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遣她离去,道清巴不得。她站了起来,不知是中了暑气还是气急攻心,站立的时候整个人软了下去,幸好怜儿及时扶住了她。道清脸色有些发白,赵昀瞥见毕竟心有不忍,临了,他说:“谢正清过几日要回京城,你们兄妹俩见上一见吧!”
谢正清离京已数月。他好他坏,道清是一概不知的。她担心,却不敢多问。自秋云走后,她的心事无人诉说,只能自己强闷着。如今皇上松口,已是莫大的恩典了。她谢过皇上,回了坤宁殿。道清离去后,赵昀兴致索然。他不知自己怎么就提了谢正清,难道只单纯想看她听到他名字之后的表情?但道清依然只是淡淡,他不知该高兴还是伤心。他叹叹气,失落感加增,自有一番心思。
数日后,谢正清进了宫。道清得了信,备了一桌好饭菜,在殿中等他。前后不觉已有半年时间,在边关的谢正清黑瘦了,本是江南少年,光洁的皮肤也粗糙了许多,好在人精神还不错。在宫中的道清也是清减不少,面色泛黄,一双美目印上了深深的黑眼圈,两人对望都为对方心酸。
“怎么突然回来了?”道清隐起泪水,故作轻松问道。
谢正清居然笑了。
赵昀招他回来,说要他当面向他详细汇报边境情况。其实书信里也能说个大概,却偏偏要他大老远跑一趟。那时候巴不得他快点离京,这时候又巴不得他快点回来。为的,都是道清。
昨天,赵昀先见了谢正清。两人细细分析了当前形势,蒙人蛮横,求和不成只怕要用强。不过金人牵扯了蒙古不少兵力,短时间内蒙人也不敢大举犯境。继任蜀帅桂如渊心思并不在守护国土上,谢正清与孟珙当前的要务还是盯着他,以防他背着朝廷与蒙人联络,私相授受。
正事两三句话就说完了。赵昀支支吾吾提起道清。谢正清聪慧,便问,皇上希望臣去和皇后娘娘说些什么?
谢正清如此直白,倒叫赵昀闹了大红脸。他最近人憋了许多,不再那么盛气凌人。他说:“她对朕有误解,现在是谁的话都不听。”
“臣的话,娘娘就会听?”
“她觉得有愧于你,有愧于秋云。难道你忍心她一辈子活在自责里?”赵昀完全低了头,“算朕求你,去劝劝她。”
这样的皇上,谢正清第一次见。他有些失落,有些宽慰。失落是他终于知道皇上对道清的爱不会比自己少,宽慰是因为疼惜道清,他甚至愿意让自己这个情敌来劝解道清。
道清问正清怎地突然回来,却不想看见他笑。她疑惑道:“兄长笑什么?”
谢正清说:“我若说是皇上特意让我回来讨你开心的,你可相信?”
道清不信,说:“他让你走就走,让你来就来。若不是我,你也不至于受这些苦。还要在沔州过着今日不知明日的生活。”
“你为何事事都要怪自己?人都有各自的命运。况且我不觉苦,却因为日日有事做,充足了不少。”
“我是不是传说中的孤独命?身边留不住人。”道清突然问。
“你何时如此迷信?”
“不管是你,或者秋云,我身边的人一个个离我而去,命运多舛。我不光是孤独命,还是天煞孤星!”
谢正清摇着头笑说:“你可别抹煞天上的星星了。我们的命运都是自己的选择。”
“自己的选择?你怎会选择去蜀地?秋云又为什么出关外?”
“都是我们自己的选择。”谢奕重复一遍,目光诚挚。
“你们自己选的?”道清诧异。
“蜀地是我自己要去的。我曾与皇上讨论川陕边境的情况,蒙古人屡次挑衅,乐此不疲,皇上与我皆认为是边关守将懦弱所致。不是不战而退,就是屈辱求和,才会让蒙古人生出贪得无厌的心。所以我们商定,不如就借个由头,将我调往蜀地查看边关情况。”
道清没有想过会有这段事情,说:“所以不是皇上赶你走?”
谢正清说:“当然不是。”
“那也不用非得去沔州啊!”
“沔州是相爷推我去的并非皇上初衷。”
道清怔愣许久:“你们半个字都不同我说。”
“本想事后和你说的。但你给皇上机会了吗?皇上刀子嘴豆腐心,他暗派了夏中原一路护送我去蜀地。他肯定也没有和你说。”怪不得长久没有见着夏中原的人。他一般都随荣王一同进宫,这几次荣王来,都不见他的踪影。谢正清的解释,她终于接受。
“对了,我在蜀地遇见了秋云和耶律楚材。”谢正清又说。
“你见到秋云?她可好?”听见秋云消息,道清更加着急。
“应该是好的。”谢正清隐瞒了秋云受伤的事,怕她担心,只说“她应该是准备好了要将一颗心交予耶律楚材。你知秋云一向爱情至上,若能跟着自己爱的人走,对她来说是最幸福的。耶律楚材有勇有谋,敢作敢当,只希望秋云这次能碰见自己的良人。”
如此说来,秋云的路也是她自己的选择。谢正清带来了太多的信息,道清需要慢慢消化。但她明白了,他们的路并非因为自己,而赵昀也并非她想象中的无情,心中顿时松了开来,多日的积郁也烟消云散。她对谢正清说:“你总是为我想,你说的这些总不至于是为了宽慰我吧?”
谢正清摇摇头,说:“我说的都是实情。我实在不愿意替他作说客,我只是不愿意你难受。”
“皇上知道秋云对我的重要性,以此惩戒我的想法也是有的。”道清还介意,嘴上不饶人。只是她醒悟到,她和皇上有多久没好好说话了?互相关了心门,看对方做的一切都是错的。
谢正清发现道清脸上的阴霾透出光亮来,说:“我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成为你们之间的解铃人。虽然不愿意承认,但皇上在意你,超过我的所想。”
赵昀在勤政殿批阅奏章到深夜,可他的心思根本不在奏折上。李德贵候在一旁也无法休息,悄悄地直打哈欠。
“谢大人走了么?”赵昀突然冒了一句,把李德贵的瞌睡虫吓得四处逃窜。
“回皇上,早走了。”李德贵一身冷汗。
谢正清早走了,可道清为何还不来找他?他们不是应该说清楚了吗?难道谢正清暗中使了什么坏?
“坤宁殿呢?熄灯了吗?”赵昀又问。
李德贵见皇上面色不好,猜到他心中在计较什么。可皇后殿中早就熄灯也是事实,他不能谎报。他一咬牙,如实回道:“坤宁殿熄灯了!”
一阵巨响!
李德贵还以为打雷闪电,魂魄都吓出了窍。等他回神,却见一道道奏折被赵昀甩在了地上!
“她还睡得着?”皇上的怒气不是一般的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