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秋雨,并未持续太长时间。
莫阿九安静蹲在地上,周遭几乎无人经过,即便远处烟雾朦胧间,有三两宫人行过,也不过匆忙消失。
秋雨不知何时,已渐渐停止,只剩下点点滴滴的毛毛细雨,天空却依旧黑云压城,阴沉可怖。
头顶,却蓦然一暗,再无秋雨的寒意,反而多了几丝温暖。
莫阿九神色间,错愕显而易见,良久,她方才缓缓抬眸,却只见一穿着黑色长袍的男子,手中拿着一柄油纸伞,立于他身后,神色见,分外肃穆。
“你哪……”位?
最后一字,未等莫阿九说出声,那男子却蓦然对莫阿九做了一个“嘘”的手势,目光微微朝身后望了一眼。
莫阿九瞬间了然,他定然是在说那些负责监视她的暗卫。
“你有何事?”她低声问着,声音夹杂着丝谨慎。
“奉先皇之命,前来寻莫姑娘。”那男子声音平静无波,却是醇厚好听。
“先皇……”莫阿九一怔,而后眼睛蓦然亮起,“我父亲?”
“是。”男子颔首,下瞬猛地抓住她的肩膀,身姿蓦然飞起,竟带着莫阿九掠过一众草木,直飞向前方皇宫偏远之处。
莫阿九心思微紧,终是未曾作声,她能听见身后簌簌风声,想来那些暗卫已然察觉,,正要追来,可男子轻功了得,莫阿九只在一人身上见过这般速度……
容陌。
最终,男子将莫阿九放在偏远宫殿之内,莫阿九识得这宫殿,这是前朝冷宫,鲜有人来。
“你究竟是何人?”四下无人,莫阿九的声音自然也大了些许,她抬眸,直视着此男子沉声问着。
“莫姑娘无需知晓我是谁,”男子眯了眯眼睛,“先皇生前,曾委托于我带着他的密诏离宫。”
“什么密诏?”
“先皇早已知晓容陌有谋逆之心,也有心将皇位传于他。”男子顿了顿,缓缓开口道。
莫阿九心思微顿:“我早已知晓。”否则,当初皇宫城门,岂会连抵抗都不曾?
“只是……”男子略有迟疑,却还是自袖间掏出一封信封,“先皇曾有一封密诏,临驾崩之前,曾要我交于莫姑娘,先皇驾崩之际,莫姑娘太过伤心,我便一直未曾有机会提及,再后来,不想莫姑娘早已不见踪迹,前不久,我方才得知,莫阿九早已归来,是以,方才前来。”
他三言两语交代来龙去脉。
“这便是……父亲的诏书?”莫阿九声音微颤,她从未想过,在父亲去世近四年后,她竟会……再次有父亲的消息。
“是。”
“可否……交由我?”说到后来,莫阿九声音已近嘶哑。
“自然。”男子微顿,却还是伸手将手中书信交到莫阿九手中。
“多谢。”莫阿九勉强笑了笑,只觉眼睛一阵酸涩,大抵已经肿了吧,她静静想着。
“本便是我分内之事。”男子颔首,“之前曾因着确认莫姑娘之身份,跟踪了莫姑娘一段时日,还望莫姑娘见谅则个。”
原来……中午她心底察觉有人跟踪自己,并非来自那些暗卫,而是……眼前这人。
她轻笑摇头:“这位公子无需多虑。”
话落,她已安静打开眼前书信,信纸之上,熟悉的馨墨钻进莫阿九的双眸,分外的亲昵,只是那笔迹之间夹杂着点点微颤。
莫阿九知道,父亲写下这封信时,怕是早已行将就木,了无气力,才会这般。
心口,蓦然酸涩了一下。
“农历岁亥三月二十八,阿九啊,可还记得这个日子?”
书信伊始,无敦敦教导,无长吁短叹,无任何嘘寒问暖,只是……询问了这样一句话。
莫阿九自是记得的,那是……她第一次学会唤“父皇”的日子。据后来的嬷嬷说,父亲当时可高兴了。
“阿九,算来,老子寿命也早已行至尽头,坐在那龙椅上这么多年,也便是临走方才发现,这一生,权势也好,地位也罢,都是些虚无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走,既然容陌那小子喜欢,便拿去好了,他总会知道,为了这权势、地位,他丢了什么。”
“阿九,莫要怪罪于你老子,虽说这天下,给了容陌那小子,但你莫不是以为你老子未曾留给你半分?送你书信之人,会告知你一切。”
信封末,是朱笔添于其上的自己,红色字迹,看来倒是分外触目惊心。
“你若敢不惜你那条小命,老子便是杀了阎王,也定要将你踢回阳间!”
惜命!
莫阿九怔怔看着那红色朱笔添加的字迹,蓦然捂住自己的唇,不让自己呜咽出声,却依旧有泪水自指缝流出。
父亲……果然还是那般了解她,这个……临死都在护着她的父亲。
“莫阿九听诏!”身后,男子的声音陡然威严起来。
莫阿九猛地转身,怔怔望向男子的方向,却见他手中不知何时,已多了一个明黄色的诏书,神色之间一片肃穆。
静默良久,她终是……缓缓跪在地上。
曾经,父亲的圣旨也好,诏书也罢,除却当初的赐婚诏书,她鲜少下跪。
而今……
“莫阿九,接诏。”她轻启唇,说的艰涩。
“莫玄之女,莫阿九,本已许配与容陌为妻,若今后夫妻二者分崩离析,朕自当赐莫阿九华宅数座,银两若干,他日若出得皇宫,万不可暴露身份,只消,一世快活!”
一世……快活?
莫阿九僵住。
“莫姑娘,宅邸与银两所在之处,均在那封信笺之中,娘娘观后,可以火烧之,莫要留下踪迹。”男子将诏书轻轻收起,交于到莫阿九手中。
莫阿九怔怔望着诏书上的地点,那里,是京郊,她很熟悉,幼时,父亲曾带她首次去放纸鸢之处。
“父皇……”她轻轻抚摸着诏书,声音茫然,“最后一次,唤您父皇了。”
父亲希望她一世快活,那么……她定要快活起来才是。
“啪——”宫外,似有些许动静传来。
莫阿九微怔,伸手将诏书与信笺藏于袖口之中,再抬眸,却见眼前男子不知何时早已消失不见。
“娘娘?”门外,冲进两名穿着侍卫衣裳的男子。
“何事?”莫阿九声音轻描淡写。
“您方才……”侍卫声音略有为难。
“方才有人劫持本宫,奈何行至此处被追上,那人便舍下本宫独自逃命去了。”莫阿九轻描淡写解释一句,见那二位侍卫还待说些什么,率先打断,“内务府尚有急事,本宫须得前去,你二人给你们上头告诉一声,本宫无事!”
话落,她已径自朝内务府处行去,头顶,雨丝依旧断续轻柔。
莫阿九微微眯眸,在她和容陌彻底闹崩这日,她终于知晓,这世间,曾有人关切于她。
内务府门口,一架轿撵正停在那里。
下瞬,一抹清泠声音陡然响起:
“你这女人竟这般女鬼模样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