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莫名进宫又莫名出宫,耶律楚材已被晾在班荆馆数日。这日史弥远突然前来,他有些意外,将史弥远迎入房内,他问:“丞相到此可是有话要与楚材说?”
史弥远抿一口茶,大约喝的是口苦茶,居然露出一脸愁容,说:“耶律大人上次进宫,惹了祸了。”
耶律楚材本就心中有隐忧,听他一说立即联想到那日进宫,他装作不明就里,问:“楚材能惹什么祸?那日楚材连皇上和丞相的面都未见上。”
“没见着皇上与老夫,也没见其他人?”
楚材明白过来,定是那日与秋云见面引了风波。他故作平常道:“见过宫女,内侍,禁军护卫。还向一名宫女模样的人问了路。”
史弥远露出迷之微笑,说:“见的谁,老夫不知。可宫中却盛传皇后与蒙古使臣相会,这让你我两国脸上无光啊!”
果然说的就是这桩事情。耶律楚材不是旁人,明白其中错综复杂,牵扯甚广。定是有人设下的计策,等着他们跳入当中。他冷笑一声,说:“大宋也是文明之邦,竟然传出无稽之谈,岂不叫人笑话!”
“女人多的地方是非也多,你蒙古后宫也是不能免俗的吧?”
“丞相也知道是后宫的是非。这后宫的是非来和楚材说,楚材能怎么样?”
“是非是由人而起,若无人了,是非也就慢慢的淡了。老夫觉得耶律大人不如尽早回蒙古的好,时间一久,无人记得此事,便也就烟消云散了。大人不要介意,老夫不是要赶人,待到风平浪静,欢迎大人再来。”
事件的结果出现了,事件的起因就显而易见。耶律楚材如醍醐灌顶,瞬间明白事件之间的关联。兜兜转转,使了这些手段,要捆绑的不过耶律楚材一人。只是他们不惜赔上大宋皇后的清誉,他实在是不耻得很!
他冷笑一声,问:“那楚材走前总要和皇上告个别,可行?”
史弥远摆摆手,示意不用了,说皇上一切都明白。楚材心中一凉,这各中的缘由,怕是赵昀也是知道的。只是为了达成目的,他连自己的妻子都能舍了,他忍受不了!他更忍受不了的是,道清要一世生活在功利为上的宫廷漩涡中。
“丞相的意思楚材清楚明白。给皇上和丞相惹了麻烦,实非楚材所愿。但毕竟是无心之失,还望丞相能在皇上面前代为美言,万不能影响了你我两国的友情。”有些事不必说破,装傻充愣耶律楚材也会。
听他意思似乎已准备离开,史弥远对这结果甚为满意,说:“耶律大人准备何时动身?老夫派人送来朝廷的回礼,还要劳烦大人带回去献于你家大汗。”
“丞相客气了。楚材这里还有几箱蒙古的马奶酒,本想与皇上和丞相畅饮,看来是没有机会了。麻烦丞相替楚材带进宫,算是楚材最后一点心意。丞相不会连这最后的请求都不答应吧?”
史弥远不能再推,与耶律楚材又寒暄了几句便起身告辞。他还要赶着回宫将回礼备好,明日趁早送至班荆馆,并将耶律楚材这个大麻烦送出城去。
两大箱马奶酒随着史弥远进宫,又有谁会拦着?史弥远一进宫中,就忙着奔去赵昀处告知耶律楚材要走的好消息,心思全在计策成功的喜悦上。今晚,终于可以睡上一个安稳觉了,他作为大宋丞相,在有利于国家的事情上还是有所建树的。
赵昀许久未踏足坤宁殿。道清心中空空的,却解不出所以然。他大约还在为处理几国使臣的事情而心烦,他大约是被史弥远绊住腿脚,他大约……但不论怎样,他应当不会理会那些流言而选择信她,信她不会背叛他……
今日,她依旧倚窗眺望,却是望穿秋水。秋云与怜儿看着道清倚窗的落寞背影,既心疼又生气。秋云忍不住开口道:“娘娘,皇上不会来了,你不用再等。”
道清没有回音,如石像一般。怜儿也急了,说:“娘娘别饿着自己,先吃饭吧。”
道清稍稍动了一动,很轻的声音传过来:“你们吃吧,我不饿。”
秋云说:“娘娘不吃,我们也不吃,陪着娘娘一块儿。”
道清叹叹气,终是转过了身,说:“你们又是何必?”
“娘娘又是何必?皇上受谣言蒙蔽不相信娘娘,是皇上的错,何必为了他人的错折磨自己?”还是怜儿。
秋云推一推怜儿,示意她别再说了,走向道清身边,说:“要怪就怪我,是我不小心教人撞见,连累了娘娘。”
“你也是好心为我解忧排难,怎么能怪你?再说了,贾贵妃为何恰巧就在那个时间去了文德殿?我总觉得事情不像你我看见的那么简单。”道清安慰秋云。
秋云回:“娘娘能想明白的问题,皇上定然也能想明白。娘娘不要担心,皇上过几日会回来的。”
“是这样吧?我却患得患失。”道清已经没有从前的清醒睿智,秋云惊觉道清是真真正正将一颗心交于了皇上,只求这痴心不会错付。
等到夜深人静,赵昀还是没有来。道清情绪不佳,睡不着觉,秋云怜儿也一起陪同。怜儿毕竟年幼,陪着陪着就靠在秋云身上进了梦乡,秋云将她背回房间安置好,又去陪道清。
“你不用陪着我,去休息吧。”道清对秋云说。
“让我陪着你吧,我也睡不着。”
道清看着秋云,说:“那时候你要跟我入宫,我还不愿意。现在想来,若不是你这一路陪着我,我都不知道这日子要怎么过。不论什么时候,你都在我的身边,不离不弃。就像当年我生了疥疮,也是你陪我走过最艰难的时光。”
“娘娘,有时我会想,我的一些做法到底是帮了你,还是害了你。如果当初......”如果当初她跟的是谢奕,或者是耶律楚材。她近来总是想起这些,回忆从前。
“你为何这样说?你做的哪一样不是为了我好。”
“我觉得是对你好事,冥冥之中将你引向另一条路,可究竟好不好,我却看不清将来。”
“你是碰见了什么事情吗?生出这种感触。”
“我”秋云欲言又止。
“你我还有什么不能明说?”
秋云笑了笑,是该明说了,好与坏,选择权应该在道清自己手里。她说:“我与耶律楚材虽只见过几次面,但对他的印象不错,敬佩他是敢做敢为的男子汉。我在想,若当时让他见了你,你跟着他走或许会比在这宫中幸福自在得多。”
“我不可能跟他走!”道清话语果断坚决,倒让秋云诧异。
她问:“你连想都不想?”
“皇上救过我。从那时候起,我心里便只有他一人!”
秋云脱口道:“耶律楚材也救过你!”
“人与人之间的相遇为何总有先后?因为一切早就定了。从那时起,我便将他深深放在了心上。现在想来,我一直没有完全接受奕哥,或许就是因为心里已经没有了多余的位置。而我更加不可能会跟着另一个人走。”
秋云说:“感情哪有先来后到?最适合你的才是最好的。我知你心里一直有皇上,可皇上总飘忽不定,不如耶律楚材直爽干脆!”
“你别怨皇上,他有苦衷。”道清只知道一味替赵昀说好话。
秋云看出她情深,说:“可我总不忍心看你整日圈着自己,苦着脸过日子。幸福是能过着恣意潇洒的日子。”
“可我的幸福只在这里。”道清说,“有皇上,有你,有怜儿的地方就是最幸福的地方。”
她们的体会不同,可只要她说她是幸福的,秋云便觉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