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四年,所有人都在忙于重建自己的生活圈,父亲也是,我也是。
母亲离世之后大家显然还是要继续生活,于是没有人愿意在那上面葬送多的时间或者是前程。父女之间甚少联系,彼此之间也不过问,偶尔通一两个电话也对各自的近况和境遇决口不提。
那样的生活很难说幸福,但确实非常独立,父女之间拥有完全的尊重和自由。
无人问津的大学时光就像是相当漫长无聊的一段旅程,几乎是在翻完了诺大一幢图书馆的所有小说后,火车才慢悠悠吱吱呀呀地鸣到了终点。
那四年里具体干了些什么,我回过头去想的时候,总觉得一片空白,就像醉醺醺的人在酒馆外的长椅上茫然度过一夜一样,脑海里云里雾里的,期间的那些境遇、读过的那些书也不知道飞去了哪里。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感觉上却与这四年脱不了干系。它们间接、直接地导致了现在,也导致了六年后的我。
这里面所牵扯到的因果、理念虚无而又不确定,只有在人生最后一刻的时候,在服下那一整瓶安眠药之前,我回望过去短暂的一生,才清楚了悟:
江河,原来人生下来各自要经历的苦难困境,虽大小轻重有所不一,但本质却大抵相同——都是荆棘丛生但不得不走的人生。
毕业典礼的前一天,有人开始传,班上的一个女孩一大早被送往医院了。
芝麻大的小事在院系里传的风风火火,人人都会有的治病就医的小事一旦从女生宿舍里传出来,就是了不得的大事。不过几个小时后的晨午间,当我从买汽水的男生那里听到,已经成了故事的第五第六个版本了。
豆红努努嘴,意思是宫外孕这样的小事没必要传成这样。
“你不知道吗?12楼的洗手间血流了一地啊,现在还有阿姨在打扫呢!”芭蕉说。
“据说是突然肚子痛,然后突然就留血了,蹭蹭蹭地止都止不住,跟水龙头一样。”
“人都当场昏过去了呐!”
女生们一个一个互相别着学士帽,又一个个交头接耳,消息一个一个传过去,睫毛眼线掉了一地,八卦在衣帽间里飞得风生水起。
这个衣帽间原是我们上专业课的小教室,由于下午要拍照,大家便自发地集合在这里互相整理行装。在她们聊天的时候,我注意到五颜六色的衣物下面压着我们上课打盹用的的课桌。
这些桌子趴过一届又一届的学生,时光在变,人在流动,每一年,这个小小的教室都会产生新的消亡和变更。少年们的爱恨情仇都在这里,个个故事都惊心动魄、酣畅淋漓。因而课桌上被人用刀笔指甲精心刻出来不同程度的刻痕,都是一些年轻的箴言,条条都声明大义,痛彻心扉。
但这时候没有人注意到那些桌子,女孩们还在激烈地交谈中。
“你们知道宣吟的情人是谁吗?”当中有个女孩问。宣吟就是早上被送往医院的女生。
“谁知道呢!听说医院下了病危通知单,班主任通知了父母,可她死活都不肯说出对方是谁。”
“我觉得班主任肯定知道。”有个女孩笃定地揣测。
“嘘——小声点,班主任严禁我们私下里说。”
这时候,正在准备领奖宣言的芭蕉突然放下她的讲稿,对着大家露出神秘的、了然的一笑。
“其实吧.......哎,我说之前你们先发誓!”芭蕉盯着大家。
于是,一个一个立马又急又狠的誓发过去,芭蕉这才不太情愿地、却又声情并茂地将秘密道来。
原来,入学那年,班导召集了班上漂亮可爱的几个女生共去KTV唱歌,宣吟和芭蕉都在其中。然而到了包厢后女孩们才发现,还有一帮子陌生男人在场,都是三十出头的、军队制服的陌生男人。
班导笑着介绍说这是负责新生军训的军官们,年纪都不大,叫哥哥就行,还叫了酒,点了歌,当场破冰组织起活动来。芭蕉眼尖,拉着要好的几个早早地就找借口离开了,宣吟却是当晚留的最晚的一个。
“自那以后宣吟恋爱了,男方总之不是校内人。”芭蕉意味深长地说,“我观察过,她每个周末都不在宿舍,衣服啊包啊也一直有人给买。问她呢,也只笑笑什么都不说。所以我猜啊,她的男朋友就是那包厢里班主任介绍的其中一个”
说到这,女生们一阵哗然,互相看了看,彼此一个眼神,突然什么都明白了。我也吃了一惊,还在惊愕中,芭蕉又说道:
“现在毕业了,人家军官哥哥有家有室,肯定也玩够了。我猜两人分道扬镳,这边赔青春,那边赔点钱,叮——交易结束!”
芭蕉说完做了一个两手合着又摊开的手势,继而抱着胸轻轻地笑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