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袭蓝衫端立于身,姿态欣长,皮肤白细,五官精致。眼眸不及齐谦之亮美,却温润如水。长发半散,只在后端松松系一条绸带,嘴角挂着温润的笑。
这个人,有着堪比周云澈之貌,却不同于周云澈时而的温润,而是由内而外,透着真正的温润。
温润如玉。
这与令人谈之色变的清平,有着翻天的差距。观其表象,怕是没人信他举得起刀。遑论说他是六国最恐怖的杀手?
这样的人,不适合杀戮,最该活在画中。
可苏元夕震惊的,却不是这个。
比起他性格与身份上的差异,让苏元夕更震惊的是,清平此人,除了眼睛与欣长的睫毛正常外,其它的都明显异于常人。不论是柔顺的长发,还是俊秀的眉,都是白色的,白如雪。肤色白是好事。可清平明显白过头了,没有一丝血色,已是惨白的渗人。就连唇色,都比常人淡很多。
美。如雪中精灵,如一副画卷。但这种美,是致命的。
白化病!!!
苏元夕看着安静的清平,脑袋响嗡的要炸开般。姬云渊发觉苏元夕异样,这才瞧见她脸色惨白,竟踉跄地要跌倒,忙伸手扶住她。而清平见此,笑容收敛不少,眼中也闪过愁色。
“云渊,你这位朋友被我吓着了。抱歉,我非有意。”
姬云渊垂眼,沉默地收回手。恰此时,苏元夕一下扑在清平对面坐下,语气急切:“不是!你的样子没有吓到我。我方才反应,与你无关。”
说的时候,苏元夕竟隐约透着三分哭腔。
她如此反应,二人始料未及。
“你……”清平欲言又止,不知说什么好。
苏元夕这才反应过来,忙调整情绪:“抱歉,是我唐突了。”
清平笑着摇头:“云渊,你还不介绍一下?”
姬云渊缓缓上前:“这是圣玲珑。”
“圣玲珑?”清平有些诧异地看着苏元夕,笑着朝她点头:“久仰。”
苏元夕:“传言中的清平,却是个温润如玉的公子,我真想不到。”
清平笑回:“还是个恐怖的白毛怪。”
“没有!你不是怪物,你只是生了一种罕见的病。”苏元夕一字一句认真道。
这样的反应,让二人愣住。
“你懂这种病?”清平眼中闪过错愕。
“也就是说,你能治?”姬云渊问道。
苏元夕先是点头,继而又摇头。
“玲珑圣医,你为何点头又摇头?”清平不解。
轻轻叹气,苏元夕才开口:“我点头,是我的确懂这种病。而摇头……”
这种病,无药可医。
苏元夕垂眼,没有说下去。但意思,足够让人明白。
顿住片刻,姬云渊看向苏元夕:“这到底是什么病?就真的无药可治?”
苏元夕摇头:“普天之下,这种病,没人能治得好。”
“为何?”
“这不是中毒。”苏元夕起身,倚在窗前,缓缓道:“也不是中蛊。更不是什么顽疾,而是一种家族皮肤遗传病症。”
“皮肤遗传?”清平皱眉:“可我的家族中,并没人和我一样。”
苏元夕回首看向清平:“你的族人没有,但你们的先祖一定有人得过这样的病。”
“隔代久远,又怎么会传下来?”清平笑着摇头:“许我真的是族中灾星吧……圣姑娘,你不必安慰我。”
“清平!”姬云渊不赞同地皱眉。
“云渊,你就别安慰我了。”清平的笑容里,多了三分苦涩。
姬云渊还待再说,苏元夕却没给这个机会。
“放屁!”
苏元夕带着恼意吼出一句粗话,惊呆了二人。
良久,清平才笑着摇头:“圣姑娘还是个性情中人。”
“你先闭嘴。”苏元夕很不客气地回了一句。
姬云渊皱眉,正要请她出去,却被清平拦下,只好作罢。可语气,却透着不悦:“玲珑姑娘,你说话请尊重些。”
“姬云渊,你让我来干嘛的?”苏元夕丝毫不礼让:“看一个窝囊废自暴自弃?虚度时光?你以为我很闲么?与其陪一个只会一味消沉的家伙,浪费我的时间,倒不如做些有意义的事,去帮那些还在等着我的病人!”
“圣玲珑,你进门前答应过我什么?”姬云渊的语气,明显染了怒意。
苏元夕冷笑:“那也要看什么情况。我若一味尊重他,只会让他持着这样的心态下去,死得更快!作为医者,我纠正患者的错误,不对么?”
“清平从来就没做过什么错事,反而一直在受罪,你根本不懂他!作为外人,你又有何资格说道!”
“作为外人,我的确没资格。可作为医者,只要决心医治了,我就有资格管理医患!姬云渊,摄政王。是,你很厉害,与他关系也很好。我是不了解你们身上发生的事。但你的关心与安慰,毫无用处!在朋友患病,自忧自怨时,你未及时阻止,反而任其如此,没有拿出一点处理朝政时的气概,愚蠢至极!在这种情况下,最没资格说道的,是你姬云渊!而且,谁说他没犯错?浪费生命,霸着别人的时间,影响自己与关心他的人之情绪。自私自利,怎么不错?”
清平原就惨白的脸,几近透明。姬云渊俊逸出尘的脸染了寒意。
“出去。”指着门口,姬云渊下了逐客令。
“云渊!”清平见势,急得站起身。
“你让我出去就出去?我又不是你的狗,听你的话作甚?”苏元夕却顺势倚在窗台上,双手交叉着环在胸前:“有本事,丢我下去。”
半开玩笑的话,让原本紧张的气焰缓了不少。
苏元夕不按着常理,倒一时间让姬云渊哑然了。
“不吵了。”苏元夕皱眉:“不说清楚,你们就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儿,这样吵吵,没意思。”
“清平公子。”苏元夕淡淡扫了过去:“我很郑重地告诉你。所谓的鬼怪,根本都是无妄言谈。你只是得了一种罕见的病,仅此而已。我没安慰你,只是在陈述事实。作为医者,最忌讳的,就是给病者带去永远也实现不了的期望。而作为病人,最忌讳的就是一味放纵,以致于,不论病重与否,都逃不开一死。人就是人,何来灾星之说?只是命局在当时不顺些,有些地方与能力不同于旁人,遭受的一些小人诽谤罢了。可命局,有破的时候。虽异于常人,却可用其做些旁人无法企及之事。没有谁注定悲凉,只是看你如何态度。所以,清平公子,这些妄自菲薄的话,收了吧。”
清平看着苏元夕认真的脸,心中微暖:“谢谢。”
“还有你。”苏元夕又看向姬云渊:“作为知交好友,面对他的沉迷,你没有任何管制提点。一味安慰,反而让他陷于长久的苦痛中。作为皇子,你一步一步到如今,我纵不清楚,也知你若非聪慧谨慎,绝无可能在皇宫这浑水中独善其身。关心则乱,这个道理,你该比我更懂才对。”
这下,姬云渊没话再回了。
的确,苏元夕的话是对的。
作为局外者,更多时候,比局中的明理太多。
“若真如圣姑娘所言,那我得的,究竟是什么病?”清平适时挑回正题。
苏元夕:“你得的,是种皮肤遗传病。这种病,通过病源,世代遗传。但此病,分为先天遗传、后天遗传和隐藏遗传。所谓先天,便是生下来,便是异态。而后天遗传,则是出生时候与常人无异,待大到一定时期,这病症才会显出来。至于隐藏遗传,就是此人从生至死,都是正常模样。但他们中的遗传病源,会有几率传于后代。以至后来,总有子孙表现出异于常人的病症。好比你的家人,他们都是隐藏遗传者。所以与常人无异。但不代表以后的子孙不会有。说不定会生下个先天遗传的。而你之所以白肤白眉白发,其实只是遗传的病源显在你身上而已。什么妖星灾星?只是世人愚腐无知,对你误解罢了。这样解释,能理解吗?”
白化病太抽象,她说不清楚。只能说大概意思。
姬云渊眼中闪过光:“所以,清平不是怪物。”
“当然。”苏元夕毫不犹豫的回答让清平眼眸越发温润。
“从来就不是。只是个特别一些的人,仅此而已。”
只是个特别一些的人……
清平:“原来真的只是我作茧自缚。”
苏元夕走近清平,直视他温润的眼眸:“有几个问题。你,惧光?但既是杀手,总得见光。你之前,白天没少行动?还有……你的爹娘,是不是有很近的亲缘关系?”
清平:“!……我,不惧光。”
“难怪。”苏元夕摇头:“一般说来,这种患者,会白肤白发白眉,不过,你这种眼睛与眼睫都是正常色的,我倒头一次见。或许你不惧光,是因为你眼睛颜色正常。但,你不能见光,长久来,你的寿命,怕已经受到影响。而你爹娘……是亲族关系吧?”
“之前你说,你治不好?”姬云渊适时打断,看着苏元夕,神色复杂。
缓缓,苏元夕摇头,却也不点破这一层:“治不好。而且,我笃定,千年之内,无人可解。他常年见光,寿命一般都不长。普遍,只能活到三十岁左右。”
一句话,如一记冰冷的剑刃,击溃所有希望。
“三十岁?那我还有八年光景,也够了。”清平看着面色惨白的姬云渊:“圣姑娘说得对。我躲了这几年,也确实不该自怨下去,倒不如好好陪你们,完成我们约定好的事。”
姬云渊低眉,想说什么却说不出口。
“也不一定。”
苏元夕的话,让姬云渊抬起头,讶然地看着她。
“我说的那种人,是没有我帮衬。有我在。我虽解不了,却有办法抑制。起码,可以再帮你拖上十年光景。何况,你这样的,应该也比惧光的好些。但……也只是可能,不一定会有那么久。”
“我愿意试。”清平答道:“有希望总是好的。”
“你能帮他么?”姬云渊俊逸的脸上竟带着乞求。
苏元夕怔住,点头:“你们信我,我就帮。”
“信。”二人几乎异口同声。
一来二往,就到了正午。
饭后,苏元夕与姬云渊闲坐在长廊边聊天。
“所以说,几年前叱咤江湖的修罗清平销声匿迹,是隐居于此?”苏元夕看着池中鱼儿嬉戏。
“是的。他……经历了许多事,重伤之下,因为这怪病,心也受创,一直隐到如今。但除了你,从来没人能说出一二。方才……在阁中与你争执,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姬云渊认真道。
苏元夕无所谓一笑:“方才王爷说了什么,做了什么,玲珑记性不好,早忘了。怎么?王爷还记得?”
姬云渊听言,眼中见笑:“不,本王也不记得了。”
“他就一直困在那方天地?”问的时候,苏元夕抬头看着清平所在的楼阁。
姬云渊叹气:“他受的苦难,你无法想象。何况,这个样子,他又怎么出得去?”
“我能做到。”苏元夕起身,懒了懒腰:“我可以让他恢复常人之态。不过,要准备些东西。有些材料,还得麻烦你帮忙。给我十天时间,你告诉清平,反正……十天后,我会过来,至于他信不信,敢不敢试,那便与我无关了。”
“这个消息,他听了一定会开心,又怎么会拒绝?”姬云渊笑着摇头:“不会的。”
苏元夕转身,对着姬云渊:“姬云渊,你耍我。知道我的身份,将计就计,说是给我找帮手,可是那帮手我得先治好。不过……在我帮了你们之后,答应我的事,你们也别忘了。若不作数,我定是要讨公道的。”
姬云渊脸现无奈,面上却笑得欢:“我也是没办法。你放心,我定说话算数。”
苏元夕横了一眼过去:“这次便算了,好歹也算半个朋友。不过,有一点你得记住。有什么事,你都说出来,别藏着算计我,我不喜欢被人拿捏的感觉。若有下次,这个朋友,没得做。”
姬云渊见苏元夕表情是极严肃,心下微惊,却也劳记苏元夕刚才的一番话,郑重点头。
苏元夕将一只手掌张开,伸在姬云渊面前,姬云渊微怔。
“什么?”
苏元夕扬了扬手掌,答得自然:“口说无凭,击掌为誓。”
姬云渊看着苏元夕摆动的手,笑了,缓缓举起垂于一侧的手。
啪!
清脆的一声,在温暖的秋日里,格外清晰,惊散了池中相聚的鱼儿。