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道长得脸熟,不是旁人,正是彭义斌。自金灭后,边境伤还算太平,一时半会打不了惊天动地的大仗,他索性将手下的兄弟暂交陈海,自己一路南下到了临安来找谢正清。
他从未到过临安,也从未见识过临安的繁华似景。是以,甫入城门便被眼前景色所迷。大街坊巷纵横交错,商铺林立,百肆杂陈。这里似乎汇集了世上所有的大商小贩,看得人眼花缭乱。
日间的临安城已然热闹非凡,夜间的有过之而无不及。勾栏瓦舍,秦楼楚馆遍地开花。彭义斌在中和楼海吃了一顿,什么西湖醋鱼,桂花糖藕,叫花鸡吃得是脑满肠肥,不觉间酒也多吃了几杯下肚。
他吃完饭出来没走几步便被一阵女人香勾了魂魄去。他抬眼一看,原来已身在秦楼楚馆一条街,满耳满眼尽是吴侬软语,婀娜身姿。彭义斌毕竟大好男儿,又几杯烧酒下肚,双脚不听使唤地就踏进了温柔乡里。
温柔乡里并不温柔。彭义斌毕竟不是富户,在中和楼里因为贪嘴几乎吃光了身上的银子。那娇柔媚笑的女子一见他原来身无分文立马变了脸,柳眉皱起。彭义斌醉眼迷蒙地看着小娘子,笑道:“小娘子何事生气?”
那小娘子双手叉腰,朝门外喊道:“我这儿有个装大爷的穷光蛋!”
未几,几名大汉入内。彭义斌因着醉酒,手脚不听使唤,轻易被他们绑了。
彭义斌是被冷水泼醒的,老鸨问他在京城可有熟人能来赎他,他思来想去便说谢正清。
咱们的谢大人,将自己遮了个严实,带着银两上门赎人。那老鸨也不当场揭穿他,爽快收钱放人,末了还招呼下回生意:“谢大人,有空带着朋友常来啊!”
谢正清恨不得立马找个地洞钻下。
彭义斌也惭愧万分,抓耳挠腮地想补偿谢正清。谢正清看了他半晌,彭义斌初次来京城,眼生得很,正好可以让他进宫替他办趟差事。于是,便有了今日的彭老道。
彭老道步罡踏斗,奏表书符以调兵遣将,是有模有样。他一惊一乍,神神叨叨的模样还真镇住了永福宫一干人等。
法事做完了,彭老道带着两只硕大的道具箱子离开永福宫,沉甸甸的,需要四人才能抬起。
一行人一路到了坤宁殿,道具箱子打开后,里面出来一个叶儿姑娘。她一看面前站着皇后娘娘,又是一个踉跄跌坐回箱子里。彭老道嘴里说着“无量天尊”将瘫软的叶儿自箱子中扶起。
彭老道继续说:“姑娘当心,你身后可还跟着两个人呢,别撞上了!”
叶儿整个人跳了起来。
彭老道又说一句“无量天尊”说什么他们并非大恶之人,只想知道你为何要害他们,是否被人胁迫。只要你将因果坦白告知,只要你诚心悔过,他们不会害你性命。
叶儿已经吓得涕泪一脸了。她真以为身后站着碧云和她的孩子。她转个身朝他们跪了下来,说出了阎苏苏剖腹取子的事,说出了她让自己拿着金耳环去吓唬碧云的事。
道清听得心惊胆战,问她:“你可有证据?”
叶儿说:“阎妃娘娘肚子上的刀口便是证据。宫中的太医谁敢如此做?”
道清点头,对着怜儿说:“将皇上请来吧!”
怜儿去了不久便回来,她说皇上去永福宫看阎妃娘娘去了。
道清起身,说:“也行,咱们一道去!”
人未见,声已至。刚到永福宫门口,他们便听见嘤嘤的哭声。再往里走又听见皇上的声音,极其温柔。他说:“太医说了,只要你养好身子,我们还会有子嗣的。”
道清的步子停了下来,她不是不想走,只是觉得双脚被钉住了。怜儿扶着她问:“娘娘怎么了?”
她怎么了?她是抱着诛人之心来的,碧云的死让她变成了一把锋利的剑。却不想,剑还未出鞘,便被赵昀的几句温柔安慰声钝了剑锋。
李德贵喊了声“皇后娘娘驾到”她被逼着重新迈开脚步。
阎苏苏靠在赵昀的怀里,看见道清走进来,也不起身。赵昀试着将她环绕在他身上的玉臂拿开,可是她抱得紧,他也不能强硬将她的手扯开,只能尴尬开口:“皇后怎么也来了?”
阎苏苏这才抬头,虚弱得紧:“臣妾这副模样,无法下床给皇后娘娘请安,请皇后娘娘见谅。”
皇上都不说话,道清这位做皇后的还能不见谅?没人招呼她,她便自己在房中找了一处坐下。她说:“皇上可听说过,如今妇人产子都是可以自己选择时辰的?”
阎苏苏脸色一变,将脸埋进赵昀的怀中,旁人都瞧不见。
赵昀奇道:“生孩子怎么挑时间?皇后说笑了。”
道清道:“这事儿听起来确实出奇。从前臣妾也只在书里见过,那时候以为是个神话,是个传说,如今怕是能亲眼见到了。”
阎苏苏身子一抖,赵昀有所感觉。他以为她是受了惊吓,对道清说:“皇后突然提这个做什么?阎妃此刻听不得这些。”
“为什么不提?”道清站了起来,走到他们的身边,“皇上难道没有疑心,阎妃的胎时候未到,怎就会突然作动?”
赵昀替阎苏苏解释:“阎妃的胎本就不稳,那日云嫔难产,吓到她所致。”
“这理由不错。是宫中哪位稳婆帮忙接生?哪位太医在旁伺候?又是如何产下的孩子?”道清问。
赵昀莫名其妙了许久,这时颇不耐烦道:“妇人生产的事就不要再讨论了。”
从她进门到现在,皇上一直有意无意地护着阎苏苏,而阎苏苏便躲在他的怀抱里,回避着她的一切问题。道清心里越来越堵得慌,她问:“阎妃腹部多了一道刀痕,皇上也不想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阎苏苏此时又哭了起来:“皇后娘娘要做什么?臣妾腹部多了处伤口的事,娘娘是想昭告天下吗?臣妾失了孩子又伤了身子已是悲痛万分,皇后还要来捅臣妾最后一刀,让臣妾也随了孩子去吗?”
阎苏苏如此一哭闹,道清更加气上心头:“你还好好地活着,可碧云呢?她如今和她的孩子都躺在了冰冷的地下。你就没有什么想对她们说的吗?比如你为了早生下嫡子不惜剖腹取子,比如在孩子不幸夭亡后又以碧云母亲的生命相威胁,使得她怒急攻心,血崩而亡!”
赵昀震了一震,阎苏苏有气无力地说道:“皇后娘娘怎的血口喷人?”
道清摊开手掌,里面是那只刻着祥云的素工金耳环。她问阎苏苏:“你可还认得这个?”
阎苏苏别开眼睛不看,嘴里却说着:“这是什么寒酸东西,臣妾不认得!”
道清说:“不如让叶儿来帮你认一认!”她挥一挥手,叶儿从门外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