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陆宸总算不再落泪了,她别过头,带着浓重的鼻音道:“我感觉我好多了,真的,我没事的,天已经暗了,都过了平常用晚膳的时辰了,老爷一定饿了吧,我去,我去到厨房催一催。”
赵廷见她要挣开自己的怀抱,忙又收紧自己的手臂,皱眉道:“这些小事直接吩咐丫鬟一声就是了,你做什么非得要自己去?”低头看她脸上还有未擦净的泪水,一双杏眼哭得融融朦胧,却是咬着下唇,摇头说没事,不过脸上难免不舒坦,忙帮她唤了大丫鬟茉莉进来,但是仍旧没有松开抱着她的手。
茉莉端了水盆进来,赵廷这才放开她,亲手绞了帕子,如珠如宝地替她擦脸。
陆宸想要推开他,但见茉莉还在一旁,就没有剧烈的反抗,轻声道:“茉莉,你先下去吧。”
茉莉看了看应是哭过的夫人,又看了眼对夫人脉脉含情的老爷,没有多言低头出去了。
赵廷又走到梳妆台前,拿起一个小巧玲珑的白瓷盒子,是他特意寻了好久才买到的,打开了盖子,栀子花香扑鼻而来,每次在她身上都能闻到这个淡淡的味道,他很喜欢。他挖了一小块,不容陆宸拒绝,匀开后轻柔地抹在她的脸上,见她并没有躲开,心里熨帖,凑过去在她脸上偷了个香。
陆宸见他都弄好了,脸上有口水也不管,一声不吭,转身就往外走。
“你要到哪里去?”赵廷步子迈得极大,陆宸还没有走出房门就被他拉住了。他扳过她的肩头,他的身影在她的脸上投下浓重的阴影,看得出陆宸不是很舒服,两道好看的秀眉紧蹙着,嘴角微抿,似乎很难过,又似乎有委屈。
明明有事的样子,说是信任他,那为什么不问他呢?
他一时无措极了,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不那么的心慌,只凭现在陆宸的表现和神情,赵廷就能猜到她真正想去哪里,不会是厨房,是要避开他,去见女儿。他知道陆宸已经知道了什么,他也在期待着,等她来问,然后他会避重就轻,粉饰太平,让她安心,因为真相只会让她更加有负担。可是赵廷失望了,陆宸努力掩饰不自然,越发柔婉,甚至有些抗拒他!
夫妻间要坦白无私,才能亲密无间。
他一直觉得这句话是错的,每个人都有难言的私密和丑陋,都摊开了给对方看,对方要么被吓走,要么远离你,即使包容你,也难免有根刺横在两人中间,感情越深,眼里越揉不下沙子,一点小事,就足以毁了所有,往往,最亲密的人最挑剔。
可是现在他自私地希望对方的信任,能够让她说出心里话,她的坦白会让他心生平静,同时他不会全部坦白事实真相,他就是这么自私。
为什么她不和他说说她的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呢,一个劲儿地要去看女儿,是的,现在和女儿在一起的时间很珍贵,他也感到有一把尖锐的刀在剜着他心头的肉,可是不解开症结就这么放陆宸走,被她听到果仁和女儿的谈话,只会更糟。
有些话经第三人的口味道就变了。此时的赵长卿也如此认为,不得不说,父女俩的思维一致了。
陆宸用黑亮的眼睛静静地看着他,里面已经没有多余的情绪,只是让他放手,他们之间宛如实质般的沉默。
一个在等对方的解释,一个在等对方的坦白。
赵廷越等越生气,突然就打横把陆宸整个人抱起来,房里的烛火都跟着晃了一晃,走到里间,第一次粗暴地将陆宸扔到了大床上,压到了她的身上去。
陆宸的脸色一下就变了,她下意识的就要张口说话,粉唇微启,口就被封住了。
陆宸还着急去见女儿,女儿马上就要离开了,他的父亲就这么无情地让一个五岁的小女孩离开父母,孤孤单单,而她的母亲在做什么?在奢望着她父亲的主动解释,连第一时间在旁陪伴她都没有做到,白白耽误了这么长的时间,现在她要去见女儿,他还拦着她,女儿该有多么的伤心无助啊!陆宸恨得对赵廷拳打脚踢,第一次这么讨厌他的自私,可是她本来就过于悲伤没有力气,更别提推开一个会武的健壮男子,束手无策的无助,无能为力的难过,她只觉得,她对不起女儿!
雪白而盈润如娇嫩鲜花一般的身体绽放在结实有力条理分明的暗影之下。赵廷尝到了自己心爱妻子的苦涩泪水,意识回转,耳朵动了动,翻身躺在陆宸的旁边,帮她把薄被盖好,轻柔地抚摸着她的脸颊,愧疚而轻轻地说:“对不起。”
屋里烛光明亮,一切无处遁形。
因着赵廷早有吩咐,丫鬟仆妇们都聚在别处去了。
赵长卿来的时候,就是这样的画面,屋前和院子里空无一人,只剩一株老枣树花开正艳,寂静得可以听到细末的风声,微弱孤寂,天色暗的很快,星星还没有出来,她莫名地想起那梦里的黑暗,非常害怕,便寻着温暖的烛光加快脚步靠近房门。
轻推房门,没有推开,赵长卿不以为意,再次推了一下,这时听见里面似有说话声。因为万籁俱寂,所以针落有声,屋内的声音虽断断续续,但清晰入耳。
“宸儿,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这是一个漫长的故事。
这样吗?赵长卿似乎听了很久才明白,脸上的神情也变得很奇怪了,很有点恍惚的感觉。赵长卿突然觉得脑中空空的,很茫然,她的姿势和神情都显得很僵硬。
认真论起来,这个故事并不那么动听,但她释然了。
赵长卿想,当她重生为小婴孩儿的时候,过去五年,爹和娘一直是她最大的温暖,如今,爹娘没有她,也许会生活的更快乐吧,但作为女儿来说,父母对她的爱是切切实实存在的。
在找到这里之前,她是为了亲耳听到阿爹讲他自己的故事,希望有人告诉她该何去何从,来了之后,达到目的的一半,剩下的一半,她自己有答案了。
一声惊雷乍响,雨点就猝不及防地落了下来。
豆大的雨珠哗哗啦啦地溅落到花草晒蔫巴的枝叶上,无精打采的更加残败,坚强的则跟着突起的波澜自在地摇摆。
窗外一片雨点濛濛,滴滴答答。屋中纱帐脱落,一室凌乱,床前四只鞋,纱帐后,夫妻相拥,额头碰额头,一答一问。
屋外虽还是闷意扰人,赵长卿却吐出一口浊气,望着朦胧的夜空静静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