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这里待着好好看比赛,看着他们怎么打,研究研究自己喜欢什么风格的法术,我去那边转转。”
和柳橙荫交代一声,雷鹤翻过两排座椅向杂毛那边走去,杂毛正在向他招手呼唤着,表情很生气。
雷鹤坐到她旁边,柔声问道:“怎么了?”
杂毛一声不吭的要往他怀里钻,雷鹤伸出手刀砍在了她脑门上让她起不了身。
“公共场所,注意一点。”
杂毛把雷鹤的手从脑门上拿下来轻轻的握住。
“哥哥你怎么把黑巫收龟壳里去了?”
“她太烦人了。”雷鹤说道:“怎么也打发不了,也不能打,索性给她关个小黑屋让她冷静几天。
你呢?和这一脉处的怎么样了?”
此时杂毛的旁边已经没有小鹤围绕着了,她的坐姿不禁有些松垮,脑袋耷拉在扶手上懒洋洋道:
“我上午就和它们搞好关系了,现在关系更好了,给了它们联系方式,以后就不用来露面了。”
雷鹤嗯了一声说道:“那没什么事我们就回家吧?”
“唉,我也想走啊。”杂毛垂头丧脸的说道:“那帮小鹤给我安排了一个任务。”
“什么任务?”
“你跟我过去看看就知道了。”
杂毛起身把雷鹤拉起来,跳到了他身后的座椅上,双手从他腋下穿过环在胸前轻轻搂住,轻声说道:“哥哥不要乱动。”
随之她脚尖轻踮跃起随之她张开背后的黑色双翼带着雷鹤往观众席下面飞去。
观众席下面有间休息室,门紧闭着,没有上锁,两人推门而入。
没有敲门。
室内有张长长的会议桌,有十只人正在围桌坐着,有男有女,有的在低头玩手机,有的在低头看报纸,还有的在低头玩着自己的翅膀。
这十只人正是黑白一脉此次参加比赛的十位通灵小鹤。
小鹤们看见杂毛后都纷纷放下手中的工作,表情有些紧张,其中一个年轻男子跑到了近前恭敬道:
“白前辈,雷师兄,你们来啦,快去那边坐。”
说着话他把两人引到了北边的主位,因为没有想到雷鹤也会跟着过来,他就又跑去别的屋子里搬来了一个电脑椅。
“师兄请坐,这椅子软。”
年轻男子穿着一身印有阴阳鱼的黑白练功服,宽松且不赘余,一走一动颇有种武林宗师的高人范儿。
“白前辈,我叫常恋何,长话短说,我马上就要上场了,我现在心里慌的一匹,前辈刚才看了那场比试吧,前辈可曾看出那白鹤小子有什么弱点没?”
杂毛取过一支笔,边说边比划道:“听我的,你先这样,然后那样,紧接着再这样,最后那样,他如果那样,那你就这样,他如果这样,那你就那样。
听明白了没?”
常恋何的表情有些犹豫,忍不住问道:“这样真的行吗?以前的教练从来没有这样讲过啊。”
杂毛的表情有些不耐烦了,摆了摆手:“爱听不听。”
常恋何一咬牙一跺脚,抱拳躬身喊道:“谢前辈指点,我这就去试试!”
说罢便跑了出去。
随着他出去的还有六只别的小鹤,很快屋里面就只剩下了一人四鹤。
雷鹤看着这一幕有点想笑,没想到杂毛居然被拉来当教练了,有点意外,不过他稍微想了想就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
黑白一脉鹤丁稀薄,没有强者,仅有的一个地仙还是雷鹤从别的地方找来的,和他们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甚至几乎形同外人。
那地仙名叫鹤千张,是个孤高冷傲之鹤,从来不管黑白一脉小辈的事,每逢赛事别的三脉都有地仙甚至有祖境亲自下场给孩子们当教练,而黑白一脉向来只有一个通灵巅峰担任此职。
所以每逢战事,黑白一脉就从来没有赢过,也不全是这些小辈们实力差劲,没有厉害的教练临战指导也是极为重要的原因。
而仙鹤门内部的大小赛事颇多,黑白一脉从来都是垫底,每只小鹤心里都憋着一口恶气,而现在突然有了杂毛这个‘颇为和善’地仙大佬当靠山,他们自然不肯放过,看来以后杂毛的清闲小日子要彻底到头了。
杂毛极其幽怨的看了雷鹤一眼,雷鹤假装没有看见,不想背这个锅,其实仙鹤门的内部纷争都是他一手设计的,原因则是曾经的仙鹤三脉之间龌龊事太多了,雷鹤怕它们忍不住互相下绊子,索性就把矛盾都摆在台面上来,转移它们的注意力,把互相之间的阴谋诡计全都变成赛场上的光明正大。
当然黑白一脉其实和其它三脉之间本来没有什么龌龊事,雷鹤强行扶持起这一脉既是为了让杂毛有个归属也是想让一个无恩无怨的势力掺和进去,进而把那些远古的矛盾之争变成真的比赛第二,友谊第一…至少要让友谊排到第二。
反正仙鹤门的三道裂痕短时间内也愈合不了,索性就再添一道,让小裂痕变多,让大裂痕变小。
至于这次仙鹤门几乎举教而来给杂毛助威,雷鹤虽然觉的有些儿戏,但也没呵斥回去,毕竟这种同仇敌忾的集体行动对仙鹤四脉的融合是很有意义的。
旁边一只小鹤递给了杂毛一个平板电脑,上面正直播着外面的战斗。
“白前辈你好,我叫苏见林。”小鹤说完又对雷鹤喊了声:“雷师兄。”
黑白一脉的姓氏都很杂,苏姓一般都是随的雷鹤之前的姓。
很快另外两人也开始自我介绍,这时雷鹤随口问道:“我听说最后赢的那一方可以拿走全部的剑塔骨牌,输的三方一无所获,你们是想争第一吗?”
雷鹤觉的这几乎没有任何可能,其它三脉每一脉都有上万鹤口,选出来的都是精英,黑白一脉总共才区区几百只,能凑出这十个参赛的通灵上境来已经是很不容易了,打是不可能打得过的,这辈子都不可能打得过的。
苏见林摇了摇头,笑道:“怎么可能,我们不争第一,因为黑巫师姐让黑羽老祖带走了,没人再坚持之前的规则,我们就把规则给改了,改成了按名次一二三四分骨牌数四三二一。”
雷鹤看了杂毛一眼,心说看来你是真的跑不了了,他说道:“这也挺好。”
苏见林接着道:“第四名也有份,现在有白前辈在,我们想试着争一下第三名,其实也有偶然性的,十人里也是有强有弱,出场顺序是临时抽签的,如果他们之间强的撞在一起,而我们这里强的撞上他们弱的,再加上有白前辈的指导,说不准还真能拿到第三名。”
雷鹤看着他那副对未来充满着希望的样子,听着他那副对未来充满着希望的语气,怎么感觉这么让人心酸呢。
苏见林叹了一声,道:“这次不同于往常的比试,赢了的要代表仙鹤门出去和各门各派较量,给黑羽老祖争脸,谁都想去,黑鹤那边连黑坤老祖都请来压阵了,誓不相让,白鹤自古强横,不好惹,黄鹤...黄鹤是出了名的舔狗,面对这种能在黑羽老祖面前露脸的机会,他们会集体变成疯狗的。”
雷鹤很理解苏见林的情绪,伸手想摸摸他的头,可又突然想到自己现在才十八岁,而对方的模样是个二十多的年轻小伙,伸到半空中的手临时改了方向,拍了拍他肩膀,安慰道:
“你们白前辈的水平可以,要相信她,照她说的模式打,拿个第三很稳。”
他心道:你们黑羽老祖亲自给你们压阵,莫慌。
杂毛好歹也是仙鹤门的第一高手,这都是小场面。
杂毛面色一喜,笑道:“哥哥你这么信任我吗?”
雷鹤回给她一个“别闹”的严厉眼神。
杂毛撅了撅嘴,避开外人感知,传音道:
“老祖我觉的我压力好大,他们根本就带不动啊,不过我初来乍到的总要有点成绩吧,我不管,我们黑白一脉必须拿第一,老祖你快点给他们开开窍。”
雷鹤沉思了一会儿,没有头绪,他转身面向苏见林,看他背着把长剑,便问道:“你是练剑的嘛?”
苏见林诧异了一下,忙道:“对,我修剑道。”
雷鹤问道:“那你眼里的剑道是什么?”
苏见林显得有些茫然。
心说这副中二晚期没救了的口吻这是要干啥?
雷鹤又道:“你的剑是什么,是刚正不阿,还是浩然正气,亦或者是守护众生,守护所爱,还是剑出无悔,是慧剑择天,还是杀剑,绝剑,是借剑的直,养心的执?还是别的什么?”
苏见林细细的咀嚼着雷鹤的这段话,好一会儿后他才回答道:
“承苍天老祖的杀天卷,我的剑道是杀伐是凌厉,心之所指,剑之所至,开天灭生,是凶器,是利器,是能斩断,刺破,世间一切的剑。”
雷鹤笑道:“烦恼也可以斩吗?”
苏见林道:“当然。”
“以此剑意修身,遇不平事斩之,遇烦心事斩之。”
“那生活中的琐事呢?与父母之间,与亲友之间?”
“性情合乎己道,择一道而万事避让或踏过。”
“用你的剑选你的路,这是你的人生观?用你的凌厉与杀意去面对一切?”
雷鹤笑着问道。
苏见林皱了皱眉。
“并非如此,我可以选择不出剑。”
雷鹤说道:“很好,这就有了刚强外的柔情,杀伐后的希望,可你又靠谁来决定出剑与否?”
苏见林没有说“当然是自己”这种废话,雷鹤问的是“你靠剑来择路,又靠谁来择剑?”苏见林回道:
“剑随心动,心随剑起,以剑养心,以心驭剑。”
雷鹤停了一会儿,没说话,心说这一副中二晚期没救了的口吻是怎么回事?
他问道:“会不会很累?”
苏见林想也没想便脱口回道:“顺从心意,乐此不疲。”
雷鹤又问道:“这世上有如此多的美好事物,只寻一道行之,会不会很亏?”
苏见林自然考虑过这种问题,当即答道:“不会。”
他觉得雷鹤的这些问题问的很好,可以助他坚定道心,扫清心中迷瘴。
雷鹤自然不会帮他干这种事,紧接着就直接问了一堆干扰他的问题:
“且不说这世间除了剑外还有多少可以喜欢的东西,你如何判断现在的坚持不是在给最早的喜欢和冲动和选择买账?
喜新厌旧才能体会更多的美好,不变心的生命不能称作为是生命,那是机器人,这世上有好多事我们无法选择,即便结果很差也无法产生后悔。
但你的剑不同,你强行把唯一的位置给它,它靠什么留下,靠你不想后悔?它又靠什么打败其它,比如别的兵器之属,靠你拒绝诱惑?
斩断又生而斩不完的烦恼会不会越来越多?怀疑和犹豫会不会让剑变钝?即便没有烦恼,即便你能从一而终,你也无法否认你得到了一就要失去一之外的所有。
但你终究得到了一,这不是错,有得就必有失,可得失之间岂能没有动摇。
你可知道大道是无限的,是包容万物的,心思本身就是道象,任何选择都是在和道抗争,没有永远的输赢,只有刹那的不停留。
我可以很明确的告诉你,择一无法成道,永远也不可能,因为你的一不是道生一的一,而是二生三,三生万物中的万分之一,花里没有世界,剑里也没有乾坤,即便有那也不是外界的大乾坤,即便成了道那也是剑道而非天道。”
雷鹤说完后安静的看着他,苏见林咽了口唾沫,缓缓说道:“剑终究只是工具,不是我的全部生命?”
他解答不了雷鹤的问题,更解决不了自己的问题,言语间有点退步了。
雷鹤问道:“那你全部的生命又在依靠什么意义?”
苏见林不确定的道:“是阴阳?”
黑白一脉都修阴阳道。
雷鹤问道:“何为阴阳?”
苏见林道:“日月,水火,山泽,天地,男女。”
雷鹤笑道:“天地可算,男女勉强,日月算什么东西,你怎么不把猫狗也算上?”
苏见林抿着嘴没说话。
雷鹤开心的讲解道:
“道德经里只给了难易,长短,高下,前后,善和不善,就像左和右,南和北。
阴阳必须同时存在,必须相互存在,就像没有左则无法形容右,而且阴阳无法重叠存在,左和右叠在一起,便没了左右,善和恶叠在一起,便没了善恶。
这才是阴阳。
只有拥有以上条件的一对存在才能算是阴阳,物质之间无法形成阴阳,至于所谓的心阳肾阴,火阳水阴,那是医道,与剑道等同,皆是小道,而非天道,物质之间没有阴阳,强说阴阳只会让人觉得牵强,能量产生物质的时候会同时产生反物质,物质和反物质才是一对阴阳,同时产生,互相存在,无法重叠,是为阴阳。
物质之间没有阴阳。
所以现实中的阴和阳只藏在心里,就如同世界本身的存在一样,你无法单纯的想象什么是无,你只能借助有,你也无法单纯的想象什么是有,你只能借助无,有和无本身就是一对阴阳,有无重叠便是都不存在,可都不存在和都存在也是一对阴阳,也要同时存在,所以有和无处在一种既无且有的状态里,这个状态就是道,就是我们要修的天道。
在天道里,我们只能活在道中‘有’这个片面的状态里,所以我们可以认为是无中生有,是道生一二三,可我们作为一个片面又能认识到全局,是因为我们本身就有道性。
佛家说人有六根应当清净,其实该不该清净全看自己选择,而且我认为强用六这个数字让六根并列有些牵强,眼耳鼻舌身先且不论,意根明显不同。
意根是纯粹的阴阳。
是其它五根的动力。
善恶,好坏,对错,正邪,喜欢讨厌,开心难过,公平和不公平,感恩和不感恩,所有的情绪和认知都必须依靠成对存在,或者说认知本身就必须依靠对比,对内的是感情,对外的是,前后,左右,上下,大小,长短...
而且任何思考和动作都是由意根催动的,即便你在像个机器人一样念述一堆枯燥的数据,你也会有情绪,没有情绪无法调动记忆,无法形成思考,无法调动眼耳鼻舌身,无法拥有感知,无法产生动作,情绪都是成对存在的,情绪属于意根。
而又因为意根是纯粹的阴阳,所以我们的存在本身就是阴阳不停的转动,本身就是一种阴阳道。
人类无法创造有思想的机器人就是因为设计师只会同时给机器人创造,好坏,对错,善恶...等等两种认知,实际上阴和阳只能生一而随二,你不可以同时去创造左和右,你也不可以单独去创造左或右,你只能去创造一让二随之而来,否则若二不来,一将无法被创造。
这个状态就是阴阳,也是法术的本质,是万物存在的本质,是真正的大道。
你要明白。
道本就是阴阳,而阴阳就是我们成道的工具。”
雷鹤停下来喝了口水刚想继续讲,突然感觉腰部一疼,是杂毛在捏他,他笑了笑转身就去掐杂毛。
“你又犯什么病?”
刚才那下是真的被捏疼了,差点把水喷出去。
杂毛顶嘴道:
“是你犯病了!”
说完她对旁边三只小鹤努了努嘴,示意你自己看看你干了啥。
苏见林和另外两只黑白小鹤正在消化着雷鹤刚才的讲解,他们黑白一脉因为天生长的像‘太极图’,所以几乎都学阴阳道,可他们的阴阳道多是法术层面上的,哲学层面上的还保留着水火,日月也是阴阳的错误理解,骤然听到雷鹤的新理论,心中不免有种豁然开朗。
甚至陷入了一种集体思考集体悟道的状态里。
杂毛看着这三只小鹤都在低头沉思,心无旁骛,她的心脏直抽抽,揪着雷鹤的耳朵传音道:
“天啊,你对他们做了什么,你把一个坚定的剑道主义者给掰弯了!”
雷鹤掰开杂毛的手夺回耳朵,整理整理被扯乱的衣服,拿出龟壳往她身上一贴,借着龟壳传音道:
“哪有这么夸张,再说了,不是你让我给他们开开窍的吗?又赖我?”
杂毛已经快疯了,传音道:“我想让你干什么你心里面没点逼数吗?你就是给小孩儿讲道理的瘾给犯了,非得给我添乱,你就是故意的,你就是犯病了,我不接受任何反驳。”
雷鹤反驳道:“我看小说里的天才听主角说一句云里雾里的话,甚至是句小学生都听懂的道理,都能有所感悟并且直接突破困扰多年的难关直接升一大级,我已经把我新悟到的一些哲学问题给他掰碎了往他肚子里塞了,他还不升级,你怪我咯?我有什么办法?”
杂毛气着气着突然笑了,怒极反笑,忍不住道:
“你别逗我了,你看哪个大哲学家能飞天遁地了,除了你啊,要是思考人生就能升级的话,那社会的顶层绝对是由宅男构成的。
我是让你直接给他仨提提境界,要不就传几招能速成的秘术,或者他们要是有什么瓶颈的话,你直接给他们点化一下,谁让你给他们讲大道理了。”
雷鹤指了指自己的龟壳,传音道:“你这样就不公平了,这叫作弊,而且小黑巫在我脑袋上打坐呢,我不能动作太大,不然会吓着她。”
“这算是哪门子的作弊?”杂毛并不接受这个理由:“正常师长都是这样做的。”
雷鹤继续反驳道:“那得分人,我出手的话那另外三脉就别玩了,这还不算作弊吗?比赛的意义何在?”
“怎么就没意义了?!”
杂毛愣了几秒后突然有点想哭,伸手去薅雷鹤的头发,同时另一只手挥动出一片光幕隔绝了两人周围的空间,隔绝了周围的视听,她大声哭嚷道:“果然你还是喜欢我娘,你更希望黑鹤赢,你把我染成黑毛从来都不是为了我好,你就是在嫌弃我。
我们黑白毛在你眼里就是异端,就是天生该垫底的废物,我要吃了你。”
雷鹤留的是寸头,头发特别短,杂毛薅不下来,雷鹤伸手把她按在了椅子上,神情冷静的说道:
“你又犯病了,前天晚上你是怎么和我说的,不是要当乖孩子了吗?”
杂毛突然怔了一下,她这才想起来那天的约定,愣了几秒钟后,赶紧收起哭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老祖我就是开个玩笑,毛毛从来都是乖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