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朝皇帝宋宁宗生子八个,夭折四双,且已是知天命的年纪,眼看就是后继无人。庆元四年,宁宗也曾过继一子。嘉泰二年立皇子,封荣王,赐名赵询。哪知赵询福薄,承受不了如此大福,于嘉定十三年病死,死后追封景献太子,葬于太子湾。今年,宁宗又进沂靖惠王赵柄养子贵和为皇子,赐名竑,授宁武军节度使,封祁国公。这祁国公本人,学富五车,一表人才且胸怀大志,目前风头一时无两,被视为后继第一人。
宁宗日渐老迈,国事皆仰仗当朝宰相史弥远。史弥远此人老谋深算,追名逐利,当年辅佐宁宗继位也是看上他易掌控的个性。但对眼前这个赵竑,他却没有把握。史弥远专权不是一两年的事情,利欲熏心之下也做了不少腌臜事情,民间朝野皆有闲言碎语。祁国公赵竑看不惯他也已不是一两日的事情,他不愿再步宁宗后尘,养虎为患,对史弥远抛来的橄榄枝一概视而不见。这一举动使得两人之间嫌隙渐生。史弥远决意要为自己寻找新主。
余天赐办完史弥远交代寻访皇嗣的差事之后,匆匆返回京城,即刻入了相国府。府中书房内,史弥远已在等待。史弥远为相已十余年,额上的褶皱,眉间若隐若现的川字以及眼角的纹路都在呈明他多年练就的城府与深海般的心机。
“都安排好了?”史弥远问。
“安排好了,暂以在下表侄的身份住在我姑母处,由姑母先教些皇家基本礼仪。”
“如此甚好,切记,此事不能走漏半点风声,待时机成熟再带他们上京。”
“小人明白。”
“赵家兄弟品性如何?不会在台州给本相惹出什么事端吧?”
“他两人寄人篱下的日子过得久了,言行都有些畏缩。大事应当出不了。”
“太过畏缩也是不行,争不过祁国公。你与你家姑母商量着操练吧!”
“小人有分寸。”
“还有一件事,也要你去办。”
“相爷请吩咐。”
“近来,赵竑颇得圣上欢心。在本相面前愈发趾高气昂。”
史弥远说到这句,顿了顿,双眼眯成一条缝,抬手抚上了灰白的胡须。余天赐是何等聪明人,将相爷的话在脑中一转,立马有了主意:“小人听闻此人喜音律,好女色。”
史弥远笑了笑,很是满意:“你去吧。”
翌日,史弥远入宫面圣。在宁宗面前献上选立多位皇子的建议。他说:“祁国公虽是人中龙凤,但国嗣毕竟兹事体大。臣杞人忧天,总是想起景献太子,当年的太子也是深受皇恩,奈何福浅缘薄。祁国公必然会因皇上恩宠,身康体健,万事顺意。但世事无常,臣想着皇家远近亲系中,十几岁的男子必然还有。不如效仿高宗选择普安王、恩平王的做法,多选一二人接受教育,从他们中选拔德行智慧高者。此法一可预防天有不测风云,二来相较之下,更能发现佼佼者,其三,若多有几个皇子孝顺皇上,也是好事一桩。这一箭三雕,皇上以为如何?”
有了景献太子的前车之鉴,宁宗当然应下了,并将寻嗣的差事全权委托史弥远。
京中史相的赏赐随着马匹不日便到达台州。张氏自然欢喜,在夫家也有颜面。与芮在家中关了多日,闷得难受,见张氏那日情绪好,壮胆问道:“姑母,我们今日可以出门吗?”
与莒正欲阻止,张氏居然轻松同意。张氏在宫中待了多年,察言观色的本事已经深入骨髓。她掂着手中的金子,沉甸甸的手感告诉她,丞相下了如此重的血本,赵家两子将来必有大用。她此时对他们好一些,绝对是稳赚的买卖。况且余天赐也带了信来,让张氏放赵家二子出门走走,免得闷坏了人,到时候派不了用场。
张氏笑眼盈盈,说:“今日带你们去做两身衣裳。你们跟着我,少言语,别惹事就行。”
谢家在城中除了粮铺还有布行。谢奕做事稳妥,谢叔父早将家中生意全盘交于他打理。张氏带着谢家二子来到布行时,他正在店中忙碌。一路上,与芮最是兴奋,他头一个跑进店里,被各样花色的布匹所吸引,用稚嫩的声音叫着:“哥哥快来,这些布的颜色真好看,做成的衣服也一定好看。”
谢奕听见有客入内,抬眼看去,一个小小少年郎。他觉得眼熟,然后便看见小少年身后又走进一人。他愣住。做生意之人,往来都是客,又是第二次相见的人,本该上前热情招呼,可谢奕的双腿似被绑住。与芮也看见了谢奕,他拉着与莒的手说:“哥哥看,那位是......”话未说完,小手被与莒用力一握,示意他张氏就在后面。他在他的耳边轻声说:“这位店家不提,我们也便不提。姑母不喜我们多事。”与芮乖乖闭嘴。与莒也不担心谢奕会上前相认,看他的表情,流露着避之不及。他敏感地觉察到是为了什么缘故,也不愿意再深想,想多了也不过是妄想。此刻大家多少有些尴尬,幸好张氏随即入内。这张氏,谢奕是认得的。
张氏是在宫中待过的人,每次来买布料总少不得一一点评一番。她左比右比,说这幅布料不如她在宫中见过的色彩艳丽,那幅不了不如她在宫中摸过的顺滑。一来显示她见多识广,二来找些瑕疵压压价格。但今日的她却大不同于往日,她用一只胖手指点了一排的布料,对谢奕说:“掌柜的,这些都拿来我瞧瞧。”好似不要钱一般。与莒眉间一皱,心想:这张氏说了数次要低调,莫惹事,自己却摆出一副暴发户的模样,生怕别人不知她突然得了大笔的钱财。果然,谢奕迎了上去,开口问道:“张妈妈今日好大方,莫非是两位公子的缘故?”
张氏倒回得妥帖:“远房侄儿,难得来,我这个做长辈的总要表示表示。”
“准备做几身衣裳?是要长住的吧?”谢奕搬了那几幅张氏指定的布料到她面前,似漫不经心地继续问道。
“看他们高兴吧!”张氏随意带过一句,便不再和谢奕说话,只忙着将布料往赵家兄弟身上比划。谢奕知趣,也不再探问。
张氏选了几幅素净的布料,东西是好东西,却不惹人眼。在等着量身的空档,与莒低声与张氏说话:“商贾之家是否都爱探人家长里短?为着推销合适的货品?”
张氏抿嘴摇摇头,带着不解之状:“这谢家公子平日里言语不多,今日不知吹了什么风。”
“谢家只有这一位公子?”与莒又问。
“谢家老爷只这一个独生儿子。另外一男一女好像是他兄弟家里的,兄弟没了,便住进他家。”张氏回。
“哦—”与莒轻轻嘟囔了一句,“果然不是亲的。”
“你说什么?”张氏也奇怪,与莒今日话也多了一些。
窗外传来敲锣打鼓之声,与芮爬到窗边不住张望,看见街角处人不断聚拢,像是有新奇事情。他忍不住转头对张氏恳求:“姑母,我能去看看吗?”
张氏犹豫。
与莒接上话:“我陪着芮弟去看看,保证不跑远,也免了店里的人看见我俩问东问西。”
张氏想到谢奕多的几句嘴,点头称是,说:“量身的师傅就来了,你们量好尺寸便去那边等我,千万不可,”
与芮着急插嘴:“绝对不生事!”
两兄弟走近了才看清,原来是一队杂耍艺人。与莒,与芮从未见过人拿真刀真枪往肉身上砍的,也没见过驴子会跳舞。他们去得迟了,被重重人海挡在外围,与芮不甘心,仗着人小,一直往里钻,一不留神,他便出了与莒的视线。与莒顾不得看戏,急急地去寻他,可人隔着人,他哪里看的真切?他只能在人群里吃力地穿梭着。
有一个戴着灰色斗篷的小人儿撞进胸怀,一股熟悉的感觉居然教他急躁不安的心率得着些许平复。他吃惊于这感觉,正想低头去探,芮弟的声音便在前方响起:“大哥,我在这儿呢!快来,这杂耍好有趣!”他赶紧伸手招呼这不听话的小弟,不经意间,面前的小人儿便逃了开去。他尝试用目光去寻,眼前满是人,却独不见那个灰色斗篷的人影。他叹叹气,心中不断重复一句话:不可生事,不可生事......
回去的途中,张氏又告诉赵家兄弟一个好消息。她为他们找了一位老师,在临海的这段时间里,每日上午可以去他的学堂上课。当然前提还是:不多话,不生事。否则即刻断了学习。
吴秉义今日回家比寻常时候晚了一些。沈秋云照往常一般时间做好了饭菜等他回来,等了许久,菜已凉透。吴秉义笑眯眯地走进家门,沈秋云对他没有好脸色。
“我去给你热菜,也不知去哪里瞎晃,这时候才回来。”沈秋云转身要进厨房,吴秉义一把将她拉住。
“别忙活了,菜凉些没关系,饭是热的就行。”吴秉义边说边自怀中掏出一块手绢包着的东西,“这给你。”
沈秋云疑惑地接过来,层层打开,里面是一只琉璃花朵簪。吴秉义小心翼翼地将它拿起来,插入沈秋云的云髻中。碧蓝的琉璃簪映着烛光,配着沈秋云隽秀的脸庞,吴秉义不禁看呆了。
沈秋云心里面感动,时下流行这琉璃簪,她相中了好久却舍不得买,但嘴里却忍不住埋怨:“这东西非金非银,买了浪费,你哪里来这许多钱?”
吴秉义说:“今日我新收两个学生,主家大方,多给了些。”
秋云将簪子自头上取下,握在手里把玩:“哪户人家?出手这么阔绰?”
吴秉义回:“东头在宫里做过姑姑的张氏。说是她家侄儿,来寄住一段时间,怕荒了学业,所以放在我这里教一教。”
秋云又问:“张氏小气,对侄儿竟如此大方?”
吴秉义看她八卦的模样,忍不住笑:“你什么时候对人家的家事如此上心?张氏多塞了些银子,不过希望少些是非,少些牵扯。我只管收钱教人,旁的不必多问。”
秋云有些心疼他,恃才傲物的吴秉义,终究有一日,也为了五斗米折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