喜,桃夭也能一眼看出欢喜之下的悲戚。
而那悲戚之下,往往却又是说不得的伤心之事。
桃夭有孕在身,她不愿因着自己那些事而扰了桃夭的心思。
当初,桃夭因着她而大受打击,失去的第一个孩子,终究是她心头之痛。
在桃夭以腹中孩子相威胁,留她住了近半月后,莫阿九终于决计离去。
最初是她考虑不周,忽视了桃夭的心思,她能看出,赵无眠每每望见桃夭对她那般心疼忧心之时,满目的担忧。
而此刻,皇宫之内,御书房。
身上伤势未曾痊愈,可书案之上,已批阅的折子却如小山一般。
这些日子,莫阿九说要他莫要再那般幼稚,他便顺从了她的话。
好生养伤,好生用膳,好生照顾自己。
他知她想要安静,便只要暗卫保护,不曾亲自前去寻。
他等着她主动归来,可……终究等了一场空。
“皇上将我唤来,便只打算兀自神伤?”书案旁,男子声音夹杂了几丝无奈,神色倒是慵懒的紧。
容陌微微回神,定睛在后者神伤:“她如何了?”
那男子,正是赵无眠。
“吃香喝辣,惬意的不得了。”赵无眠轻哼一声。
连他都未曾想到,暗卫将莫阿九和余归晚在集市结伴而行之事告知容陌后,容陌竟直接派了消息给桃夭。
桃夭自是放心不下,专程出门接了莫阿九回将军府。
“陌,”赵无眠的神色略有奇怪,“你当初既不愿见她同余归晚结伴而行,便将她接回宫便是了,何苦……”送到他将军府!
这几日,桃夭都未曾正眼瞧过她,满心欢喜和莫阿九追忆过往美好。
容陌知晓赵无眠未说之言是和,沉默良久,他缓缓启唇:“她不愿回宫。”
他知道,她心中有事,即便将她强迫接回宫内,她也定会逃避于她,倒不若要她去安全之处,他也放心。
他不敢再逼她了。
是的,不敢。
“陌……”赵无眠似看出他双眸黯然,声音略有迟疑。
“怎么?”
“这半月来,她有时,太过安静……”说到此处,赵无眠的声音也随之认真下来。
有时,桃夭陪他之际,偶有望见她一人待在不起眼的角落,笑的满目茫然落寞。
“安静……”容陌轻声呢喃。
“陌,以往我追随于你,可如今,我方才有所觉,数年间,莫阿九终是变化良多……”
变化良多?
容陌指尖微顿,未曾言语。
“如今,望着莫阿九,陌,我竟会觉得她……”赵无眠眯了眯眸,似在寻找措辞,“……可怜!”
可怜……容陌眸光猛地凝结。
“说来可笑,以往受尽万千宠爱,锦衣玉食的莫阿九,竟也会被人这般可怜!”赵无眠摇摇头,“可……却又那般真切。”
“桃夭不过玩笑般说了些事,给腹中胎儿做衣裳,隔日,她便买了上等布料,一针一线做的格外认真。桃夭胃口不善,她便亲自下厨。庭院内,秋千断了,她便亲自上树去接,本该下人去做,她却笑说,下人哪有她伶俐……”
“即便她应着桃夭,会把将军府当做家,却终是过意不去的。”赵无眠轻叹一声,“偶有一日,我听闻她与桃夭交谈,桃夭询她怎会这般多本事,你猜,她如何应的?”
容陌的手,早已紧攥成拳,好久方才艰涩启唇:“如何……”
“她说,一人孤零零存活于世间,这些苦差,可以不做,却不能不会!”
当年,纵横京城的嚣张跋扈九公主,前朝皇帝莫玄最宠爱的女儿,大凌王朝百日皇后,如今亦是他的妃子……
这般尊贵的身份,却说“一人孤零零存活于世间”,却……学会了这些苦差。
非自愿,只是被逼而已!
“我不过口头之快而已,”赵无眠微微上前,“容陌,过往种种,该放下的便放下,有些话,该说出口须得说出口,莫要……后悔……”
话落,他轻叹一声,已然转身:“先行告退了!”
御书房内,唯余容陌一人呆怔坐在书案后。
他知赵无眠话外之音,也知他所说的有些话,是什么话。
只是……他不说,不是因着放不下过往种种,而是……恐惧。
“严嵩!”蓦然,他启唇,声音冷凝。
“皇上……”
“朕要出宫!”
……
莫阿九自将军府离去之际,并未告知桃夭,她知桃夭的脾性,若是知道她离去,定然双目通红不放手。
暗叹一声,莫阿九轻攥着手中古铜色的钥匙,所幸,如今她也并非无家可归。
每次孤身行于街头,她便比任何时候都要感激父皇,只有他,会为她提供一处避护之所。
“莫姑娘?”身侧,不知何时多了一顶浅色轿撵。
莫阿九微怔,转眸望去,眼底止不住的惊艳,却见那人正是之前凌云阁内的女伶——白素。
“白姑娘?”她诧异。
“莫姑娘若不介意,我送你一程吧。”白素微微颔首。
“这……” 莫阿九略微迟疑。
“莫姑娘便上轿吧。”白素已然让出位子,“这京城太大了,我也好久未曾看看了,莫姑娘只当陪我了!”
盛情之下,莫阿九最终缓缓上轿:“白姑娘有何事?”
她知,白素骨子里是清傲的,若非有事,岂会特意停轿邀自己上来?
“莫姑娘果真冰雪聪明。”白素轻声低喃,转瞬唇角只苦笑一声,“这几日,余公子可有去寻莫姑娘?”
余归晚?莫阿九微顿,缓缓摇头:“未曾。”
“未曾吗?”白素低低叹了一口气,“莫姑娘,你其实,并非余归晚的婢女或者远方表姐吧?”
轿撵徐徐前行,走进熙熙攘攘的集市,竟真的如同赏这京城风土人情一般。
“白姑娘……”莫阿九声音迟疑。
“我鲜少见到余公子对一个女子这般在意!”白素温婉一笑,“他说,他要我好生待在凌云阁,若心中有了良人,便亲自送我出嫁……”
“……”
“莫姑娘,后来我才知,余公子之所以这般决绝同我划清界限,不过是因着……有个女子总将我与他认为一对罢了!”
“……”
“余公子不愿被那女子误会,索性便断了我的念想……”
轿撵依旧喑哑前行,白素一路低喃,她似根本无需莫阿九回应,自顾自道着。
她说她和余归晚的相识,她说余归晚即便同她调情,却从未沾染于她,还说自己好生疲惫却抽身不得……
说了太多太多。
天色,竟在这太多的感叹之中,逐渐暗了下来。
“抱歉,莫姑娘,鲜少有人这般听我说话。”白素转眸,依旧那般温柔笑着,却多了几分凄婉,“今日,还要多谢莫姑娘这一路了……”
“我还要多谢白姑娘相送呢。”莫阿九勉强一笑,掀开轿帘,下轿之际,她微微回眸,“白姑娘,能陪他之人,不会是我。”
这个他是谁,她们二人都知。
这一次,再无犹豫,起身下轿。
前方,别院就在眼前。
莫阿九微理裙裾,便要入门,只是在望见门口处那一抹白色颀长身影时,彻底呆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