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兆文忽然抬头向宁放道:“宁公子,小婵儿可是常常念叨你,她对你很崇拜。”
宁放埋头大吃,不情愿地把手里的烧猪肉放下,抹抹嘴,道:“钟老,小婵儿可还好?”
“好,好”钟兆文连说两句好,意犹未尽:“这白山棋院真是福地啊,出了一个奇女沈姑姑,又来了一个小婵儿,这丫头虽然只有十来岁聪明伶俐,被大人还厉害,可不得了。”
小婵儿就在钟兆文的私塾读书,多亏了他,免去了很多杂费,说道小婵儿他眼里放光,充满慈爱,就像说自己的孩子。
宁放甚是欣慰,吃着烧猪,钟兆文便向周公旦讲起宁放识破张保骗术的事,少不了添油加醋,诸多美誉,小婵儿也是因为这件事对宁放崇拜有加。
“宁公子,竟有此等妙事?”
周公旦掀髯欣然问道,看着宁放,眼里露出赞赏。
“钟老过誉了,惭愧惭愧。”
宁放之前的形象是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的落魄小地主,虽说不上恶,但在那些辛苦劳作的菜农眼里都很嫌弃,张保事件让他华丽转身,在西城有了名气。
但于他来说,并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不过是侥幸而已,听道钟兆文一个劲夸自己,连连摆手道惭愧。
周公旦瞧着宁放,眼神里似乎多了点东西,他扭头吩咐伙计又要了酱牛肉,花生米,酥清虾,一壶好酒,笑呵呵殷勤相劝。
这顿饭本来是偶遇,不想周公旦兴致上来,变成了豪华套餐,有酒有肉,夜凉如水,宁放等人也就敞开吃喝,席间,周公旦又问了很多宁放的事,甚是赞赏。
直吃到二更,夜市是的人渐渐稀少,烧猪铺子里只剩了寥寥无几几个客人,小厮站在旁边张嘴流眼泪,打着呵欠,却也不催客人。街上打更的老丈经过向铺子里望了一眼,周公旦便让小厮给老丈送了一包酱牛肉。
众人都喝的醉醺醺,就躺在烧猪铺子里,夜市经常有人醉酒,小厮司空见惯,等到三更过后,街上彻底没人了。掌柜的过来让小厮把几个人连推带抬弄到门头,关上铺门。
宁放酒醒过来,已经是第二清早了,周公旦,钟兆文,朱大成都走了,他叫起旁边睡的郑秀才,一同回去。
回到家里,摇摇晃晃,这酒后劲大,倒头又睡了一会才起来。李冶担心,赶紧烧热水让他洗把脸,又熬醒酒汤。
“公子和谁喝酒,怎么弄到这样,路上跌倒了怎么了得?”
“这点酒无妨,你去看看家里还有什么值钱的东西拿去当了,这几天天热,就别去干活了。”
“公子,……”
“去吧。”宁放挥挥手。
李冶眼圈一红,走了出去。
宁家就剩这座破宅子,家徒四壁,值钱的玩意早被他卖光了。曾经的富二代落魄到这种地步,只差沿街乞讨了。
他自幼娇生惯养,游手好闲,到了这种地步还不愿放下身段做事,如果不是李冶,早就饿死了。
他总算还有点良心,让李冶找了半天,还真找到几件东西,午后,就拿着去当铺。
热浪滚滚,街上行人稀少,两边的店铺门开着,却不见客人,唯独泰记当铺门前却有很多人排队当物。泰记是个小当铺,宁放拿的都是不值钱的小物件,也就没去东城大当铺,随便在这里当了九百文钱。
灾荒之年,百业凋敝,当铺生意却很兴隆,去的人个个都愁眉苦脸,耷拉着脑袋无精打采,毕竟这是败家的事,只有宁放满不在乎,大大咧咧,当了银子出来,直接跑去任店喝酒。
没心没肺到这种地步,也是没谁了。
酷热难当,任店门口的空地上躺着一些无家可归的流浪汉,蓬头垢面,双目呆滞,面前摆着空碗等待人怜悯。这些流浪汉平时讨一壶酒可以坐着喝一天,自在惯了。但现在是热灾,都是在等官府的安济坊来收容他们。
入夏后,官府的安济坊已经收容了很多流浪汉,但像割韭菜一样,走了一拨,又来一拨。
任店里面仍是和平日一样人满为患,印证了那句话,便宜为王,只要廉价便宜人自然就多。宁放找了个位子坐下,同桌的是两个商人,正在争论着什么。
……“伯宁兄此言差矣,眼下看似太平,然官府政令反复无常,朝令夕改,就拿上个月来说,京师突然宣布废除盐币,旧的盐币通通不做数。此一下,便让很多大盐商一夜破产,跳楼投河者无数……。”
“嘘……张兄,小声点”那说话的商人紧张地看着宁放,宁放低头吃酒,置若罔闻,他不经商,听了也不懂。那人见宁放无动于衷,才放下心来道:“朝廷一向如此,以前是茶商,被坑了一回,这回又是盐商。一方面鼓励经商,一方面却暗中掣肘,此乃我朝商人之悲……。”那人说道慷慨激昂处,声音大了点,赶紧襟声紧张地看着宁放。
宁放见两人如此紧张自己,连酒也吃不好了,不觉暗笑,抬起头来拱手道:“在下宁放,一介村夫,两位兄台请了,二位只管讨论,无妨。”
“宁兄请。”
那被称伯宁的是个神态粗豪的北方大汉,豪爽地拱手还礼,另一个却是南方人,精明伶俐,笑了笑,喊道:“伙计,这位宁兄的酒钱算我的。”
宁放完全没想到,连连道谢,心里美滋滋,心道莫非老天开眼,自己运气来了,出门就有人请喝酒。
那两人笑笑,便不再管宁放,低声讨论起来,宁放虽然不用心,可耳朵里还是听进去了,大概清楚了。这两人都是盐商,在江南做生意,一向混的不错,不料上个月朝廷突然宣布旧的盐币作废,顿时让手中拥有一些旧盐币,来不及兑换官银的盐商破产跳楼。
宁放不学无术,对经商一道不懂,也懒得去想。那两人喝了一会儿酒,径直去了。
他坐着喝完一壶酒,走出任店,晃晃悠悠去河边纳凉。
…………
河边,清风徐来。
宁放走到哪里,便看见小婵儿在蹲在人群里看一伙小厮赌博。
他走过去,小婵儿看见了,高兴地跑过来。
“宁哥哥。”
“小婵儿,怎么不去私塾读书?”
小婵儿撅起嘴,道:“先生昨晚喝醉酒了,到现在还没起来,学生们都跑到河边去了。”
宁放哈哈大笑,他醉的厉害,没想到钟兆文老先生醉的更厉害,心想钟兆文年纪大了,喝醉酒别出了什么事。
他招招手:“小婵儿,我送你去私塾,看看老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